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暑假转眼已经过去一半。
湛蓝晴空下，午后阳光毫无节制地洒落，明晃晃的有些耀眼。
“小唯，夏天过得真快啊。”
绪方妈妈打开窗户，从街道尽头的长风吹拂过来。
绪方唯站在镜子前整理浴衣，闻言有些恍惚，她转头望去，对面的柳生家门扉紧闭，“是么……我没有感觉。”
“今年的夏日祭，比吕士不跟你一起去吗？”
“不……他不去了。”
“吵架了？”
“没有，”绪方唯收回视线，“比吕士本来就不喜欢热闹的地方。”
“这样啊，但以前……”
见妈妈还想继续问些什么，绪方唯拿起手袋，“我先出门了。”
“诶？可是……”
“我跟同学约好了。”
绪方妈妈只听到门锁咔哒一声，突兀地打断夏日聒噪单调的蝉鸣，回头时，绪方唯已经不见踪影。
中午下过一场阵雨，葱绿的枝叶间偶有水滴滑落。
空气中湿润的气息在烈日中悄无声息地蒸发，绪方唯沿着海边的道路慢悠悠地闲逛，离约定的时间尚早，她出门只不过是为了躲避妈妈的好奇心。
通往庙会的路很远，路上行人寥寥，等她到达时，黄昏仅覆上一层薄色。
庙会在蜿蜒的山道，踏过长长的阶梯，在山门前的鸟居，有一道身影百无聊赖地倚着身后朱红的木柱，影子孤零零地投落在阶梯上。
绪方唯脚步停顿下来，间或有游人从她身侧擦过。
薄暮中的少年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抬眼望来，穿过稀疏的行人，落在她身上。
往前走是通往庙会唯一的出入口，绪方唯只觉得避无可避，她拾级而上，走到切原赤也面前。
“你在等人吗？”
她打量着少年的神色，虽然是等待的姿态，但切原赤也难得没有表现出一丝不耐，实在与他平常的性格大相径庭。
“……没有。”
少年别扭地皱着眉侧头，逃避似的躲开了她的目光。
“那你为什么……”
“你为什么来的这么早？”切原赤也先声夺人。
“啊，我约了同学。”
“现在吗？”
绪方唯看了一眼轻纱般缥缈覆在天际的薄暮，估摸了一下时间，“倒也没有，我好像来早了。”
切原赤也那副大爷似的表情总算松懈下来，他轻快地宣布，“我也来早了。”
“……”绪方唯实在不明白这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情。
“既然这么巧遇到了，我们去玩游戏吧！”
“……哈？”绪方唯怀疑自己听错了，“什么？”
“庙会游戏！”切原赤也兴致勃勃地跟她解释，“可以积攒游戏得分兑换奖品，你玩游戏的领悟能力还不错，趁现在人少，不用排队，我们去玩游戏吧！”
“……”
久违地，绪方唯从眼前少年身上感到了熟悉的无力感。
“走啦！”切原赤也迫不及待地转身说，“等下人多就麻烦了！”
“知道了知道了。”
绪方唯跟上他的脚步。
木屐踏着黄昏下的少年影子，绪方唯轻锁眉头，想到切原赤也说的“巧遇”，不由在心底叹气。
只要切原赤也愿意，不管绪方唯什么时候来，他们都一定可以遇到——在灯火璀璨的庙会里，浪漫如同爱情小说家笔下最完美的剧本。
而这一点，眼前这个在山门前等了许久的单细胞生物，什么时候才会发现呢？
尚未热闹起来的庙会果然还不需要在摊位前排队，切原赤也一旦投入游戏就专心致志，没过多久，他们已经在各个摊位前积攒了不少积分劵，绪方唯数了数，已经可以换简单的奖品，“你想兑换什么？”
“兑换？”切原赤也眨了眨眼睛，“我只是想拿第一啊。”
绪方唯无语地看向他，“这是夏日祭。”
“我知道啊。”
“……”绪方唯心想，不你不知道，恐怕再浪漫的爱情小说家也写不出切原赤也的剧本。
她迟疑片刻，还是忍不住问：“你这奇怪的胜负欲是怎么回事……？”
“因为以前都是幸村部长第一名嘛！”切原赤也正在套圈，闻言不服气地反驳，“要说胜负心，那家伙才奇怪呢！”
“……”你也不愧是幸村精市亲自教导的后辈。
绪方唯正要开口，忽然捕捉到他话语中隐含的意思，她愣了一下，下意识地转头看向灯火渐明的庙会，层层叠叠的灯火中，游人越来越多，黄昏之后，庙会开始热闹起来。
她恍惚中脱口而出：
“今年他不来吗？”
“什么？”切原赤也想了想，“你说幸村部长吗？没听说他要来。”
“……”
“怎么了？”
“没什么。”
绪方唯心不在焉地摇了摇头。
热闹的夜景仿佛在视网膜上凝固又缓慢褪色，行人如织，庙会的街道上人来人往，许多陌生人与她擦肩而过，但在这条路上，不管如何朝哪个方向前行，她也不会遇到一个缺席的人。
喧嚣的夏日祭像是隔了一层水雾般，举目四顾，渐渐模糊，她有些明白柳生比吕士为什么不来了。在重复的时间里，他们已经走过许多次同样的街道、看过很多次同一场烟火。
