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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8章 何等风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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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余日,一晃而过。

    听雨轩,大雪纷飞。

    一处小院。

    ‘嘭!’

    李梦璃猛然一掌拍案,蓦然起身,扫了眼跪在三丈外的王安琪,怒不可遏道:“瞧瞧,你说的这都是什么混账话!”

    侍立在一旁的许清,吓得心惊胆战,惶恐跪地,“娘,您先息怒,安琪这孩子性子倔的很,我一会儿好好劝劝她。”

    紧接着,许清又连忙对王安琪使了个眼色,示意她赶紧出去,不要再乱说话。

    王安琪轻轻咬唇,倔强抬头,“我与宁钰已经成亲,我怀里的孩子是他的骨肉,也是听雨轩的血脉,为什么不能留下?”

    所有事情的开端,还是因为她腹中未出世的孩子。

    李梦璃怒极反笑,“你还有脸问为什么?好既然你不知道为什么,老身今日就好好跟你说说,这是为什么!”

    “其一,宁钰的真灵印记与三魂七魄生来便已湮灭,他的魂是仙人之魂,他的血肉身躯是神凤之体。虽说,宁钰奉君儿为母,但他并不是我听雨轩的血脉。因此,我听雨轩并没有照看他的责任和义务。”

    这话倒也不假,坦率来讲,王十八借凤髓复苏宁钰的那一刻,宁钰已经不是许君与宁立的孩子了,而是谪仙。

    之后,宁钰跃入祭坛,获得神凤之体,与听雨轩有关的血脉联系算是被彻底抹去。李梦璃说宁钰是个外人,虽然听起来冰冷无情,但说的也是事实。

    “其二,宁钰与孙乾一战过后,身染诅咒,这道诅咒虽然杀不了他,却会渐渐腐蚀他的人性与神性。假以时日,他必会成为人间的最大祸害,天道不容!”

    李梦璃可以接受一个谪仙成为听雨轩的女婿,却不能接受一个身染诅咒的谪仙成为听雨轩的女婿,因为这样,或许会给整个听雨轩带来灭顶之灾,事关宗门安危,这件事情便没有丝毫商榷的余地。

    “其三,留在宁钰身旁的人,皆会被诅咒之力侵蚀。安琪,你瞧瞧你,与他成亲才三个月,你的身子已是孱弱不堪、体内空空荡荡,哪里还有一品武者的风采?还有你腹中的孩子,你难道瞧不出来,这孩子也染了诅咒吗?”

    这,才是最严峻的事情。

    宁不凡身染的诅咒,不仅能够侵蚀仙人之魂,更能侵蚀血脉,王安琪腹中的孩子,虽然尚未出世,却已经被一缕淡淡的黑气萦绕。

    若是不用出神妙手段,这未出世的孩子会在数月间,化作一滩污血,彻底死去。

    而随着孩子的死去,王安琪的必会承受更大的苦楚。

    摆在李梦璃面前的,只有两条路。

    要么,让王安琪与这个孩子一道在诅咒的侵蚀下痛苦死去。

    要么,杀死这个还未出世的孩子,设法保下王安琪的性命。

    显而易见,只要是个头脑清醒的人,都会做出第二个选择。

    当然,也有例外,譬如——这个孩子的母亲。

    作为一位母亲,在腹中孩子还未出世的时候,就该明白——我会为孩子付出所有,哪怕是性命。

    这就是母爱的伟大之处。

    当我们身处局外之时,自然能够凭借上帝的视角,去看待每一件事情,但当我们身处局中之时,很多时候,明明看的明白,却只能装糊涂。

    王安琪泪眼朦胧,眼圈泛红,轻轻抚向微微隆起的小腹,哽咽道:

    “外婆,您说的话,在柳村的时候,刘婶也与我说过。我知道,这个孩子或许无法睁眼,或许无法看到这个人间长什么模样。”

    “但她毕竟是我与宁钰的孩子,总不能因为‘或许’这两个字,就剥夺她微薄的生机。”

    “她还没有降世,也没有做过任何错事,为什么要承担这些过错?”

    李梦璃缓缓坐下,怔怔看着泣不成声的王安琪,沉默下来。

    作为长辈,若是可以的话,她宁愿为王安琪承担所有过错与罪责,可是这终究只是不切实际的空想罢了。

    一时的心软,并不能解决所有的问题,该面对的还是要面对。

    李梦璃无法放任与容忍这个该死的诅咒,带走王安琪的性命。

    王安琪也无法接受以杀死腹中孩子为代价,换来的性命无虞。

    长久的寂静过后,李梦璃终于下了决心。

    只见,她缓缓抬手,凝聚出大片朦胧白光,正要以雷霆之势禁锢王安琪。

    一旁,始终静默的许清看到这一幕,心中不忍,赶忙横拦在两人中间,“不如去问问老祖宗的意思?”

