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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同病相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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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回还让人别乱贴, 人家真对他们视而不见,赖洋却不高兴了:“嘿,见了救命恩人招呼都不打一个, 白眼狼!白送他去学校了。”

    祝微星抬眼, 换上工作态度:“买什么?”

    赖洋要说话, 身边有人比他更快一步。

    姜翼走到摊子处,扫了圈其上的花里胡哨, 道:“买早餐。”

    祝微星未答, 小摊就被没耐心的姜翼跋扈一踹,漂亮的蛋糕组合被震得失了摆放规则, 两盒牛奶都倒了。

    祝微星将其扶正, 无视眼前找茬的大高个儿,只问管晓良:“买什么?”

    管晓良瞧姜翼, 又瞧祝微星, 但笑未言。

    祝微星又去问赖洋。

    “呃……”赖洋直脾气,“买……买蛋……”

    “嗯?”姜翼发出疑惑单音。

    “买牛奶!”赖洋更正。

    祝微星:“哪种?”

    赖洋:“巧……”

    姜翼看他。

    赖洋:“原味!”

    祝微星:“那里就有, 自己拿。”

    赖洋:“好……”

    姜翼眯眼。

    赖洋:“好什么好!?我们就要这组合里的。”

    祝微星半点未犹豫:“可以, 不过这些我用了半小时包装,你们如果要的多,我也需这点时间拆分,不介意杵这儿半小时等着的话,没问题。”

    赖洋:“………”

    话到这,笨脑子赖洋也觉出不对了。自己怎么当上同传了?这俩是有种族隔离还是怎么?不能直接交流要把他当信号塔?且他还看出是这扫把星故意忽视他们老姜!?奇了!

    一边的郑照文也皱起眉, 不理解眼前现象。

    “你这服务态度有问题,”赖氏基站发出严苛质问,“对顾客一点也不真诚,不到位。”

    祝微星竟理直气壮地点头:“这不是你们希望的吗?昨天你们帮了我, 我说过要回报,深思后我不觉得以我微小的能力可以帮到你们什么。唯一一件力所能及之事就是响应你们长久以来对我的诉求,和不该接触的人保持足够的社交距离。我改邪归正,不好吗?”

    “????”神他妈改邪归正,在祝微星的灵魂发问中,赖洋懵圈,想反驳,却又觉好有道理,尤其对方语气诚恳认真,丝毫没有讽刺意思。

    和管晓良对视一眼,又去看那个“不该接触的人”,发现姜翼表情精彩,嘴角笑,眼睛弯,齿关却咬着,下颚线条凌厉,熟悉他的人都知道,这是不爽了。

    这种没处说理的憋屈感大家伙很能理解,担心扫把星这摊子不止被抄,四面墙怕都要被砸塌了时,姜翼忽收了怒意,对赖洋笑道:“跟他说,包装里的牛奶全要,让他拆,我们去别地吃早饭,半小时后回来拿。”说完转身往汤包摊去了。

    姜翼只稍加为难却没可劲收拾对方?赖基站讶异之余立马传达信息,没得到祝微星的过度反应,赖洋心情微妙的和管晓良一道跟着姜翼走了。

    留下悄悄看着祝微星和姜翼若有所思的郑照文。

    ……

    八点不到,姜翼等人去了学校。

    一进训练馆,有人吆喝说有女生找姜翼,隔壁u艺的,特别漂亮。

    这已见怪不怪,体院的帅哥占比比其他院校稍高,不少人会受美女青睐。但没一个男生能和姜翼比,他那行情,在历代体院前辈中都属现象级。偏他本人不在乎,不是拗人设的不在乎,是脑子里根本没恋爱念头的那种不在乎,再美都不感兴趣。

    像现在,任身边人兴奋,姜翼只充耳不闻的往里走。

    赖洋随在他后头扛着一箱牛奶,还没把东西放下,就有一猛男扑过来捅他腰眼。

    “快快快,阿赖,还不滚去操场跑起来,你今天六组400,两组1000还没练。老宁刚点了一回名,我们没替你瞒住,老头现在已经砸了两个哑铃了。”

    赖洋脸上闪过恐惧,捧着牛奶抬不是放不是,傻傻去看姜翼。

    姜翼则转向门口。

    猛男哀叹:“晚了。”

    就见一矮小的老头儿一瘸一拐从远处来,脸上还笑眯眯的,瞧着特别和蔼。然未到近前,冷不丁用那虚着的跛腿飞起一脚,重重踹在赖洋屁股上!

