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章 不属于这个时代的愚者
李晔正在跟夫人快活,长安殿内务总管韩全诲带着德王小李裕来了,这是李晔嫡长子,淑妃所出,快五岁了。
小李裕裹着厚厚的大衣兴冲冲走进来,却看见宫女宦官们红着脸在廊下痴笑,小李裕笑嘻嘻走过去, 揣着小手问道:“姐姐们,你们在笑什么?是有什么好玩的事吗?”
宫人们吓了一跳,一把拉过小李裕。
“活祖宗,小声些!”
说着用手指着寝殿,小李裕一头雾水道:“怎么了?”
宫人们不知道怎么给殿下解释,大伴韩全诲连忙把小李裕拉了过去。
“小祖宗,别问了!”
李裕一脸不快,缠着韩全诲道:“大伴快说!”
一边说着, 一边拿小手去打韩全诲,韩全诲不知道怎么解释,想了一会儿道:“陛下是在打淑妃。”
小李裕竖耳一听,果然听到了哭吟求饶声,小李裕陡然变了脸色,怒道:“阿姨不是叫我过来吃饭吗?她怎么跟父皇打起来了?”
众人集体石化,韩全诲无语,得找个家人子教教了,看李裕要往寝殿冲,众人连忙一把拉住,宫女们一阵害臊,互相埋怨起来,还好何芳莺的亲信女官肖斯尹反应快。
“韩大伴,带殿下去偏殿用饭罢。”
“小祖宗且等住,陛下和夫人稍后就到。”
小李裕疑道:“父皇不是在打阿姨吗?把阿姨都打哭了。”
肖斯尹:“……”
李晔大发神威的时候, 张太医生气了。
张太医怒气冲冲的走了,一点也不像他轰轰烈烈的来。
他挥一挥衣袖,带走了李晔眼中的神采。
悄悄是别离的笙箫,沉默是傍晚的御书房,李晔没想到张太医翻脸跟翻书一样快,那一夜的李晔没把持住,在淑妃身上大发神威,李晔觉得自己有无穷的精力,觉得自己已经生龙活虎的李晔觉得自己可以不用听张太医的话了。
第二天晚上,李晔去了裴贞一那里。
第三天的时候,张太医见到了春风得意的皇帝。
这一回,张太医扭头就走。
皇帝不解道:“爱卿何故发作?”
张太医怒道:“不遵医嘱,放纵肉欲,臣无能为力了!”
皇帝大惊,连忙拉住张太医询问究竟。
张太医黑着脸道:“行百里者半九十,所以臣千叮咛万嘱咐,谁料陛下连这些耐心都没有,行房时有什么不对,稍有不慎就会走火入魔,陛下如此不自爱,臣还有甚么好说的?罢罢罢, 不如就此分手, 请陛下推恩赐臣致仕罢!”
“老臣侍奉了宣懿僖三代君王,接生了二十多位皇子皇女,也是时候回家了。”
说完叩了个首就要走人,李晔当即命高克礼拦住。
像李晔这种人,你越是对他苦口婆心他越是不听,还会怀疑你的动机,顾弘文就是个典型例子,可是如果你对他疾言厉色摆烂,他说不定反倒愿意听了,何芳莺就是典型例子。
果然,听张太医这么说,李晔慌了。
天大地大不如腐败生活大,连忙哀求张太医留下。
给李晔交代了半天,张太医才气鼓鼓地走了。
为了安抚张太医,李晔又让高克礼给张太医送了二百匹绢,高克礼回来禀告说张太医已经收下赏赐时,李晔悬着的心才落了下来,当东厂禀告高克礼前脚走张太医后脚就拿着绢去做衣裳的时候,李晔彻底踏实了,不知道为什么,李晔真的很害怕张太医卷袖子辞职。
本来觉得以张太医的对富贵生活的热爱,就是拿棍子赶他也不会走的,李晔在态度上对张太医已经有所轻慢了,听到张太医的恐吓,李晔才回过味来,还得继续供着。
可是第二天中午李晔批阅奏折的时候,顾弘文惊慌失措的跑了进来。
“大家,张太医罢官了!”
