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3章 故事（下）
有一首诗是这样写的——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白凡目光始终放在顾凝烟的身上，在这一刻，他忽然觉着这首诗写的确实不错。
人们看到好看的事物，总是忍不住凝目，譬如烂漫盛开在天穹的绯红晚霞，白凡喜欢晚霞，也喜欢姑娘，尤其是如顾凝烟一般好看的姑娘。
这位有着好看眸子的姑娘走到哪里，白凡就跟去哪里，即便被一群侍卫拿着棍棒殴打，白凡也从不闪躲，只是静静看着顾凝烟。
在他的心里，或许认为漂亮的顾凝烟与烂漫的晚霞似乎没有什么区别。
问题在于，晚霞是风景，姑娘则是人。
顾家二小姐，天下之明珠，她的模样很美，欲采珠入室者无数，但她却对白凡的这个打也打不走、脸皮极厚、不知廉耻、只会盯着自己看的傻小子，情有独钟。
或许有很大的缘故，是因为白凡那出尘的气质，也或许是因为他的模样也算俊俏，或许当然，或许没有这么多的或许。
总而言之，白凡这个旁人眼里的‘傻小子’在遭了无数次毒打之后登阶入室、采了明珠。
从白玉山走下来的年轻人，他的人间之路，只不过是从山上走到山下的路段、只不过是见到顾凝烟的那一刻，便已抵达终点。
有一个人、刚下山头，有一个人、却上心头。
往后二十年，白凡一直待在顾家，以赘婿的身份。
这故事里，没有什么顾家受了欺辱，一直被人瞧不起的傻小子挺身而出、亮明身份的桥段，也没有什么可歌可泣、供人哽咽落泪的壮阔情谊。
这是很平淡的二十年。
顾家的人很善良，对白凡展露了很大的包容，没有人瞧不起他，也没有人奚落他，更没有人欺负他。
只不过，每当旁人问及白凡来历的时候，这傻小子便会说上一句，“我自白玉山而来，我应该是仙人。”
顾家有了个仙人的赘婿，这件事情传的飞快，城里的茶馆、坊间，有不少百姓对这件事大感兴趣，不过让他们更感兴趣的还是白凡这个人。
很多人在想，这么一个狂妄不自知的傻子，如何能入得了顾家二小姐的眼？
但是，随着时间的流逝，越来越多的人，对这件事情没有了质疑。
因为白凡不会衰老。
五年、十年、二十年过去，老一辈陆续凋零，新一辈渐渐长成，人们惊讶的发现，顾家的‘仙人赘婿’，竟还是一如当年的少年模样。
这个时候，人们渐渐意识到，这小子好像真的是仙人。
而这个时候，二十年前的顾家护卫，便肆意吹嘘道：
“那小子当年跟个癞皮狗狗似的，死缠着二小姐不走，我们兄弟几个便拿起棍棒狠狠伺候，你们猜怎么着？嘿！那棍棒都打折了，那小子愣是没有一点儿伤势，给我们累的倒是够呛。”
“后来啊，这小子再来，我们都懒得搭理他，还时不时跟他一块儿喝酒吃肉，没想到这一来二去这小子还真就成了咱们的主子！”
后来，这事儿让县老爷给知道了，
他自然不信这小子真是什么仙人，只是觉着这小子或许是个一品入脉的高手，若非如此，如何能足足二十年相貌不衰？
一品高手，在江湖虽多，但在县老爷管辖的小城里，也可称得上是绝顶高手了。
于是，顾家的地位随之水涨船高。
可无论旁人如何议论，白凡始终无动于衷，两眼不闻窗外事，一心只为眼前人。
眼前人，是心上人。
若白凡不是什么仙人，这可能是个白头偕老、相濡一生的故事，可惜凡人与修行者，终究有别。
又一个二十年。
顾凝烟拉着白凡的手，说道：“夫君，我要死了。”
此时的她，白发沧桑，皱纹满面，再也没了‘天下明珠’的风采，而白凡却仍是少年模样，黑发如瀑，俊逸非凡。
此时的白凡，已不是白玉山上那个不知‘死’为何物的仙人，他在顾家的四十年，早已融入人间，见到了太多生死。
