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第 35 章
王翠翠送着沈夏来出门, 沈夏来说：“娘，这也没几步路, 您快回去吧，您放心，我一定把这饺子送我奶奶跟前。”
王翠翠叮嘱沈夏来：“你嘴巴记得甜一点，话说的漂亮一点。”
沈夏来知道王翠翠的意思，但很不情愿：“我不要，您又不是不知道我奶奶那人，对着她说漂亮话, 她反而见不得。好像我对着她说好话，是为了占她多大便宜似的。我吃没吃她一口, 喝没喝她一口，我呀, 不占她的便宜, 她也别想得我的孝敬。”
“二妮, 你小声点，你这话让人听见, 多不好听。你也知道你奶奶那人, 心小，脾气也不好, 她一辈子就是那样，改不了了。”
“她的心小，我的心也不大。她脾气不好，我脾气更不好。她一辈子就是那样, 改不了。我一辈子就是这样, 也改不了。”
见王翠翠瞪她, 沈夏来说：“娘, 我又不是没讨好过她，人家反而觉得我心眼多，又精又奸，包藏祸心。娘，你说，这是一个奶奶该说的话么。”
“这事儿是你奶奶做的不对，后来你爷爷不也训了她，让她不能这么说你。就连你大伯，不也说了她。”
“说了有什么用，我爷爷在的时候还好，我爷爷一走，她不又嘀嘀咕咕。当初您和爹送我去念初中，她不就是觉得我耍了心眼，抢了大哥念书的机会。她要是心疼我大哥，那她怎么不供我大哥去念初中。”
“她哪里舍得花那钱，行了行了，你呀，也别翻这些旧账了。你现在也是大人了，做事大度一点。”
沈夏来拒绝：“不，我给她挑鱼刺，给她送饭已经很大度了。您可别指望我们两个能相谈甚欢，不可能。”
王翠翠说：“不管怎么说，她是长辈。大过年的，你总得在她面前，哪怕是做做样子呢。”
沈夏来说：“我做做样子，然后惹得她一通骂，何必呢。”
“你奶奶和以前不一样了，脾气比以前好多了。”
见沈夏来拉着脸不情愿，王翠翠也拿她没有办法。
“使唤你可真是越来越难了，来来来，把碗给我，我去给你奶奶送，你呀，现在这脾气真是越来越厉害了，受不得一点儿委屈。”
说着，王翠翠把碗从沈夏来手里接过：“今儿就算了，明天咱们去你大伯家给你奶奶，给你大伯大伯母拜年，你可不许再耍脾气了。”
王翠翠这么说，倒让沈夏来有些不好意思了。
她去拿王翠翠手里的碗：“算了，我去我去还不成么。我肯定对我奶奶说好好，祝她身体健康，长命百岁。”
“别了，我现在真是越来越怕你了，你呀，读了书，有了文化，做事越来越厉害了，我都不知道你能干出什么捅破天的事儿来。”
这时沈夏来隔壁的邻居出门，见沈夏来和王翠翠正站在他们家口，问：“翠翠，你和二妮在门口站着做什么？”
王翠翠立刻说：“这不是家里炖了肉，包了饺子，二妮非要亲自给她奶奶送去。可她在县里伺候了人，累的很，刚回了家，我也舍不得她跑这一趟。我就说我去送，她偏说最近忙，好些日子没见她奶奶了，想得很，非要自己去。三水家的，你不知道，二妮这脚上走的呀，都是泡。这天又冷，还起了冻疮，走点路脚就疼的厉害，你说，我哪舍得啊。”
“是，二妮，让你娘去给你奶奶送饭，你在家好好歇着。伺候人，还伺候孕妇，哪能轻松的了，快好好歇歇。”
说完，三水家的又问：“长柱家的，你给你婆婆这是做的什么呀，这么香。”
“细面饺子，大肉馅儿的，还有红烧肉，蒸鱼。”
“呀，这么多呢，你家今年这日子红火了啊，吃的这么好。”