早上交的辞职状文,不等政事堂答复就走了。
李晔气得从床上跳了起来,要把派去监视张太医的宦官处死,同时派出骑兵和东厂特务四处去找,重点当然是山南方向,汉中是张太医的故乡,李晔焦躁的情绪持续了大半天。
主管东厂的顾弘文跪在地上沉默,大小宦官战战兢兢,直到听说张太医在太医院的个人办公室的桌上留下了一副药方,李晔才稍稍平复,总算没白养你,还有点良心。
知道自己封建帝王腐败生活有了保障的李晔这才彻底安分了下来,张太医在药方上留言道:“陛下莫要寻臣,寻亦不得,就此分手各自安好罢。”
等到天黑,最后一拨寻找张神医的东厂特务回来报告说没有发现张太医踪迹的时候,李晔哀叹一声,摆摆手道:“罢了,随他去!”
不过李晔明显不能释怀,之后太医院的经费就被他扣了一半,张太医从此杳无音信,再也没有人在长安看到他。
侍奉了宣懿僖三代君王,两个是昏君,如今这个虽然谈不上是昏君,但寡人之疾堪比杨广,直追汉灵帝,张太医心灰意冷,干脆撂挑子辞职,带着钱财布帛和家人逃亡故里。
在李晔的严厉治理下,朝廷境内虽然没有麻匪强盗,但有时候官差公人和东厂鹰犬要比盗匪厉害几十倍,直到出了大散关,张太医才镇定下来,这个时候李晔随他去的指示已经下达,路上的盘查松多了,靠着同僚好友给的文书,张太医平安从剑门关入蜀。
汉中是不敢待了,张太医准备迁居成都,张太医不知道的是,放他出关的剑门关守将郭载没过多久就被东厂的人逮到了长安,跟着遭殃的还有大散关防御使和长安明德门守将。
生了两天闷气,李晔强迫自己把张太医忘到了脑后。
腊月二十九,诏对延英殿。
这是年后最后一次大会,会议中心围绕三件事,一是关于上林大学堂的各项章程,二是改进报纸,三是对汴战略。
成讷入朝之前上林大学堂就开始筹备了,主管官员是集贤宰相杨涉,选址东市南十里的宣平坊,毗邻兴庆宫,大约位于后世西安市碑林区咸南西路,西安交通大学兴庆校区。
遵照李晔的意见,经内阁会议研究,上林大学堂下设十个分院,数理学院,文学院,历史学院,法学院,统计学院,音乐学院,外语学院,农学院,医学院,政策研究中心。
关于到底是叫馆还是院,宰相们争执不下。
朝廷中央各官署当中,以馆以院命名的官署都有很多,比如集贤院、翰林院、弘文馆、崇文馆、算学馆、律学馆,最后还是李晔一锤定音,跟档次更高一级的集贤院翰林院看齐。
除了国子监,唐帝国现在又多了一座最高学府。
面向天下,不问门第高低,实行推荐面审制和邀请制,得不到邀请的可以自己来考试,初试通过接受复试,复试合格就入学,入学之后读书四年,学分修够了就准予毕业。
毕业之后由朝廷分配工作,工作单位主要是各地方官府。
另个职能则是教育培养制科考生,今后凡是临时制科录取的士子,都要去上林大学再攻读一年,获得学士学位的才能获得官职,没有学位,管你是世家寒门,一律不授官。
办学初期的招生对象主要还是各门阀世家的贵族子弟,其次是皇族宗室,三是在朝官员的子侄,不过随着制举考试的进行和时间流逝,进入上林大学的寒门会越来越多。
那些有才华但科举屡战屡败的士子也多了一条路,今后你们不用死磕科举,进士太难?咱不考不就得了,明经档次太低?去上林大学报名应试啊,初试复试通过,专业任你选!