    是啊。

    听雨轩内,可还有一位老祖宗呢。

    虽说,这位老祖宗有些不着调,平日里只会吃喝玩乐、逗弄后辈,可终究是听雨轩内智慧最为渊博之人。

    李梦璃想了一会儿,点了点头,收手抚案,“有理。”

    约莫半个时辰后。

    登仙楼,前院凉亭。

    云潇潇一边磕着瓜子儿,一边随意扫了眼前来拜访的三人,皱眉道:“你们这群后辈弟子,事儿还挺多。”

    李梦璃面色凝重,斟酌半晌后,小心翼翼道:“老祖宗,其实,我”

    不待她将来意说出,云潇潇便懒散摆手,“梦璃啊,你以前还是个扎着两条小辫子的野丫头的时候,整日里跟在我屁股后面蹦蹦跳跳,倒是惹人怜爱的紧。怎么这才七百年过去,我瞧你就来气呢?”

    李梦璃闻言,有些尴尬,摸了摸鼻头,也不敢反驳,只好默默走出院子,天知道她方才在王安琪面前摆出的气势,都跑到了哪儿去了。

    许清放缓呼吸,拱手行了一礼,踏前一步,“云祖,我”

    云潇潇翘着二郎腿,眼皮也没抬一下,“你跟你娘,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咳咳,”许清咳嗽两声掩饰局促,担忧的看了王安琪一眼,然后灰溜溜的走出院子,与李梦璃一同守在院外。

    这母女俩对视一眼,齐齐叹了口气,心中酸溜溜的同时在想——老祖宗以前不是挺喜欢我的吗,怎么就变了心了?

    院内。

    王安琪心头紧张,不敢抬眉,默默想着该如何开口。

    谁料,云潇潇竟是极为热络的揽着王安琪的手臂,将她按在长椅上,又从桌案上抓来一大半瓜子儿塞入她的手里,“千年葵花籽,我创立听雨轩的时候,在后山栽了一大片,百年一结果,抓紧吃,这可是好东西,强身健体、延年益寿,比那什么灵米的效用,好上十余倍。”

    王安琪顿时受宠若惊,连道不敢。

    云潇潇眯眼笑笑,仔仔细细打量了王安琪一眼,问道:“我听说你去了白玉山?”

    这可不是听说,而是她调用天地之力凝聚成镜像水幕,从里面亲眼瞧见的。

    虽说她早在二十多年前就跌落了天顺境界,但观测人间这般小道法,却也能使得出来。

    只可惜,白玉山上时刻有浓郁白雾笼罩,遮掩了她的目光。

    这白雾啊,可是护卫白玉山的大阵,连天道都无法凝目,莫说人间的几位天顺地仙了。

    王安琪点头道:“回老祖宗,我为了解开宁钰身上的诅咒,便带他去了白玉山,然后我与他在柳村成亲,还有了他的骨肉。”

    说着,她低眉看着微微隆起的小腹。

    云潇潇心头一乐,拍手笑道:“小安琪,你可以啊,三个月就将宁钰给拿下了,还留下了骨肉,好哇,太好了,不愧是我听雨咳咳,不是,我的意思是,那柳村是个啥地方,跟咱们听雨轩比起来咋样?”

    王安琪目光古怪,犹豫了好一会儿,回道:

    “柳村怎么说呢,里面的长辈们都很高雅,对我也很亲切,感觉与俗世的那些村子没有什么区别,若是与听雨轩作比的话,听雨轩规矩多了些,柳村则是没有规矩,可以随心所欲。”

    云潇潇哼了一声,恼道:

    “这天底下的规矩,都是那老不死的村长定下来的,这定规矩的人,最是不遵循规矩,柳村自然没有规矩。你见那糟老头子的时候,就该‘浜!浜!’给他两拳,这老王八蛋欺人太甚,我还是他师妹呢,三千多年的交情,一点儿面子都不给我,好家伙,一巴掌给我干回凡人境了,咱们听雨轩啊,净受他欺负了,要不是我实力不如他,我他娘的早就”

    说到这儿,云潇潇顿觉失言,连忙止住后话,面上作出一副子人畜无害的模样,摆了摆手,挤出一丝牵强笑意,“气话,都是气话,咱可不能往心里去。”

    也不知道,她是在与王安琪解释,还是在与村长解释。

    老不死,糟老头子,老王八蛋,羡鱼走后,这天底下怕也只有云潇潇一人敢如此说话了。

    王安琪面色狐疑,试探道:“村长爷爷分明是个和蔼慈祥的长辈,对我也颇为关照,您怎么一提到村长爷爷就咬牙切齿?”

