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5章 恶客
翌日，天色微亮。
李不二早早便来了后山，见了宁不凡，寒暄片刻后，开门见山道：“昨日你交代的事情，我已经写了一封信，让棋阁的人手送去给拓跋渠。”
宁不凡坐在屋檐下摆着的一张竹椅上，看着初升的朝阳，点了点头，“好。”
李不二沉吟少许，从袖子里摸出一件精致小巧的琥珀吊坠，递给宁不凡，“你要去北沧国的话，便带上这个物件，大概会有些用处。”
宁不凡接过后，放在手心把玩了一会儿，问道：“这是何物？”
李不二没有解释，只是说道：“将此物系在剑鞘，也能显眼些，若是能够起到效用的话，便会有人来找你，助你在北沧国行事。若是无人找你，便是此物无用，你也可将其当了，换上几锭散碎金银。”
这件吊坠雕工精巧，白绿相间，单是瞧上一眼，便知道是出自大师之手，若是卖了换钱，几锭散碎金银却是说少了。
宁不凡闻言，也没有追问，谢了好意，然后将清池剑鞘拿起，以问心剑意融汇出一条丝线，将吊坠串起，缠绕在剑鞘末端。
李不二见宁不凡没有追问，心中松了口气，问道：“何时出发？”
宁不凡从竹椅上起身，回道：“此时。”
李不二微微一愣，“不在山上逗留些时日？”
宁不凡摇了摇头，北沧国还有一位在等着他的女子，他怎敢耽搁时日？
昨夜与叶辰说话饮酒过后，他便想着早些出发，今日早早起床，便是为了等李不二来汇报江湖上的事情。
如今，李不二来了，江湖上的事情也都处理妥善，宁不凡便再也没了后顾之忧，也该走了。
他本想等王十九起床后，跟这厮告个别，又转念一想，还是罢了，这天底下从来都没有不散的宴席。
若是告别之时，再谈论起北沧国之事，怕又要引得王十九心生怒意，倘若再做出什么鲁莽之举，便不好了。
李不二见宁不凡话语干脆利落，显然是深思熟虑，于是便不再挽留，送宁不凡走出院子后，说道：
“约莫是在半年之前，山脚下出现了一位女子，数次想上山，却都被我拦下。这女子你认识，打过几次交道，趁着下山之际，也可以去看一看。”
宁不凡看了眼李不二，“王安雅来了？”
与他相熟，却不相好的女子，寥寥数人，而能够数次上山被拦、却心甘情愿待在山脚下的，怕也只有王安雅了。
毕竟，叶辰在山上。
山脚下，溪水潺潺流淌。
稀疏分明的竹林中，有一间小小的木屋。
炊烟袅袅升起，大概是屋子里的人在做饭。
‘咯吱——’
宁不凡推门而入，将屋子里简陋的摆设收入眼底，随意寻了张权当座椅的低矮树墩坐下，又轻轻敲了敲桌案，清了清嗓子，朗声道：“有一恶客前来！”
以恶客自喻，算是很贴切了。
闻得这道熟悉的嗓音，在隔壁厨房忙碌的王安雅心头微惊，连锅铲都忘了放下，匆忙走出，恰好与宁不凡四目相视，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记得，两人初次相见之时，王安雅凭借与王安琪一模一样的相貌，起了戏弄宁不凡的心思。
之后，两人于皇宫相会，王安雅却摇身一变，成了雍雍华贵、端庄大气的皇后娘娘。
历经半年有余，两人在这间简陋的屋子里再见之时，宁不凡发觉，这王安雅竟是一身村妇打扮，发髻上没有价值连城的玉钗、皓腕处没了晶莹剔透的玉镯，身上再也没了皇后娘娘的珠光宝气，眼中也没了时刻藏着的狡黠与灵动。
像是天上的九天凤凰，不小心落了地，不再像之前那般，身上时刻有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意。
王安雅似乎有些胆怯，语气却相当平静，“你怎么来了？”
宁不凡瞧着面前这张与王安琪一模一样的脸，心头微微泛起涟漪，沉默片刻后，也没回话，只是问出了相同的问题，“你怎么来了？”
王安雅将锅铲放下，说出了个撇脚的理由，“我路过此山，觉着风景秀丽，便住了下来。”
宁不凡闻言，淡淡笑道：“巧了，我也是路过此山，觉着心旷神怡，因而逗留少许，不经意间发觉山脚下有户人家，于是便想着进来讨一碗水喝。”
王安雅听了这话，老老实实的去屋子里倒了碗茶，摆在宁不凡身前，“这是刚烧开的泉水，还未放凉，过会儿再喝。”
山上的清泉，极为清澈，饮之如饮琼浆玉露，清冽可口。
宁不凡端起冒着腾腾热气的山泉水，轻轻吹了吹，眼皮也没抬，说道：“我知道，你是来找寻叶辰的，想陪着他，想等他醒来后，让他第一眼看到的人是你，对吧？”
王安雅被说穿了心思，心头一颤，扯起谎来，“我来这里，是看风景，不是看人。”
有些时候，欺骗旁人，不敢表露心迹，是觉着这世上唯有自己可以相信。
宁不凡饮了口热茶，轻声道：“叶辰剑道刚直，曾经狠心砍你数百剑，险些杀了你，换了世间任何一位女子，都该死心，可你的心里，为何还惦念着他？”
王安雅心头又是一颤，咬破了唇，喃喃道：“我何时惦念他了，我从来不曾对他生出一丝丝的喜欢。”
有些时候，欺骗自己，不敢看清自己的心意，是因为心中对旁人仍然抱有期待，可这份心意，太过不堪，才不敢看。
王安雅骗人骗己，只是想维护她那可怜与可笑的、最后的尊严。
宁不凡将这碗山泉水饮尽，问道：“茶水不错，多少银钱？”
王安雅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呆愣半晌，下意识道：“不要钱。”
宁不凡起身，向屋子外走去，边走边说，“忘了告诉你，其实我名为宁钰，字不凡，是天机榜首，也是轮回之主。这座山上，便是轮回去处。”
他说完这些让人捉摸不透的话后，最后留下一句，“萍水相逢，也是有缘，既然我喝了你奉上的好茶，自然是要留下银钱，才能了结这段因果。不过我今日走的匆忙，未带银钱，你去山上取吧。”
王安雅听了这话，看着宁不凡渐行渐远的背影，目光渐渐模糊起来，轻轻点头，笑中带泪，哽咽道：“才不是恶客。”
上不去山的人，终于可以上山了。
在宁不凡说出最后那句话后，曾经两人之间的恩怨，便是两消。
今日，朝阳初升。
轮回山头、清风山寨，一人下山，一人上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