初步政策大概就是这些了,今天主要讨论的内容是教材编写和课程规划,在宰相们看来,不管什么专业,某些功课是士子们必须要学习的,必须牢牢把握士子们的思想正确。
李晔笑道:“那么,哪些功课是必修的?”
历史界权威专家柳璨当先表示道:“历史是必要的,不学历史,不知根从何起,以史为鉴,可借古鉴今,古为今用,预见将来,为中兴大唐建言献策,为陛下裨补缺漏。”
杜让能则认为:“数学是必不可少的,如果连鸡兔同笼的问题都搞不清楚,连设元解方程都不会,连算盘都打不明白,这样的人怎么能到盐铁度支转运户部诸司为国家管钱?”
刘崇望道:“臣认为历朝圣王不能少,论语、尚书、礼经、易经、春秋、诗经,乐府诗歌、魏晋六朝及我唐韩退之、柳子厚、白乐天、杜工部等文宗的经典都要学。”
杨涉接着说道:“所谓通文备武,武功自然也不能荒废,何况当今天下群雄并起,如果都是治经博士,文章倒背如流,七步成诗作文,谁去收复失地,谁又去领兵打仗?”
“我朝文武不分家,出为将入为相,单是文宗登峰造极境,军事一窍不通,又或者单是武功百战百胜,经书却是大字不识一个,这样的人就不能重用,重用就是祸国乱政。”
“纵观我朝宰相,如郭子仪、裴度、李愬、武元衡、杜黄裳、李德裕、杜审权、崔安潜、郑畋、王铎、韦昭度、郑从傥等前辈,哪个不是出将入相,韩愈都去淮西打过仗。”
李晔总结陈词道:“各位说的都有道理,既然如此,柳相公负责编修国史课本,分为历朝政史、历朝财赋史、历朝文化史,杜相公负责编数学课本,在算经十书的基础上分为积商算术、几何、高元方程、比差数列、割圆微分、正负开方法等。”
“刘相公负责编修文学课本,以古代圣王礼仪纲常为主,辅之历代经典诗文及本朝柳韩李杜王等文宗名作,杨相公负责编修军事课本,深入浅出,不求甚解,但当涉猎即可。”
“这几门就是公共必修课,什么专业都要学。”
“另外每院单独修一座高层大楼,楼前挂牌标明是哪座分院,校规、学分、课程表、行课制度、任课博士、毕业要求、招生流程等相关内容朕亲自负责,根据反馈再作调整。”
“另外催促工部加快进度,早些按照朕的图纸把校区完工。上林大学堂的分管者,每院由翰林弘文等馆院的大学士担任长官,至于祭酒,就先辛苦一下杨相公了。”
“第二件事,关于朱温,朕还是决定用兵。”
李晔长身而起,跟宰相们来到巨大的沙盘前,指着汴州道:“不过在此之前,须先礼后兵,讨朱温,必先讨张全义,讨张全义,必先诏之入朝,若张全义束手就擒,诚心入朝,那么朝廷三五年之内对朱温是没有用兵理由的。”
“反之,如果张全义举兵反抗,就得观察朱温的反应,如果朱温出兵援助,那么讨伐他的罪名就有了。”
“所以关键在于洛阳如何破局,根据目前形势,诏张全义入朝,他八成不会奉诏,会看朱温脸色行事,所以讨不讨朱温,得看他如何选择,看他是舍车保帅还是串并同盟。”
“如果放弃张全义,朝廷短时间之内就只能打消对他的主意,然后等他犯罪,如果他一直乖顺下去,等他死了,朝廷对付他儿子也是一样的,就像朝廷当年对付王承宗一样。”
“德宗奈何不了王武俊,但宪宗可以奈何王承宗。”