    云潇潇翻了个白眼,心中怨念难平,暗道——这是咬牙切齿?这分明是想将那老王八蛋抽筋扒皮再嚼碎了骨头咽下去,还有,什么叫‘村长爷爷’?小安琪,你可是听雨轩的人,这才去了柳村三个多月,怎么就胳膊肘往外拐,真是嫁出去的媳妇泼出的水,难收啊,难收。

    甭管云潇潇心中多大的怨念,毕竟事情已成定局,该料理的,永远是眼下之事。

    两人又闲聊了几句话后,王安琪眸子泛红,‘扑通’一声跪下来,额面重重磕地,颤声道:“求老祖宗劝劝外婆,让她不要再插手我与宁钰之间的事情。”

    云潇潇闻言,也收起了戏谑,目光平静,极有韵律的敲打桌面,问道:“你想留下腹中的孩子?”

    王安琪轻‘嗯’一声,回道:“孩子,是无辜的,即便孩子真有什么罪过,也该由我这位母亲一人承担。无论旁人说什么,我都想留下这个孩子。”

    云潇潇将王安琪搀扶起身,笑道:“那就留下。”

    王安琪愣神,“啊?”

    她本以为,老祖宗不会轻易答应,没想到,老祖宗竟然一口便应了下来。

    云潇潇嗑着瓜子儿,懒散道:

    “我活了很多年,也明白了许多道理,其中感悟最深的便是,人这一辈子,最不幸的事情,是没有选择。如今,摆在你面前的,不是一条路,而是两条路,在我看来,这已经足够幸运。”

    “只要你能够想明白走向这两条路能够得到的东西与该承受的代价,那么无论你最终走向哪条路,无论你做出哪一种选择,都是正确的。最起码,在你迈步的那一刻,心里是坚定的、也是无悔的。”

    王安琪听了这话,惊喜交加,转头看了眼院门方向,“可,外婆却说”

    云潇潇耸了耸肩,俏皮眨眼,摊手笑道:“你又不是小孩子,为什么要让别人为你做出选择?”

    王安琪如同醍醐灌顶,对于眼前这位老祖宗的渊博智慧,由衷叹服。

    云潇潇打了个哈欠,又往王安琪手里塞了一把瓜子,温声道:

    “我觉着吧,你们这些年轻人,最不该畏首畏尾,每当要做出抉择的时候,不要只想着眼前利害,更要想的是,该不该这么做。”

    “只要你觉着该这么做,那就这么做,怕什么呢,即便是天塌下来,又有什么关系,我们老一辈的人,会先扛着。”

    世人都说,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

    这话嘛,听听就行,可选择,还得自己去做。

    你的人生,要对自己负责。

    王安琪热泪盈眶,恭恭敬敬行了一礼,“谢老祖宗。”

    云潇潇将手里的瓜子壳往地上一丢,拍了拍手,又在怀里摸索一阵,拿出来一枚漆黑深邃的珠子,递给王安琪,“当然,咱们也不能蛮横的去做决定,该用智慧的时候,还是得动动脑子。这个是龙息,你见过的,既然你决定留下孩子,便随身带着它吧。”

    王安琪接过龙息,握在手里,打量了一会儿,“此物何用?”

    云潇潇沉吟半晌,解释道:

    “这玩意儿啊,名为龙息,也是冰霜巨龙的龙珠,冰霜巨龙你知道吧,就那个被封印在极寒之地的远古神灵,也是我当年最爱的坐骑。它的龙珠呢,是由一身精纯灵力所化,算是至寒圣物,能够镇压魂魄。因此,三千多年前,师尊才会用它来封印一魂之力。”

    王安琪眸子微亮,似乎想到了什么。

    云潇潇点了点头,轻轻捏了捏王安琪的柔嫩小脸儿,笑道:

    “没错,孙乾那老王八蛋用出的‘佛渡幽冥’,也是至阴至寒的恶毒诅咒。虽说龙珠无法镇压宁钰身上的诅咒,但你腹中的孩子,只不过是染上了分毫阴寒之力,嗯以龙珠震封的话,倒是绰绰有余。所以啊,我才会跟你说,只要你做出了选择,即便是天塌下来,我也能给你扛着,怕什么呢?”

    当然,使用龙珠镇封阴寒之气,得云潇潇亲自出手,以自身生机为祭品、使出禁法,大概是得损耗个几十年的寿命,这个代价对于本就寿限将至的云潇潇而言,确实有些沉重了。

    不过

    若是没有这点儿魄力,还守护什么人间?

    若是没有这点儿担当,还当什么老祖宗?

    王安琪热泪盈眶,感激之情无以言表。

    云潇潇挑了挑眉,拍了拍王安琪的小脑袋,一笑置之。

    她可不会对王安琪说出,自个儿得损耗寿命这些废话。

    既然身为长辈,便得为后辈不计生死,唯有如此,人间才能越来越好,以死成道,何等风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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