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曜日(十)
那个声音……我知道。
所以在听到声音的一瞬间,我的身体抑制不住地颤抖了起来,因为我大概会比现场的任何人都清楚这个声音背后所代表的含义是什么。
是的,是我知道,不是槙岛弥绪,而是来自另外一个世界的我知道。
先前富冈义勇刚刚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我还在思忖自己与鬼和鬼杀队之间的关系,而五条悟的话则是向我展示出了一种相当不妙的可能性——虽然之前的我还可以自欺欺人地相信,那个出现在我房间里的鬼并没有对我造成实质性的伤害,是因为它们本来也没有存着伤害我的意思,所以我并不需要在他们的事情上花耗太多的精力。
但事实上显然并不是这样的。因为眼下的我的存在本身几乎就可以被当成是“伤害”的证明。而那些属于鬼的气息之所以会再一次盘绕在我的周围,恐怕只是为了做出最终的确认。
“梦死”事件的始作俑者袭击过我,但我却并没有像其他受害者一样陷入沉睡,而是继续像之前一样活跃在地下情报界。他们想要来探寻一个究竟,所以才跑到了我的家里。
而他们的确认之路显然并不能算是一帆风顺的,我并不清楚前一个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但从结果上来讲,确认了我“看起来”还与“之前一样”的他们并没有再次动手,或者该说,并没能再次动手。
是因为前一天晚上陀思妥耶夫斯基在那里吗?或许这可以当成是一个假设,不过这样的理由对于现在的我来说并没有什么意义,我也不想过多地去深究这些。
因为现在的我已经很清晰地意识到了一件事情——那些鬼并不打算跟我善罢甘休。
不然那家伙也不会在这样一个微妙的时间点在我的身边擦肩而过。那个拥有着漂亮得如同宝石一样的彩虹色眼瞳的“上弦之鬼”,童磨。
童磨没有在我的身边逗留,他像是一阵风一样,只是匆匆地走了过去,如果不是空气里留下的属于寺庙的独特香气和皮肤上始终未曾褪去的因为恶寒而泛起的颤栗,在他的身影消失之后,我甚至都没办法证明他曾经出现过。
他的确来过,在我和中原中也的眼前堂而皇之地出现,又在我们完全反应过来之前就彻底退场,留下了一句像是恐吓又像是邀约的意味不明的话。
不知道是不是感受到了我一瞬间表现出的极度的不安,中原中也飞速越过了餐桌,站在了我的面前,用双手搭着我的肩膀,一脸认真地问着:“怎么了吗?你看上去好像在发抖。”
“我……”
我看着中原中也。我不确定他是不是捕捉到了童磨一闪而过的身影,但就他眼下的反应来看似乎是没有的,不然他也不会像眼下这样看起来完全处在状况之外。
于是我轻轻吸了一下鼻子,小声地说了句:“没事,就是……有点怕黑。”
话音才刚落下,肩头忽然传来了一股力量,我只觉得重心有点不稳,下一个瞬间,我整个人便忽的跌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当中。黑色的高级西装的衣料很是柔软,透着男人过分灼热的体温,他小心翼翼地将手落在了我的背上,像是在精心呵护一件易碎品一样。他的面孔近在咫尺,声音越过我肩侧的皮肤,缓缓淌进了我的耳中。
“别怕。”
他说。
“我在这儿呢。”
是啊,他在这里,所以我并没有什么好怕的。可也正因为他在这里,所以我才不免更加觉得惊惶不安。
他对于我来说是一个无比强大的助力,从各种意义上来说都是,我想要得到他的情报,想要得到他的力量,想要得到他的庇护——但他不是我的同伴。
我没办法告诉他我是谁,我没办法告诉他我在做什么,我没办法拉着他一起分析现在的情况和最好的应对方案,我所能做的只是算好了一切关于他的概率,然后一步一步地把他推到我想要的位置。
至少在现在这件事情上,我没办法向中原中也寻求帮助,理由很简单,因为所有的“鬼”都只能在夜间活动,而当夜晚结束之后,我就不再是中原中也所认识的我了。
所以与鬼的战斗里,我很难能使用中原中也这样一个强大的外援,想要彻底解决掉童磨的问题的话,如果不想自己应对,那么我大概只能选择一个对我的多重人格也知根知底的人一起。
童磨的出现并没有在大厅里引起更多的骚动,在他的身影消失之后不久,原本熄灭的灯光就再次亮了起来,于是餐厅的空气也渐渐变回原本安静而优雅的模样。
遗憾的是,这样的优雅并没能持续下去,就在不久之后,原本紧闭着的餐厅的大门忽然被人粗暴地推开了,从门口闪进来的,是穿着双拼色羽织提着日轮刀的黑发青年,以及跟在青年身后的一脸惊惶的侍者。
“先、先生……”
侍者手忙脚乱地想要阻拦,然而面沉似水的青年却对他的声音和动作完全无动于衷。他蹙着眉头站在门口环视了一圈,当视线落在我身上的时候,他的眸光忽然动了一下。
我心里顿时产生了一种不太好的预感,而紧接着,那个提着刀的青年便如我所预料的一样朝着我的方向走了过来。
中原中也先我一步做出了反应,他默默地将我挡在了自己的身后,一脸戒备地看着那个提刀冲进来的鬼杀队士。
然而富冈义勇就好像完全没有看到中原中也一样,他停在了我们的桌前,自动屏蔽掉了挡在我面前的青年,对着嘴角抽搐的我问了一句:“您刚刚见到鬼了吗?”
