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0章 小道士（上）

    洛水城西门外，十里处，有一座山。

    山上有一座寺庙，名为清泉寺。

    在苏阳离去之后，柳思思停舟上岸，沿着洛水大河走了约莫七八里，来到一座连绵上山的幽静小道。

    她沿着这条山道走了半个时辰，极为熟络的拨开灌木杂草，来到了山腰。

    山腰下，残破寂冷的清泉寺，赫然入目。

    此时已是天色朦胧，估摸着不出一个时辰，朝阳便要升起。

    ‘咯吱——’

    柳思思推开青山寺的大门，走过庭院，沿着低矮红墙前行，又过了半炷香左右，终于走入法堂。

    法堂内，供奉着许多菩萨和佛陀，个个是眉眼慈祥，一股悲天悯人的做派。

    大殿正中央，最深处，摆放着一座高案，案子上铺着一层金黄绸布，悬地落下，离地该有三尺。

    绸布上，静静停坐着一尊威严巨大的佛像，估摸着高有七八尺，比江湖上那些个年轻游侠还要高上一头。

    柳思思在许多神佛的注目下，蹑手蹑脚走入殿内，轻声唤道：“婉儿？”

    金黄绸布被轻轻掀开，露出了里面藏着小脑袋。

    长孙婉儿悬着的心终于落下，连忙从绸布下钻了出来，“思思姐，你终于回来了。”

    她的嗓音有些嘶哑，略微颤抖。

    一个柔弱胆小的女子，孤身一人躲藏在这法堂之内，因为惧怕，连丝毫声音都不敢发出，整整一夜，黑暗与压抑几乎让她崩溃，就连墙角传来的细小声音，也能让她心头一颤。

    柳思思轻轻呼出一口气，走上前将长孙婉儿抱在怀里，安慰道：“没事了，没事了。”

    约莫在半年之前。

    长孙婉儿与柳思思走出万京城，欲往燕国。

    这一路上，可谓是提心吊胆、东躲西藏，也曾数次被发现行踪，遭遇险情。

    幸好，柳思思江湖经验老道，数次化险为夷，当然这其中自然有苏龙在暗处的帮助。

    否则，两个柔弱的姑娘家，或许连燕国的疆域都无法踏入。藲夿尛裞網

    十余日前，两人终于来到了洛水城下，藏到了这座清泉寺里。

    长孙婉儿要入城，柳思思却不允。

    洛水城乃燕国都城，出入极为严苛，连许多身份不明的江湖游侠都无法入城，更何况是长孙婉儿？

    长孙家覆灭之后，长孙婉儿潜逃，如今城墙上，仍贴着长孙婉儿的通缉画像。

    柳思思明白，若无旁人襄助，她们两人定然无法踏入洛水城。

    在犹豫了十余日后，柳思思决定独自前往洛水大河，寻求未湖楼襄助。

    于是，一直在暗中看着柳思思的苏龙，终于现身。

    柳思思搀扶着长孙婉儿坐在蒲团上，轻声道：

    “婉儿，洛水城内的局势，没有我们想的那般简单，依我意不要再前行，就此止步。若是你我此时回头，便会有人为我们解决身后之患。”

    她与苏龙会面。

    苏龙并没有抓她问罪，只是沉默离开。

    便是视而不见之意。

    此时，柳思思与长孙婉儿若要离开燕国，苏龙定会不惜代价襄助。

    但，若是入城。

    洛水城内，可不是只有未湖楼。

    不说别的，燕国朝堂上，最为得势的大司空韩貂寺，绝不会放过长孙家的余孽，或许调令一下，便有成千上万的将士杀向她们。

    真到那时，未湖楼即便倾尽全力，也无法改变局势。

    柳思思看向沉默不言的长孙婉儿，继续劝道：“你要寻找的人，当真有这般重要？你连自己的性命，都不顾了？”

    长孙婉儿眸子微红，轻声道：

    “五年前，我带着几个丫鬟偷偷跑出相府，来到清泉山朝拜古佛，却见到了一位被打出寺庙的白发少年，这人啊，很是奇怪，明明是衣裳破烂，眸子却极为清澈。”

    “更奇怪的是，他手里竟然拿着一杆破幡，这破幡上面，写着‘逆天改命’四个大字。我问他——小道士，你为何会被和尚给打了出来？这小道士却瞪了我一眼，说道——是请！”

    “后来啊，我才知道，这小道士几天没吃饭，饿红了眼，壮着胆子去山上偷香火钱，被人发现后，毒打一顿丢了出来。不过那时我还以为他受了欺负，正为他打抱不平呢。”

    柳思思静静倾听。

    长孙婉儿抿了抿嘴，轻缓道：

    “我玩心大发，便一路跟着这小道士下了山，这小道士却张牙舞爪的要赶我走。可这么一来啊，我更觉着他有意思了。我问他——小道士，你为何年纪轻轻却白了头？他翻了个白眼，说道——饿的！”

    “我便吩咐几个丫鬟去买了些糕点，送给这小道士。他吃罢后，又装模作样的跟我说了些关于因果缘法之类的事情，过了半晌我才明白，他是想给我算上一卦，以报这一饭之恩。”

    柳思思也来了兴趣，问道：“莫不是个江湖骗子？”

    长孙婉儿笑道：

    “我知道他是个江湖神棍，但觉着很有趣，便应了他的算卦之请。我问他姻缘，他掐指一算，却又面色一僵，说让我换个别的。我自然不肯，让几个丫鬟缠了他许久，他才绷着脸说出了四个字——大苦若甜。”

    柳思思琢磨了半晌，仍是不解其意。

    长孙婉儿略微低眉，继续道：

    “这四个字，我听不懂，便让他说一说这四个字究竟是好还是坏，他又说不能泄露天机。最后啊，他被我烦的没办法了，才说道——坏，坏到了极点！”

    “别的江湖骗子见了客人，都往好了说，可他倒好，往坏了说，气得我牙痒痒，便让几个丫鬟狠狠揍了他一顿。哈哈他被按在地上，苦着脸，跟受足了委屈的小媳妇似的。我气也消了，便让丫鬟放开他，问他——既然你破幡上写着逆天改命，那我这姻缘这么坏，你能给我改一改吗？他犹豫了许久，伸出来三根手指——三两银子。”

    柳思思摇了摇头，“还真是个江湖骗子。”

    这世上，哪有什么逆天改命？

    即便有，哪里才卖三两银子？

    可这个故事，已经引起了柳思思的好奇心，便又问道：“你给了他？”

    长孙婉儿抿嘴笑道：

    “我知道他是个江湖骗子，但我觉着他与别的江湖骗子不一样。他若是要的多了，我或许不会给他一文钱，但他只要三两银子，我便觉着这江湖骗子或许心肠并不坏，行骗应该是为了填饱肚子。于是我便将身上的所有财物，全都给了他。然后跟他说——成交。”

    改个命只要三两银子？

    这话啊，实在太假。

    假的，连傻子都不会信，但长孙婉儿却信了。

    那时初入江湖的王十九，看着长孙婉儿的脸，愣了半晌，良久无言。

    也是在那一刻。

    王十九与长孙婉儿的命运，交汇到了一处。

    他在隐约间看到了，许多年后的一场劫难。

    这是，命中必有的劫难。

    于是，王十九将钱财收好，朝长孙婉儿恭恭敬敬行了一礼，缓声道——这生意，我接了。

    逆天改命？

    三两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