“哪里是我家这日子红火了，这不是快过年了，二妮伺候的尽心，主家给了点粮票给了点肉票。这粮票也没换了几斤粮，二妮孝顺，想着她奶奶年纪大了，想让她吃点好的，换了细粮，只包了一点饺子，也就只够给她奶奶吃的。”
“二妮可真孝顺啊。”
“咋不是，人家主家给了点肉，给了点细粮，给了点桃酥，二妮都想着要孝敬她奶奶。你不知道，我炖肉的时候没注意，忘了把肥肉单独切出来了。二妮怕她奶奶没牙，吃瘦肉咬不动，硬是拿筷子，一点儿一点儿的给她奶奶把那肥肉夹断，夹出来。还有那鱼，我想着老人没牙，吃鱼怕吃到刺，二妮非说，一年好不容易吃一回鱼，怎么能不让她奶奶尝一尝。硬是点着煤油灯，把那刺全给挑出来。”
“哎呀，你看看，二妮多好的闺女啊，翠翠你可真会养。”
“哪是我会养啊，二妮这孝顺的性格呀，是天生的。不是我说，要说孝顺，我家这几个里，谁都没法和二妮比。”
“是，二妮打小就孝顺，我可记得你婆婆以前可不待见二妮了。”
“咋不是，二妮小时候在她那里可没少受制。不过有一说一，我公公做事一向公道，为此也没少说我婆婆。”
“是，你公公那可是个好人。”
“可不是，行了，不和你说了，我得赶紧把这饺子送过去，不然该凉了。”
说完王翠翠又和沈夏来说：“夏来，知道你想你奶，咱们明儿也去给你奶奶拜年呢，你呀，先回去，吃了饭，好好歇歇。你初二就得又去县里，能多歇一会就多歇一会。”
沈夏来一瞬间对她娘真是刮目相看，瞧瞧她这些话说的，简直把她说成一个天下第一孝顺的好孙女了。
她娘已经这么说了，沈夏来很配合的回了家。
沈长柱没想沈夏来又回来了，问：“你不是去给你奶奶送饭，怎么回来了。”
沈夏来如实说：“娘想让我好好陪奶奶说说话，我说我和奶奶没话可说。娘又觉得我现在嘴巴厉害，怕奶奶骂我，我顶嘴，我们两个吵起来，最后还是她去给奶奶送饭了。”
沈长柱叹口气：“她去也好，你和你奶奶一直都相处不来，你不想去就算了去吧。”
沈夏来有些意外：“我还以为爹你会要求我好好孝顺奶奶呢。”
“你奶奶那个人，一直就比较糊涂。你不愿意去见她，不去就是了。”
能让沈长柱说出这么一句话了，沈夏来很惊讶了。
但细想想，当初仅仅是因为做梦，梦到了有个穿着状元戏服的人喊她祖母，而之后禄来出生，奶奶就觉得这个梦有一些神秘的意味，觉得禄来将来能考状元，能当官，坚持让禄来叫了禄来这么一个名字。
而之后，她对禄来也一直很好，尤其在念书这件事上，禄来平时想要一些零花钱，只要去找奶奶，说他要买笔买本子，总是能要到钱的。
沈奶奶这行为，说个糊涂也并不过分。
沈夏来没忍住说：“爹，大伯家六个儿女，咱们家七个，三叔家六个，大姑家四个，二姑家五个，三姑家两个，你说这孙子孙女，外孙外孙女，前前后后里里外外加起来足足三十个晚辈，奶奶怎么就偏偏看我不顺眼。”
沈长柱说：“你奶奶不是看你不顺眼，她就是……”
沈长柱没想好形容词，沈夏来说：“她是看除了顺眼的以外，其他人都不顺眼。三叔家的喜旺，猪头似的，偏奶奶觉得是个宝。可其他呢，脾气好的觉得人家窝囊，脾气急的觉得人家暴躁，脑子慢的觉得人际愚蠢，脑子快的觉得精明。我真不知道她和我们有仇么，从大伯到三叔，每家都有她看不顺眼的。”
“你奶奶她就是这样的人，你不喜欢和她相处，以后不去你大伯家就是了。”
这个世界上最让人无可奈何的话，就是，她就是这样的人。
是啊，她就是这样的人，她一辈子都这样了，你拿她是没有办法的。尤其像沈夏来奶奶这样的，人家跟着大儿子过，老二老三还有三个闺女，只需要逢年过节孝敬一些，就更没什么办法了。