    那么高大一小伙子,愣是飞出一米多远,砸地板上半天起不来,牛奶撒了一地。

    一时死寂,氛围紧张,只四面八方投射去的憋笑目光暴露周围人心中的幸灾乐祸。

    “啊……”

    赖洋没忍住痛嚎,刚出口又忙咬嘴,不敢再叫。只颤颤起身,胆怯的偷瞄老头。

    “暑假集训三周,你来了几天?”

    “昨天体力训练照旧,你人在哪儿?”

    “今早六点半集合往返跑,现在几点了?”

    老头还是笑着,慈祥的抛出一个个问题,说话慢悠,但一听发音就中气十足。

    “冠军赛、锦标赛全国轮不上,市里去不了,你他妈区里也不想参加?校运会拿个银牌打算当传家宝代代相承光宗耀祖了?”

    “我不对,老宁……”赖洋识相,赶紧认错,“我这就去补,这就去。”

    老宁道:“单腿、抱膝、走步、蛙跳,翻三倍练。短跑十组,长跑四组,空击、实战各三十组,一天完不成明天再翻倍,什么时候完了,什么时候回到正常节奏。”

    这话让赖洋都要哆嗦出重影了:“知道……知道了。”

    待人离开,老宁才回头去看角落的姜翼。

    老头没了笑,白过去一眼:“自己不练,就乱耽误同学,你当人人都跟你一样残了没以后?”话落,一瘸一拐走了。

    留下猛男担心轻唤:“翼哥……”

    虽知凭姜翼和老宁交情他不会当真,但每次他们老宁发飙用这个话来刺人,他们都能立马笑不出来,总担心真伤了姜翼。

    老宁在院里是个异类。进到这儿的孩子,多少都对体育有过热爱之心,但三分消耗在艰难的瓶颈伤病里,三分摇摆在未知的前途现实中,又三分迷失在纷乱的花花世界下,找不到继续辛苦的意义。

    体院是体校生和特长生漫长艰程落脚后第一个喘气之所。少数学生考进来后能保持基础训练谋到出路就很好了,更多的选择恣意放纵寻找失去的潇洒人生,谁真靠职业运动员吃饭?

    九成的特色院校大同小异,永远都只有那一分的人,来到这里仍坚持最初梦想,用严苛且有些可笑的高标准继续要求自己,不愿放弃。

    老宁就是那一分的人,不同于其他老师的放任松散、爱练不练、自觉为上,那老头吃饱了撑的天天拿体校那一套折磨他们一群超龄少年。限吃限玩,明晓得这儿能出个国家储备队员就不错了,其他练死练活也轮不上一个正号,却仍用“散打王”的架势一个不落下的培养他们。真是越想越烦,越烦越气,气着气着又会生出些不愿承认的感动来。

    能得一个你已放弃自己,他却还不放弃你的人,多宝贵。

    散打班人人都有这样一个人,再垃圾都有。但姜翼没有,他最尊敬的老宁,也早就放弃他了。

    好在姜翼只是挠挠眉心,耳旁风一样没往心里去。

    猛男忙转移话题:“翼哥,我渴了。”

    姜翼侧目瞪他,瞧瞧满地牛奶,弯腰捡了一包揣兜里,大方道:“拿吧,一半分了。”

    “另一半呢?”猛男问。

    姜翼朝门口抬抬下巴:“给那老头子送去,那么爱踹人,腿脚要缺钙下回闪着骨头。”

    “哎!”猛男笑答。

    不少早盯着此地的汉子也跑过来乐颠颠捡拾。

    “翅翅哥慷慨!”

    “是不是又哪个美女给我们翼哥的嫁妆?”

    “老姜今天怎么想到买这个?”猛男嘬着管子好奇问。

    姜翼寻到训练室的木条凳上一躺,表情一如既往的臭,搭起的长腿却晃得得意。

    “因为谁花钱谁就是大爷。”

    想到某位小老板不甘不愿的听任花钱大爷的吩咐,费了半小时把牛奶拆出来乖乖供上的模样,姜翼就心情不错。

    只是这大爷好像不知,小老板不过作势拆了几个组合,剩余全是从别箱里取的,反正他们也不会去数拆下的包装,等大爷走后,又继续卖那包装好的蛋糕牛奶。

    两不耽误。

    新品推出,加之某人瞎来一出,祝微星今天的营业额是他开店来最高。收摊时,小蛋糕基本完售。

    昨天班长信息告知专业老师要见自己一面,祝微星提着笛盒去到了学校音乐楼709。

    早二十分钟到达,老师没来,先来了个女生。巧了,正是开学典礼上坐祝微星身边的短发姑娘。

    女孩意外,表情一瞬僵硬后,选了最远的位子坐下,一副不想跟祝微星扯上关系的样子。

    u艺音乐表演专业除却理论课外,七成都是器乐专业课,专业课里又有九成都是小课。课堂学生不超过三人,有时直接一对一教授。所以器乐专业老师几乎对他们的大学生涯起到决定性作用。名师未必出高徒,但瞎几把老师一定能把好学生给祸害了。直白点,九成大学音乐狗就指着专业老师活了,得罪谁都不能得罪他。