“如果他出兵洛阳,那就最好不过了,所以归根结底,这回用兵中原,朝廷得从洛阳切入,洛阳是我朝中京,张全义没有理由赖着不还,话语权在咱们手里,大义在长安。”
众人点头,刘崇望道:“收复洛阳,则中原可图。”
李晔把目光从汴州收回来,拿着木棍指向洛阳继续说道:“如果出兵洛阳,我军有两条进军路线,一是出潼关,在永乐县风陵渡集结,从这里北渡黄河,进入河东道境内。”
“趋永济、解县、安邑、夏县,直扑垣县,然后翻越王屋山,进入河内孟州,西面掌控济源,东面威慑沁阳,歼灭盘踞在孟州的李罕之食人集团,解救河内百姓,然后南渡黄河。”
“在孟津渡登陆后,直扑偃师、巩县、荥阳,收复这三个地方,我军就能直逼洛北,威胁武牢关,以切断朱温和张全义的联系,封锁张全义东逃路线,形成关门打狗势态。”
“这是第一条进兵路线,第二条还是从潼关出发。”
“出潼关后,趋弘农、虢州、陕县,顺黄河东岸前进,沿峡石、渑池、新安一线直捣洛阳,朝廷派驻长水一带的我洛西陕虢派遣集团军则从洛南行动,洛阳防御使郗自照向伊阙、临汝、梁县、颊城挺进,翻越平顶山后直捣郾城,之后会同驻南阳、新野、唐州的荆州方面军,在汝南、上蔡、沈丘一线布防,防止陈许出兵干涉洛阳,同时将汴将张存敬牵制在此。”
“陕虢防御使杨晟所部,则过伊阙向东挺进登封、告成、密县,这样朝廷可以根据形势调动杨晟所部,如果朱温不出兵,朝廷就调陕虢集团军群与西面新安方向的主力围攻洛阳,如果朱温出兵,朝廷则调动杨晟东进武牢关。”
将木棍指向虎牢关,李晔继续说道:“但朝廷得做好准备,如果朱温出兵,那么我军就会在武牢关跟汴人爆发激烈争夺战,荥阳一带到时候就会演变成都畿第二战场。”
“如此一来,朝廷就得持续向洛阳战场增兵增粮增民夫,一旦朝廷钱粮后勤跟不上,我荥阳派遣集体军群很有可能被朱温包围全歼,所以这个方案真算是刀尖上跳舞了。”
刘崇望神色凝重,点头道:“的确冒险,但如果朱温出兵,武牢关就不得不调集重兵防御,如果不能在武牢关和荥阳一带把朱温的援兵挡住,朝廷想收复洛阳是遥遥无期。”
崔胤也哭丧着脸,叹气道:“武牢关在朱温手里,汴军据险而守,想打就打,不想就缩在里面,主动权完全在他们手里,我军无险可守,正面完全无法列阵作战。”
“如果列阵作战,一旦汴人出动骑兵,我军伤亡将不可估量,但正如郑国公所说,荥阳战场又不得不开辟,臣以为仅靠一个杨晟肯定是守不住的,得挑选一位强力老将坐镇。”
沉吟少许,崔胤提议道:“不如邀请李克用南下,他一定能守住。”李晔没有表态,想看看其他宰相什么态度。
果然,刘崇望变色,呵斥道:“驱狼吞虎固然好用,但朱温和李克用相比,李克用才是那头虎,朝廷驾驭得住?如果李克用率先攻克洛阳或荥阳,谁能保证他会归还朝廷?”
“即使他会归还,朝廷为了表彰功劳,免不得要给他加官进爵,李克用已经位极人臣,还是皇亲国戚,官职是不能再加的了,不加官进爵,就得拿地给他,到时候划哪里?”
“一个弄得不好,讨伐张全义就是为他人做嫁衣。”
“出兵洛阳,决不能邀请藩镇参战!”