“…………………………”
不愧是你啊富冈义勇。
我内心里不住地嘶号,这个男人不会读空气的程度真可以说是教科书级别的了,我想他甚至可能都看不出来我和中原中也正在进行一场完全不欢迎外人的1v1的约会吧?
当然,他会出现在这里的理由我大概也了解了,毕竟童磨刚刚确实闪现过,那种实力强劲的鬼留下的气息会引来鬼杀队的队士似乎也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更何况在白天的时候,我大概就已经被富冈义勇列为重点关注对象了。
但我完全不打算告诉他关于童磨的事情。且不说他的实力是否足以单挑那位上弦之二,眼下可是在中原中也的面前,告诉富冈义勇我曾看到那只连中原中也都没能留意到的鬼,四舍五入就是在告诉中原中也,我被相当危险的东西盯上了,那无疑会给我自身徒增麻烦——毕竟我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让那位港口黑手党的干部来保卫我自身的安全。
“您在说什么啊?”我歪着脑袋,用最茫然的神情看着眼前的这个男人,微忖了一会儿之后,我伸手指了指他,对着一旁的中原中也说:“这家伙似乎有点不正常,下午的时候他还追到了家里,说的也都是奇奇怪怪的胡话。什么鬼之类的。”
富冈义勇愣了一下,显然没想到我会突然告状,他茫然无措地站了一会儿,接着试图为自己辩解:“不,我是……”
“他说他是鬼杀队的队士,还说我被‘梦死’事件的始作俑者盯上了,但是,但是‘梦死’事件的受害人不都是那种常常上报纸的大人物吗?就算是鬼动的手,也没有理由盯上我这样的普通人吧?”
我没有给富冈义勇解释的机会,而是先一步开口抢占先机。
“刚刚五条老师也跟我提起了这件事情,说这样的事件也可能是出自咒灵的手笔,让我也不用太过杞人忧天,只要避开特定的地点或者条件就不会被那样的诅咒缠上的。”
我目前并没有跟鬼杀队方面合作的打算,毕竟这个世界的鬼杀队看起来似乎与异能特务科这样的官方组织也有一定的关联,我现在这样的身份似乎并不合适与他们走得太近。所以在眼下这个状况之下,我毫不犹豫地把富冈义勇推到了我面前,当成是挡枪的沙包。
反正他是老实人,就算感觉到了不对劲,也大概率没机会为自己辩白。在恶意面前,善良与正直总会显得格外不堪一击。
“如果不是诅咒的话题,五条老师那样的咒术师也不会特意跑过来找我吧?”
虽然这套临时编纂出来的说辞如果仔细推敲的话可谓漏洞百出,但所幸中原中也看起来并没有去深究的意思。
“所以您不离开吗?”我又看向了富冈义勇:“我说过我没有看到鬼,但如果你觉得鬼存在的话,说不定它已经跑去找其他人了呢?我不是很懂这些,总之不管怎么说,你都不应该再在这里纠缠了吧!”
“……”
“还是说你更希望留在这里等警察来?搞出这么大的乱子,餐厅方面一定已经报警了。”
就算是富冈义勇大概也终于明白了眼下的情况是怎样,于是他终于还是咬着牙提刀离开了餐厅。
然而在一而再再而三的波折之后,这顿原本应该充满温馨和暧昧的晚餐也终于被撕扯得支离破碎。
我也该带着抱怨的,因为这样的际遇毫无疑问推迟了我的计划,虽然我跟中原中也之间的关系看起来似乎也并不很差那一句明确的告白,可正在交往的对象和正儿八经的男女朋友终究还是有相当大的差别。
但此时此刻的我内心里却产生了一种莫名的庆幸,我庆幸事情没有无可控制地朝着那个方向发展,庆幸中原中也不用过早地陷入那样尴尬又不堪的境地。
我不喜欢他,但我由衷地希望着他这样的好人可以被好好地对待,而不是被我这样的恶人愚弄和欺骗。
放下了手里的餐具,我再次看向了中原中也。
“不早了,中也先生。”
“我有点累了,我们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