惹不起躲得起，既然自己亲娘看自己闺女不顺眼，那就让她们互不见面，减少冲突，沈夏来爹沈长柱显然是这样的想法。
沈夏来现在还未出嫁，一年，只在三节，和沈奶奶生日，见上这么三四面就够了。等她将来出嫁了，连端午中秋和沈奶奶生日都不必见，只春节拜个年，也足够了。
先回来的是沈禄来和沈寿来，他们两人捧着空碗，喜气洋洋的从外面进来。
见着沈夏来，还挺惊讶的：“二姐，你已经给奶送完饭了？好快啊！”
沈夏来见他们口袋里鼓鼓囊囊的，问：“你们口袋这是装的些什么啊？”
沈寿来特别兴奋，跑沈夏来跟前，把口袋撑开给她看：“姐，陆知青好大方，给我和二哥塞了好多糖，还有这个，姐，你看，陆知青说这是桃子干，这是苹果干，这是杏干，这是枣干。”
沈夏来看了一眼，还真不少，说：“禄来，寿来，你们把吃的，给你三姐四姐分一些，给大哥也分一些。”
现在沈夏来说话越来越管用了，沈禄来沈寿来一听，乖乖把奶糖果脯拿出来，分给秋来她们。
寿来还给沈长柱嘴里塞了一块杏干。
王翠翠回来时候，就见几个孩子吃得正香。沈夏来把禄来寿来给她的几片桃干递给王翠翠，王翠翠吃了一口：“这可真好吃，不过禄来寿来，大过年的，陆知青给你们这些吃的你们能收，平时如果人家给你们吃的，你们可不许要。”
王翠翠回来了，家里也该开饭了。
火上煮着饺子，王翠翠在饭桌上坐着，情绪高昂的很。
沈夏来没忍住问：“娘，你在大伯家遇着什么好事啦，这么高兴？”
王翠翠立刻有些眉飞色舞的说：“二妮，你不知道，我今儿把你奶奶给说了一通。她不总说你不好，现在呢，她吃的面是你拿回来的，吃的肉是你拿回来的，吃的鱼是你给她挑好刺的，这世上呀，再没比你孝顺的了。”
沈禄来看热闹不嫌事大的问：“娘，那我奶呢，有没有被你气的鼻子都歪了。”
王翠翠拍他一下：“你奶那么疼你，你有良心些。”
然后她又兴致勃勃的说：“我把饺子和肉给你奶，她一看是精面饺子，那口水都快流下来了。吃一口，全是肉，香喷喷的，直说这饺子香。我立马就说，能不香么，这可是二妮专门弄来的面和肉，家里只包了这么一点，就是为了孝敬她。”
沈禄来立刻追问：“娘，那我奶呢，她不是看我二姐不顺眼，现在吃了我二姐的饺子，说什么了没有？”
“她呀，嘴硬着呢，说二妮连个工作都没有，怎么能弄到这么好的面和肉。我说，这是二妮照顾主家辛苦，主家给的。二妮就惦记着她牙口不好，想让她过年了，吃顿好的。然后你奶就不说话了。后来她又吃菜，见有鱼肉，怕有刺不吃，我说没刺，全挑好了，一点儿刺都没有。她拿筷子挑了挑，还真的一点儿刺都没见着。抿着吃了几口，还夸我做事仔细呢。”
沈秋来嘿嘿一笑：“奶奶这可夸错人了，那鱼是二姐给她挑的。”
“可不是，我当时就说，娘，我这眼睛可没那么灵光，一点儿刺都没留，这鱼是二妮给你挑的。”
她说着话，脸激动的通红，眼睛亮的很：“我又和她说，娘，你以前总看二妮这里不好那里不好，说二妮精的很。可实际上，二妮对着家里人，一点儿也不精，不仅不精，还憨的很。有些好吃的，好用的，就总惦记着家里人。她吃了一口白面，就想让家里人也吃上白面，她吃一口肉，就想让家里人也吃上肉。就是娘当初总说二妮不好，现在二妮拿回来细粮，也惦记着她这个牙口不好的奶奶，想让她吃点细的。”
王翠翠看着沈夏来：“你大伯大伯母听了，也直夸你好，直夸你孝顺。你大伯又问我，你怎么没过去。我说，你怕见着你奶奶，又被她说。你大伯就和你奶奶说，让她以后说话注意。”