她忽然意兴阑珊，把手上的圆圈随手丢出去，分数平常。
“——哟，这可真是失常发挥。”
身侧冷不丁地出现一道略带笑意的声音，伴随着甜腻的苹果糖香气，几乎在朦胧灯光中融化。
绪方唯有些惊讶地侧头。
与此同时，她听见切原赤也不满地扯着嗓子打招呼，“丸井前辈，桑原前辈——你们来干什么啦？”
桑原疑惑地抬头望了一圈，“这可是夏日祭，我们不能来吗？”
“……”切原赤也似乎找不到合适的理由反驳。
丸井文太咬了一口苹果糖，毫不在意后辈莫名其妙的排斥，“你们在玩什么？”
切原赤也直觉地有些炸毛：“干嘛告诉你！”
“庙会游戏，”绪方唯很快出卖他，“正在攒积分。”
“是吗？”丸井文太凑过来看她身上的宣传单，“下一个项目是什么？”
“捞金鱼。”
“巧了，这个我很擅长哦。”
“等下——”切原赤也隔开两个人，不管怎么看丸井前辈也凑得太近了一点，他警惕地瞪了前辈一眼，“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你不是要玩游戏吗？”丸井文太闲闲地问。
切原赤也：“……”
见后辈一点也没有反应过来，丸井文太露出有些好笑的表情，明知故问，“我玩跟她玩有什么不一样吗？”
切原赤也：“……”
“既然你答不上来，不如一起玩？”
“才不要！！”切原赤也飞快地拒绝，他几乎没有理由只按直觉反应，“前辈你们好烦！”
“你这么说话我就太伤心了。”
丸井文太已经在捞金鱼的摊位前结账，从店主手里接过纸网，蹲在水池边，玩笑般的语气怎么听都有些嘲讽。
切原赤也脑海里难得有几种复杂的思绪缠绕在一起，他看着绪方唯也拿起纸网，又看了眼不期而遇的两位前辈，不知道为什么觉得碍眼。
少年气鼓鼓地哼了一声，转身就走。
“喂，赤也，”桑原无奈地跟上去，“你又在闹什么脾气？”
绪方唯怔了一下，“你不喜欢捞金鱼吗？”
“我对金鱼过敏！”切原赤也回头大声对她吼道，“看到就会死！”
绪方唯：“……”
切原赤也和桑原的身影很快消失在人群深处。
绪方唯叹了口气，重新蹲下来，侧头问丸井文太，“你没事惹他干什么？”
丸井文太笑了一下，“很明显吗？”
“很明显。”
“可能我就是看不惯他那副仗着一无所知被纵容的样子。”
“……”
“开玩笑的。”说话间，丸井文太捞起一条金鱼放进透明的水袋里，“赤也是个麻烦的家伙吧？”
“……这倒是真的。”
“虽然让人困扰，但不要讨厌他哦。”
绪方唯稍微愣了一下，金鱼从网中溜走，她低垂眼睫，“怎么会呢？”
“或者你习惯把讨厌换一种情绪表达，”丸井文太并不跟她争执，“例如……愧疚感？”
“我——”
“如果你没有的话，为什么总是对我充满愧疚？”
绪方唯有一瞬间哑口无言。
面对丸井文太时，许多细微的情绪都无所遁形，她没有反驳他的推测，而是有些出神地望着水池中游弋的金鱼。
“有时候，我觉得当下的心情可能只是误会。”女生答非所问，她相信丸井文太能听懂，“就像庙会的气氛一样，只要置身其中就会被影响，是一种错觉而已。”
“原来你是这样看待别人的心情吗？”
“我只是……有这样的感觉。”
“是么。”
丸井文太凝视着她，半晌，终于弯起唇角，他问：
“你知道怎么样算是喜欢吗？”
“……”绪方唯张了张嘴，才察觉自己词汇贫乏，她思忖片刻，无言地摇头，“大概，不那么清晰。”
“既然如此，你怎么能明白他们。”
水池里的金鱼蓦地摆尾，溅起一片水花。
灯火璀璨的光倒映在水中摇曳，又荡开在少年澄澈的眸底。
“你不知道，他们在某一刻如何为你心动，跟你说话时，怎样心怀甜蜜而不安，你怎么断定，这是虚假的？”丸井文太缓慢地收敛起笑意，瞳孔深处有温柔而了然的意味悄然化开，“也许只对你而言，是错觉而已。”
少年的声音轻得几不可闻，落在热闹的市井气息里，透出一丝近乎无声的委屈。
绪方唯仿佛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有些难过。
“我……”
“好了。”丸井文太打断她，转瞬又恢复了那副没心没肺又略带玩笑的模样，他递给她一叠积分券，“给你，可以去兑换奖品了。”
他们在水光粼粼中彼此对视，有什么东西悄然消解。
那场意有所指的对话仿佛没有出现过，丸井文太拍了拍手站起来，跟她道别，“要早点回家哦。”
少年转身，孤身走进夏日繁盛的灯火中。
身后有喧嚣的动静传来，夜晚第一束烟火在天空骤然绽放。
烟火短暂空白的间隙，丸井文太听见了周围热烈的声音，夹杂着匆忙的脚步，人潮往烟花更近处涌去，孩童穿过人群追逐。他的脚步微微一顿，背对着烟火在逆流中前行。
烟花易逝，世间有太多事情不可追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