第1052章 天命之子（三）

    仙人剑被人昊拔出，并不是一件小事。

    事实上，自从七八年前，仙人剑落入大荒神国的那一刻，便有神族的大修行者察觉到一些蛛丝马迹，这些年来，不少踏入忘虚境的大修行者，都曾悄然前来尝试拔剑，无一例外皆是失败。

    仙人剑莫名消失的消息，在短短数日之内，便传遍了大荒神国，到最后，甚至惊动了几位隐世神宫的正神。

    “派遣后辈弟子，前去探查。”

    简简单单一句话，却掀起了一阵狂潮。

    半日之内，足有五十余位身着各色服饰的年轻弟子来到了这片不知名的山脉，他们年岁虽然不大，但至少也有降夜之境（相当于后世一品）。

    年轻人嘛，总是爱玩闹，来都来了，自然得找点乐子，而他们的乐子，其实也很简单，比一比谁杀得凶兽品阶更高、种类最多。

    三日过去，这片无名山脉被染成一片血海，各种凶兽的尸骨堆成了一座小山包，最顶上摆着的，赫然是那头吊睛白额虎的头颅。

    人昊，这位只有七八岁的稚嫩孩子，被一条粗大寒冷的玄铁锁链死死捆着，双手双腿皆被打断，被随意扔在小山包下，狰狞可怖的伤口处，鲜血汩汩流淌。

    仙人剑，也被夺了去。

    一位双眸泛着璀璨金光的英武男子坐在高台，一边细细打量着手中的仙人剑，一边以言语讥讽，“你既是神族之人，为何要与这些低贱的种族厮混一处？”

    人昊目光早已失去光泽，变得麻木无神，身子摇摇欲坠，他呆呆的望着山包顶端仍在滴血的猛虎头颅。

    那不是什么低贱的种族，那是他的母亲，他的兄弟姐妹，他的亲朋好友。

    英武男子双手轻轻拂过仙人剑，悠哉道：

    “是了，我神族之人，生来高贵，血脉神圣，诞下你这般低贱的四眼妖邪，自然是要丢入山野的。反正，留着你早晚会成为人间的祸患，便送你去死吧。”

    人昊抓了把染血的沙土，看着它们在指缝缓缓溢出，心中满是茫然与荒唐。

    仇恨与怨毒之类的情感在眼泪流干的那一刻，已然麻木。

    他只是在想一些无论如何都无法想明白的事情。

    我明明什么错事都没做过，怎么就成了妖邪？我明明只想好好活下去，怎么就成了祸害？

    难道仅仅是因为我天生重瞳，就该被遗弃，就该去死？

    你们杀了我的母亲，杀了我的兄弟姐妹，焚毁了我的家，夺去了我的所有，然后，你们告诉我，这都是我的错？

    这个世上，难道还有比这更荒唐的事情吗？

    宁不凡盘膝坐在人昊身旁，轻轻叹了口气，他伸手摸了摸人昊的头，轻声道：

    “人们心中的成见，是很难改变的，只要他们将我们当作异类，无论我们付出多么大的代价，无论我们怎么拼命挣扎与努力，他们也不会相信半分。因为，他们握着世间最大的权利，因为，他们代表着正义。”

    “所以，我们必须是异类，必须是祸害，必须要被他们亲手逼到悬崖，再奋力跃下。只有这样，他们才会心满意足，只有这样，他们才会觉着自身英明。即便，我们是被一步步他们逼到对立面，他们也会说——哦，你原本就是这般模样。”

    在这个世界，宁不凡只是不存在的虚影，旁人看不到他，也听不到他说的话，但是，他仍然对人昊说出了这句话。

    英武男子起身上前，将仙人剑抵在人昊的脖颈处，轻轻划出一条血痕，嘲弄道：“妖邪，你还有什么话说？”

    人昊缓缓转头，重瞳泛着微亮光芒。

    他平静望着英武男子的眸子，一字一句道：

    “我若是你，定然会毫不犹豫的斩下眼前之人的头颅，哪怕，他只是个不足十岁的孱弱孩子！”

    “因为，今日你若杀不死我，来日我必定提剑而来，彻底斩断你神族气运，我要让你们所有人，都品尝到生不如死的恐惧滋味！”

    英武男子闻言，竟然缓缓收剑，抚掌大笑，“如此低贱之人，竟敢对我神族大放厥词，有趣，实在有趣。看来，一剑杀死你，倒是便宜了你。”

    宁不凡静静看着这一幕，心中有些感慨。

    方才发生的事情，并不是英武男子大发善心，而是人昊的重瞳起了效用，那抹淡淡的光芒在不知不觉间影响了英武男子的心思。

    这一切，看起来似乎很合理，没有任何人能够察觉到不对之处，即便是英武男子，也以为留下人昊的性命，是他自己做出的决定。

    而正是因为合理，才足够彰显恐怖。

    画面一转，已是十余年之后。

    神族诏狱最深处，一处阴暗潮湿的牢房里。

    ‘嘭！’

    一声巨响。

    面带嫌恶的侍卫将饭食从高处重重摔下，扬长而去。

    二十岁的人昊，已经是位身形修长的俊俏少年，他极为熟络的将地上散落满地的饭食抓在手里，大口吞咽，即便这些东西是喂给牲口吃的，腥臭无比，他却面不改色，吃的津津有味。

    吃完之后，他背靠墙角，闭目自语，“桑榆神国与大荒国相争，大荒国主凭借神剑击退来敌，桑榆国主败退之后，联络十三国攻伐大荒，欲夺神剑。大荒国主身死道消，正神哄抢神剑之际，大打出手，神剑灵气消散，之后嗯，灵气消退简单了些，还是神剑悲鸣断裂，跌落品级。”

    “桑榆国主寻遍七十二国，始终无法重铸神剑，后来，他听闻大荒国诏狱之内，拘押着一位重瞳少年，是为神剑之主，或有铸剑之力，于是”

    宁不凡坐在一旁，静静倾听。

    这十三年来，人昊一直在讲故事，一个又一个新奇有趣的故事，而这些故事，在他讲述过后，只要逻辑严密合理，皆会真实发生。

    当初，屠戮山野凶兽的那五十余位年轻弟子，皆在这些故事里，以极为合理方式的惨烈死去，而原本亲密无间的七十二神国，也在这些故事里，为了各自利益互相攻伐起来，其中，以大荒国为最，大荒国在人昊的安排下，已经走到山穷水尽的地步，即便是身居一国之主的正神，也以极为惨烈的姿态身死道消。

    重瞳，可以让人昊待在狱中看到外界风景。

    至于言语之间，便可挑动人间风雨，这是属于天道的权柄——命运。

    命运，总是在悄然之间，改变着一切。

    即便执柄命运之人，只是一位弱冠少年，亦可无敌于世。

    ‘咯吱——’

    一位披着大红袍子的中年人，缓缓走入诏狱，举起手里断成两截的仙人剑，淡漠道：“你，便是神剑之主？”

    人昊缓缓睁开眸子，望着眼前的桑榆国主，“是。”

    中年人皱了皱眉，问道：“你有重铸神剑之力？”

    人昊起身拱手，恭敬回道：“是。”

    中年人沉默少许，“我放你自由，你视我为主，只要能够重铸神剑，我便可赐予你高贵的神族身份。”

    人昊轻轻颔首，眸光微微泛亮，轻笑道：“是主人。”

    桑榆国主将人昊带走，宁不凡独自呆在牢房，轻声自语，“神族，你们的劫难，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