    通过网络和同窗朋友圈了解到这信息的祝微星对此心觉不妙。以祝靓靓过去的肆无忌惮,怕已经把老师得罪。奶奶和辅导员都提过他缺课,且翻遍手机都找不到自己专业老师的电话。通知上门还得透过班长,班长不学长笛,班长拉小提。偏偏自己现在专业水平一塌糊涂,整个前途未卜。

    边想边看了不远处女生一眼,发现对方也在悄悄打量自己,对上祝微星视线又立马排斥的转开。

    祝微星手指在笛盒上摩挲,忽然开口:“你好,我想问一下,我们的长笛老师姓陈?”课表上没写专业课老师信息。

    那女生莫名其妙的点了点头。

    祝微星:“谢谢,那……现在练哪一首?”

    这是太久没来上学忘了老师姓啥也忘了学了啥?不会连长笛怎么吹都忘了吧?

    女生忍着没翻白眼:“我和你之前没一起上课,我怎么知道你练哪首。反正我在练《山羊之舞》。”口气不善,但没忍住泄露一丝小骄傲。

    祝微星有这曲子的记忆,不简单,而自己还在吹笛头……落后人家不知几年的水平。

    灾难。

    等到他把长笛取出擦拭准备后就更灾难了,人家那管闪闪发光熠熠生辉,一看便质感满格,他这个却斑斑驳驳愈显廉价可怜。

    现在的祝微星可不会因为物质鄙陋就随便自卑,但在专业问题上,撇去价格缺陷,他的乐器是缺乏良好维护才变这样的,是他失职,祝微星应该惭愧。

    又等了快十分钟,门外终于走进一男人,三十多,不高,戴副眼镜,瞧着挺斯文,一看就是文艺工作者。

    祝微星和女生一起起身,喊:“陈老师。”

    陈周陈老师对那女生笑,对祝微星不过淡淡扫了眼。

    祝微星心说:果然。

    “陆小爱,”陈老师坐下后点女生名,又点了一首练习曲,让她吹,这是回课,也就是检查作业。

    这练习曲祝微星竟也知道,还知道很难。而陆小爱吹得很好,气息绵长沉稳,姿态优美舒展,情绪饱满到位,流畅完整的表现,和祝微星一个天一个地。他静静听完,又听陈老师分析讲解,用词专业,要求严格,祝微星跟不上节奏。

    足足半小时后,陈老师才正眼看了过来。

    “舍得来上课了?”一出口就是讽刺。

    “听你们夏老师说,你伤到头把怎么吹笛子都忘了?”陈老师开门见山,说完却噗嗤笑了,“拍电视啊?人生如戏是不是?”

    身边的陆小爱投来惊骇视线,祝微星未语。

    陈老师随手翻谱,语气温和,言辞却冰凉:“你们夏老师的意思,让我给你个重新开始的机会,花心思从头教起。不过呢……你这些乱七八糟的离奇经历,我不信。因为你不是一个诚实的学生,也不是一个认真的学生。撒谎、旷课、扰乱课堂纪律,恶劣前科不胜枚举。再者,就算是真的,我也没这功夫和义务,我教大学生,不教幼儿园,还做启蒙教育。”

    “不过作为老师,总要教你点什么。今天让你来,我个人想给你一点建议。那就是你应该直接放弃这个专业,转去学别的或学理论都好,不要浪费老师的时间,和你自己的时间。”

    话落,已做好对方会有激烈反应的陈周,却只听一句平静询问。

    祝微星:“您觉得我学不会?”

    “学得会学不会不是问题,也不重要。”陈老师一直看着面前的谱,连眼神都吝啬给予,“我直截了当点,且当你失忆的借口是真,什么都不记得的你从头开始练?人家学小步舞曲、小协奏曲,你呢?笛头吹响了吗?长音练稳了吗?就算都会了,能到联欢晚会上走个过场大概就是你的毕业水准。有意义?别说专业路线,做个家教都难。”

    “怎么,觉得话不中听?”未得应答的陈老师终于抬头,出乎意料迎上一双悠淡眉眼,不慌不怒,不急不苦,几近漠然。有时听众的无动于衷,会比不赞同的态度更让表达者不满。

    陈老师果然脸色愈冷:“忠言逆耳,我希望你有足够的自我认识。你这样的专业水准,占用一个艺术学院表演专业名额,以前就算了,现在还合适?传出去会让多少苦练多年艺考落榜的学生跟着不平?即便你自我评价过高,认为配得上继续学习,但这分三六九等的圈子,挺过这一波,以你的天赋条件,能挺过下一波?”