刘崇望积威日久,性情温和不多话,一旦发怒谁都怵。
话音落地,含元殿陷入了沉默,深吸一口气,刘崇望继续说道:“荥阳守不住,我们可以不守。”
众人集体石化,李晔也是满脸问号。
刘崇望不慌不忙,拿起木棍指向虎牢关,对李晔和众人分析道:“如果朱温出兵,荥阳一马平川,我军很难守住,就算守住,将士伤亡和钱粮靡耗也是巨大的。”
“既然如此,我们不守了,只要朱温出兵,不正好给朝廷以出兵口实了么?我们大可以调集重兵围攻武牢关,把这座雄关变成我们的,再阻击汴人就容易多了。”
杜让能皱眉道:“如此雄关,岂能轻易攻破?”
众人齐齐看向刘崇望,李晔也向他投去了期待的目光。
“天下没有攻不破的雄关!”
刘崇望将木棍指向沙盘上的函谷关,看向众人道:“函谷关是干什么的?就是拿来拱卫关中的,关中不保,独存函谷关又有何用?姜维守住了剑门关,汉祚一样不能延续。”
“守关者,并非独守一关,要看整体。”
将木规指向荥阳,刘崇望继续道:“雄关大河不过是战线上的一处要点,如果把坚守希望完全寄托雄关大河,则雄关大河不能守,宋武帝北伐被阻潼关,沈田子自武关入,武关一破,潼关守军则再无坚守之必要,姚秦君臣相对哭泣,杨广南征被阻长江,韩擒虎自采石入,采石一破,江岸陈军闻风丧胆,韩擒虎直捣健康,故臣以为雄关守不能单守雄关。”
这讲的就是防御战的点线面结合了,众人纷纷点头。
将木棍收回指向洛阳,刘崇望继续道:“圣人说,域民不以封疆之界,固国不以山溪之险,威天下不以兵革之利,在天时地利人和,雄关大河攻守成败,形势不同则成因不同。”
“将士素质如何,军心是否稳定,统兵大将是谁,粮草饮水兵械是否充足,内部是否上下同心,友军是否可信,防备是否严密,对敌战术是否妥当,均能决定一关一战之成败。”
“当年哥舒翰坐镇潼关,我军兵疲师弱,士气低落,上下猜忌,奸臣当权,哥相公选择坚守不出本是正确做法,如果玄皇信任哥相公,或者不偏信杨国忠,则安禄山破关无门。”
“由此可见,即使万事具备,实力相当,成败也难料,再比如宪皇讨西川,剑门关易守难攻,若刘辟遣老成大将率猛士悍卒驻守,高崇文即使能破关,也必定伤亡惨重。”
“由此观之,天下没有攻不破的雄关。”
“雄关能否起到作用,还在天时地利人和三才,仁义不施则攻守势异,若民心向之,仁德广布,上下一心,平地亦可起雄关,张巡守睢阳,凭的是什么跟尹子奇打了半年?”
“若倒行逆施,毒施人鬼,雄关化坦途,祖龙以为关中之固可保子孙万世,陈涉氓隶之辈,率数百之众,斩木为兵,天下云集响应,赢粮而景从,山东豪俊并起灭秦。”
“值此之时,别说一座函谷关,十座又有什么用?”
“太宗多次与功臣论打天下与治天下的难易,皆以为治难于打,天下承平日久,百姓将士难免骄惰懈怠,强敌猝至,雄关也不可守,安禄山造反,河北河南皆是望风降逃。”
“当初高崇文讨刘辟,在蜀中买粮均按市价向百姓购买,大军所过之处,士兵无处过夜一律当街露宿,半年不到,成都军民箪食壶浆迎王师,刘辟跳河自杀,何也?”
“黄巢第一次退出长安,百姓蜂拥欢迎官军入城,为何?如果连不抢劫百姓都做不到,要这样的乌合之众又有何用,当年朔方军安西军这些边军开赴关内的时候可曾抢劫?”