他明白，‘死亡’这两个字，不仅仅是‘见不到你’那般简单。
死到临头，顾凝烟哭的泣不成声，她不怕死，真的，活了这么多年，死对她而言，不算什么。
她怕的是，还没有死的人，余生会生不如死。
白凡坐在塌前，凝视着那双曾经好看却渐渐失去光泽的眸子，轻声道：“别哭，我在。”
这双眸子好看的时候，宛若星辰，宛若霞光，但这双眸子不好看的时候，远胜星辰，远胜霞光。
顾凝烟泪眼朦胧，嗓音沧桑，“夫君，从第一眼见你，我便知道，你是仙人。”
白凡缓缓点头，“这四十年里，我想起来许多事情，也想起了我的身份，我大概知道我为何会沦落至此，你若想听，我一并讲与你听。”
顾凝烟轻轻摇头，哽咽道：“我很想听，可是我没有多余的时间了，我要走了。”
白凡沉默片刻，说道：“人有真灵，可以转世，你总会再来人间，到时候，我去找你。”
顾凝烟紧紧攥着白凡的手，声音轻了些，“夫君，我能与你相伴一世，已是莫大幸事。若真有来生，我不要再做你的妻子，你我仙凡有别，我不忍心让你再历经一番今日的离别之苦。”
“若是能够一直活下去，陪着你又该多好。”
“我走之后，你一个人孤零零的，该怎么活啊？”
地上仙人若是动了凡心，结局必定会悲痛异常。
顾凝烟死去之后，白凡抱着顾凝烟，在无数人震撼的目光下，起身唤风云，挥袖开天阶，一步一登天，上了白玉山。
于是白玉山上，又多了一座新坟，白凡则在坟前跪下，痴痴凝望着墓碑上的‘顾凝烟’三个字，足足八百年。
这个世上，总有人睡在尘世，也总有人醒在梦里。
白凡下山再入人间，走了二十多年，一身修为，也在步步攀升，三品地坤、二品闻道、一品入脉、超品不惑上、天顺地仙，最终跨入仙人境。
俗世的仙人之境，是要从地上走到天上，跨入仙门，将自己化作一块儿石头，但白凡的仙人境，却是从天上走到地上，将自己融为人间。
这便是人间红尘仙。
白凡想起了许多关于这个世界的真相，越来越沉默，也看到了遥远数千年后，他该去做些什么。
于是，他终于决定上山，跪在两座大坟前，仿似雕塑，直至命中注定的那一刻到来。
三千年后，天地一声大响。
白凡睁开眸子，走下山去，见到了慧能师父的转世——小和尚。
他笑着跟小和尚说道：“你我有缘。”
于是，红尘仙有了第一个弟子，名为李二狗，也是后来的柳村村长。
缘，从来都是这般奇妙。
师徒在山上修行二十余载，红尘仙心有所感，像数千年前，悄然下山，然后在山脚下、在当年与顾凝烟遇着的地方，见到了一位眸子宛若星辰的漂亮姑娘。
这位姑娘，名为羡鱼，正是顾凝烟的转世。
红尘仙悄然擦去眼底泛起的水雾，踩着轻缓的步子走向羡鱼，轻轻摸了摸小姑娘的头，笑着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她说过，若有来生，要永远活着，永远陪着白凡。
她还说过，不愿再成为白凡的妻了。
——好，我都答应你。
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
这样的永生，算是诅咒吗？
难道不该说是一种执念，纠缠整整两世的执念。
这段故事的最后。
为何却是红尘仙亲手杀死羡鱼？
为何却又演化成了一场悲剧呢？
这个世间，最痛苦、最绝望、最悲伤、最难过的人，分明就是无所不能的祂啊。
如今，村长也要死了，所有不可知之地的老祖宗，都要死了。
这个世间，便又只余祂孤单一人了。
羡鱼死时，祂哽咽难言，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仙人，也会哭吗？
——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