    说着,视线从祝微星的旧笛子上瞟过,眼含轻慢,言下之意,明了不过。

    换做心志不坚或精神脆弱的学生被老师这样毫不留情的数落,早就尊严扫地无言继续,连一边的陆小爱都不忍皱眉,同情的看着祝微星。

    祝微星却仍挺拔坐着,背脊不因一点自抑而轻折,眸光直白坦然,望着面前的为人师表不躲不闪。他没自我辩驳,没豪言壮语,更没辱骂指责,他只是轻轻说了句。

    “我交了学费。”

    却被陈老师认为是再度挑衅,有恃无恐。

    他一下起身,指着门口:“交了学费又如何,我有权利教我认为值得被教的学生,你想学可以找别人,反正我教不了。现在,马上,立刻,你给我出去!”

    他嗓音一下拔高,走廊上没人,但音乐楼的教室小而密集,门又没关,这一声出去,像大风天里的尘,扬得铺天盖地。

    被这样驱逐,祝微星再坚持也没必要留了。他整理好东西,在陈周恼怒的目光和陆小爱怜悯的视线中,提起笛盒走了出去。

    行出很远还能听见陈周训斥:“忘了自己姓什么,忘了笛子怎么吹,但还是忘不掉目无尊长伶牙俐齿!没规矩没教养!”

    从音乐楼走出来,又路过小广场,祝微星在云雀雕塑前站了一会儿。

    一旁的石碑上刻着车尔尼的名句“追上未来,抓住它的本质,把未来转变为现在”,祝微星见之,微不可查的轻轻叹了口气。

    ……

    没上成课,回家的时间比预期早不少。祝微星一手提了剩下教材,另一手抱着又从小超市采购的蛋糕进了门。

    对奶奶自己早归的解释是“小课的时间和别的同学有冲突,需重新调整”。

    奶奶没多问,只点头,半晌叮嘱一句:“要用心,听老师话。”

    祝微星弯腰换鞋的动作一顿,抬头脸上带笑:“知道。”

    进屋本想睡一觉,翻了两个身又下了地。这时间原该要吹笛头了,今天祝微星却有些打不起精神。

    坐到书桌前发起呆来,回神才觉太阳西斜。

    抬头想看窗外天空,却扫到对面人家床上躺着的高大身影,长手长脚得床铺都快容不下,一只手臂还直接挂到了地上。

    这人在家?早上不是扛了一箱牛奶去学校上课,这么快回来了?

    姜翼嘴里叼烟,头脸全隐在暗影中。祝微星只能看得见烟头猩红明烁的火光,没睡着。

    他这幅姿态,祝微星隔几天就能撞上一回,不是瞪着天花板抽烟,就是瞪着天花板发呆,有时甚至躺尸一天啥都不干,少年老成,满腹心事。然到了外头人前摇身一变,又是那个放贷全世界拽出海底两万里的脸。

    但今天,祝微星没资格评价人家,他气场和姜翼莫名近似,有种同病相怜感。

    顺手打开电脑,祝微星点了首弦乐重奏播放,是舒伯特早年创作的版本。本想做个填场背景,却听入了迷。

    舒伯特一生悲苦,贫穷绑缚了他的手脚,病痛压垮了他的未来。他喜欢音乐,却因为出身低微得不到正统教育,他通过自学凭借着过人的天资创造了斐然成就,却又在高光时刻倒在恶疾之下,英年早逝。

    天才尚且如此,遑论他们这样的凡人。

    可祝微星又记得舒伯特说过,那些为世人带来无尽欢乐的音乐,正是他在无尽苦痛中做下的一首一首。

    生活以痛吻我,而我报之以歌。

    提琴声像一缕轻烟,于屋内袅娜旋转,漫过薄薄纱窗飞扬到不远彼端,带去了曲中属于少年人的迷愁、不得志的怅惘。可渐渐听着听着,又觉出不同姿态,像尘土下的种子,微风中的新芽,雨后的生机,春日里的花。

    对面的人也似有所觉的看过来,和祝微星匆匆对视便各自别开目光。

    一个不抬头,一个不说话,两人在静谧的乐曲中互相沉默,身处两方空间,却一同奇妙的默契聆听,仿若无言的灵魂共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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