“此次收复东都,出征将士必须是良家子,须严厉约束军纪,哪怕是偷老百姓一片瓦,也得斩首传示三军,哪支兵马军纪差,就调回来不再参战,要让东都百姓知道,官军不会抢他们第二次,要让东都百姓知道,朝廷比张全义强。”
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刘崇望不禁有些口干舌燥,各大臣对他的表现深感敬佩,谁都没有看到崔胤脸上闪过的一丝不快,而是听到崔胤说道:“郑国公果然老成谋国!崔胤佩服!”
别人虽然没有看见,李晔却坐在众人对面的,虽然崔胤脸上的不快只是一闪而过,但李晔还是发现了他的醋劲。
想想也能理解,崔胤熬了这么多年才坐到宰相,而刘崇望十几年前就是朝廷重臣,给王凝当过外交官,给裴坦当过秘书长,在西川当过节度判官,在南曹还当过二把手。
跟王重荣、郑从傥、郑畋、王铎、卢携、李克用、韦昭度、崔安潜等人都打过相当深的交道。
从名望来看,刘崇望远远超过崔胤。从受宠来看,皇帝对刘崇望百依百顺,还娶了他的女儿。
此时见刘崇望如此表现,崔胤不担心不嫉妒才怪呢,他虽然不爽,但李晔并不希望自己的股肱重臣把精力耗费在内部的钩心斗角上,这些人能力太强,斗起来都不是省油的灯。
在现在这个关头,朝廷得团结一致对外。
想到这里,李晔总结陈辞道:“诸位所言令朕振聋发聩,在朕看来,天下的确没有攻不破的雄关,也没有跨不过的大河,希徙心中也有百万雄兵啊,各位都是朝廷柱石。”
“有经天纬地之术,有洞察宇宙之才,都是朕的左膀右臂,朕有能相若此,如鱼得水,值此艰难之际,有诸位勠力同心,何愁不能重唱贞观长歌,何愁不能重现开天盛况?”
艰难时候,有一致目标,内耗不会太强烈。
李晔说这些话是告诉众人,自己不是守成之君,对宰相的要求很高,请你们把精力放到工作上,内耗这种事情,人有进取心就不会消失,李晔也不希望内耗消失。
适当的内耗,一定程度的党争,对国家机器有利,所以李晔特别咬重了勠力同心四个字,以这帮人精的聪明,不会领悟不到意思。
果然,听李晔这么一说,刘崇望和闷闷不乐的崔胤就都回过味来了,两人率先站起,其他大臣不管反没反应过来,见二人起立便也都跟着起身齐声道:“臣等敢不尽心尽力?”
之后李晔勉励了众人,然后下达了指示。
按照之前的部署,六位宰相各自尽快编好教材。
首相杜让能方面负责的户部度支盐铁三司,在这段时间尽全力囤积粮食,按照指标向朝廷治下各州县下达徭役,同时对宣武和洛阳实施经济制裁,限制秦川如盐面纸绢锦等大宗商品对关东的出口,停止对河南商品的进口。
崔胤方面负责的秘书省和工部,一是准备召开新闻发布会,就洛阳归属对各镇驻京进奏使作出答复,二是加紧囤积打造陌刀面胄身甲横刀旌旗障刀弓弩箭矢战船等军备物资。
柳璨方面负责的吏部和御史台,一是召开全体御史座谈会,加强对关中两川山南荆襄鄂岳湖南等的巡视,加强对京兆府和直隶各府的风廉,把问责板子打到分管官员头上。
懒政怠政者,贬一千里,发配黔中川南。
失察渎职者,贬三千里,发配岭南桂管。
二是召开吏部第十三次扩大会议,结束本年度全国官员考评工作。非朝廷治下有政绩的能征召入朝就召回来,朝廷治下有政绩的按规定赏赐升迁,失职渎职者按规定给予处分。
杨涉方面负责的礼部和分管的光禄太仆太常等寺,一是准备明年初的春闱和六十七科制举,二是检查灭佛进度,对现存寺庙情况造册登记,三是做好上林大学招生录取工作。
韩正方面负责的刑部大理寺不良人和分管的御史台金吾卫,一是强化对长安的治安工作,除夕将至,严防藩镇刺客细作组织策划暴恐,切实保障首都百姓的人身财产安全。
二是加强对在朝官员的警卫,严防杜让能遇刺案件重演。三是结束刑部本年度所有案件的复审,错案冤案及时平反。四是继续侦查杜让能遇刺案,争取早日查到凶手。
刘崇望负责的兵部和驻外禁军,李晔没多说,按照这位老宰相的秉性,不用李晔多操心,等着坐享其成就行。
“最后,祝各位新年快乐。年假过后,各官署进入战争状态,为收复东都做准备,新的一年,我们拭目以待!”