沈秋来吃着饺子，还随口说：“呀，连大伯都说奶奶了？现在是大伯给奶奶养老，她最怕大伯了。”
王翠翠说：“可不是，有的话，当着你大伯大伯母的面我也没好意思说，当初你奶奶说你精，说穗穗憨，可到头来呢，她还能吃上你的。穗穗呢，只会三天两头的回娘家，想从你奶奶手里捞点儿好的。”
王翠翠越说越得意了：“当初你奶奶那么说你，你爷爷训了她一顿，好像这事儿就过去了似的。哼，现在该让他们好好瞧瞧，整个老沈家，最有本事的就是我们二妮了。如果不是有二妮，她个老太太，哪能吃到这么好的细面饺子。她平时倒是疼栓福，喜旺和穗穗，可也没见他们孝敬她一回。”
沈夏来吃着嘴里的饺子，有些食不知味。
她的心里酸酸的，酸得她想哭。
对于她娘特意给她奶奶包了细面饺子，沈夏来心里其实挺不痛快的。
当初，原主被自己的亲奶奶那么形容，心里的难受可想而知。只是后来，爷爷说了奶奶，也和原主做了保证，说以后再不许奶奶那么说了。
有爷爷在，奶奶也确实没再说，但是这就像一根刺，扎在了沈夏来的心里。
后来，爷爷去世，奶奶虽不至于故态复萌，再说那么难听的话，但对沈夏来也还是横挑鼻子竖挑眼。沈夏来也就不怎么去大伯家，她爹娘知道她心里委屈，也从不曾要求她去。
只是，奶奶是爹的亲娘，加上当初爷爷已经处理了这件事，爹娘再拿这事儿说事，不免显得不依不挠。于是这事儿，就这么像没发生过似的，揭了过去。
不过仔细想想，再那件事后，爹娘对她更好了。当初沈夏来想念初中，还怕家里不同意，毕竟大哥大姐都是只念了小学。
可没想，爹娘真的送她去上初中了。
有时有人问起，沈夏来这么一个肯定会嫁出去的丫头片子，沈长柱王翠翠为什么要送她去念初中，这不是浪费钱么。
沈长柱和王翠翠就会对他们说，他们家二妮学习好，有本事，还孝顺，读了书，能有更好的前途。
随着时间流逝，在原主心里，奶奶当初说的那句伤人的话，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虽然想起来，心里还是不免有些难受，可事情已经过去了。
但没想到，其实对着这件事耿耿于怀的，不止是沈夏来，还有沈长柱和王翠翠。
王翠翠拿着最好的面包了饺子，只是为了争着一口气，为了让她奶奶看看，她的二妮，不仅有本事弄来这么好的面，还有孝心的很，惦记着她这个奶奶。
她当初说沈夏来又精又奸，这话是错的，沈夏来用孝心证明了她这话错得多么离谱。
从沈夏来的角度来说，她宁可自己吃了，也不愿意把饺子给出去，来证明自己。
但对王翠翠来说，她宁可自己一口不吃，也要让人们看看，她的二妮有多又本事，多孝顺。
若是往日，看到听到这样的事情，沈夏来只会说一句，糊涂。
为什么那么多被父母忽视的孩子，反而在父母年迈时候，要更加的，特别的孝顺呢。他们就是为了争这么一口气。为了让父母看看，爹娘，你们错了，你们当初的忽视是错的。
可是争这一口气，真的有必要吗？沈夏来觉得很没有必要。
她从没想过要让奶奶认可她，奶奶是爹的亲娘，爹娘对她敬孝，沈夏来并不干涉。但对沈夏来自己，若不是今儿是除夕，她连面子情都不会做。
可现在，她娘王翠翠现在这扬眉吐气的模样，让她有些想哭。
原来，真的并不是只有原主一个人在介怀。
她的爹娘都只是很普通，很普通的人，他们能做的不多，但也尽了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