延英殿会议结束后,李晔明显心情大好,把没良心的张太医忘到了九霄云外,大家转怒为喜让顾弘文的脸上也布满了笑容,忙前忙后,嘘寒问暖,小心翼翼的动作大了许多。
李晔见他无事忙,叫道:“传今日当值的翰林学士来见朕。”
“是。”
不多时,翰林学士崔远来到。
李晔吩咐道:“将太宗皇帝一统天下的过程和经典战例罗列出来,然后发往武学,命武学上舍学子讨论太宗皇帝虎牢关大捷的原因,师生各抒己见,文章收集成册,朕要看。”
“遵旨。”
崔远本就在武学兼职,领命后立即就去草诏了。
等崔远离开,李晔又吩咐道:“去翰林院传归黯来见朕。”
无它,李晔想开家报馆。
古人宣传手段有限,就比如之前发的讨杜洪制,归黯各种引经据典,千年后估计都有一大堆高材生看不明白,这个时代的老百姓和士兵就更别说了,单是给士大夫和读书人看的。
这种讨贼檄文,就其影响力,在李晔看来还不如顾弘文的宣传口号。
“只杀杜洪,余者不问。”
“打破武昌府,活捉杜矬子!”
不多时,归黯来到。
“坐。”
李晔指了指,笑笑道:“朕有一件事给你办。”
“请陛下指示。”
“第一事,下一次朝会之前,向政事堂递交状文议事,请求开放邸报,驿站贴出条目,士农工商只要一文钱就可以在各地驿站看到自己关心的内容,朕会推动宰相配合你。”
“如果你状文写的没问题,朕就召开内阁会议讨论。”
“邸报属于机要文件,朕不好提议,你在翰林院当差,由你出面最好。”归黯为难道:“邸报涉及朝廷各项机密,如果臣上书政事堂请求开放邸报,可能会被视作细作廷杖下狱。”
李晔点头道:“正因为如此,朕才让你出面,况且邸报也不是所有内容都能看,你可以在状文里建议加上密级,分为甲乙丙三号密级,或红黄黑三色密级,开放级别低的。”
“比如红字头开头的红头文件是绝密级,反正办法很多嘛。”归黯若有所思道:“陛下英明,臣明天就上书。”
“明天休年假,你上书也没人看。”
“第二事,你名动淮南,你未婚妻齐甄也是江左第一才女,你俩在仕林这么有名气,就替朕去找一些怀才不遇的落榜士子组织起来,朕这边会让东厂跟你配合开一家报馆。”
归黯一愣,道:“爆馆?陛下要炸学馆?”
李晔扶额叹息,在纸上写下报馆报纸记者编辑八个字,归黯眉头更皱,不解道:“什么是报纸?何为记者?”
“这个报纸嘛,朕这些日子一直在想如何让士农工商都能知晓君臣大义和朝廷法度,日思夜思苦想冥想才想到了这个东西,大概就是一张大纸,按期发行,以通俗白话写成。”
“至于内容嘛,大到宰相视察小到张三偷牛都可以。”
……
解释了半天,李晔勉强讲清楚了报纸的特点,领悟到精髓的归黯点头道:“贼藩愚民自固,报纸却可开民智,有这个东西在,贪官逆臣无所遁形,人君也不能任性作为了。”
你可真是个小天才,李晔突然不想办报纸了。
归黯继续说道:“神器不示人,如果报纸真的办起来,朝廷动向尽为百姓所知,民智一开,百姓就会对朝廷的许多做法产生怀疑,长此以往,臣担心对百姓的控制会削弱。”
“在臣看来,老百姓不能知道太多,否则不利于朝廷。”
“越蠢越好,越无知越好。”
“什么都不知道,他们可以过得很快乐。”
“一知半解,半懂不懂,他们就会觉得自己懂了。”
“有些话朝廷可以对外说,有些话就只能关起门来说,如果事事都说出去,让老百姓知道朝廷不乏贪赃枉法之辈,让安禄山和黄巢这类人有了谋反的口实,这有什么好?”
归黯忧心忡忡,很抵触报纸。
这是一个封建官僚应有的担心,李晔没有责怪。
“朕有三问,你且听。”
“请陛下赐教。”
李晔问道:“百姓喜欢闹事造反吗?”
“不是,除非活不下去。”
李晔点头,再问道:“难道朝廷官员都是贪官墨吏吗?”
“也不是,只要监管到位,他们就不敢贪。”
李晔点头,又问道:“一张千万张报纸,能推翻朕这个皇帝吗?”
归黯沉吟少许:“防民之口,甚于防川。”
李晔语重心长道:“如果报纸就能让大唐亡了国,那朕只能说亡得好。”
归黯:“???”
李晔继续道:“百姓并非生来就是刁民,官员也不是上任就是贪官,监管到位,官员就不敢贪,朝廷政治清明,让百姓居有所食有粮有所事命无忧,百姓就不会闹事。”
“水不浪,船就是稳的,唐祚江山就依然稳固。”
“如果百姓闹事,就表明某地官府治理出了问题,有灭国压力在,朝廷才会小心翼翼,官员才会小心翼翼,只有中央和地方都如履薄冰,大唐才能政通人和,长治久安。”
“黄巢造反,把先帝杀到成都了。”
“去成都之前,先帝是蹴鞠马球琴科状元。”
“去成都之后,鞠不蹴了,球不打了,琴不弹了。”
“以前不关心的科举,任凭下面胡来的科举,先帝也想起来了,在成都还不忘派韦昭度来关中组织招生考试,以前不关心的国事,任凭田令孜胡来的国事,先帝也想起来了。”
“晚上躲在被窝里哭,白天翻看奏章,了解询问把握各地战况,朕问你,先帝为什么变化这么大?”
“因为怕,怕黄巢真当了皇帝,怕祖宗江山丢在他手上。”
“朕跟你讲,骡子这个畜牲,给它驮三十斤,它优哉游哉,给它驮八十斤,它跑得飞快,有些人就是骡子,你不去看,他就是玩,刀往脖子上一架,干得比谁都好。”
“这个报纸,对付骡子不挺好用吗?”
归黯:“……”
“朕没说你,不要臆想。”
离开含元殿,归黯暗自道:“如此一来,为官就不再轻松了。”
李唐开国快三百年,很多事怎么做都有成制,对上级负责就行,压力并不大,当官的收入也高,再困难都不拖欠工资,每月按时去领粮就好,另外还有加班费,年中年终奖。
逢年过节了,皇帝还有赏赐,春节带薪休假,宰相这个级别的,不但有皇帝特赐的巨额永业田,还有几千户食邑,算上工资和收入,一年的收入基本上足够你一辈子的花销。
这还不算朝廷发放的补助,比如几十个婢女家僮,比如稀罕的昆仑奴。
还允许公款吃喝,公款旅游,公款不够还可以再向上申请,在大明宫上班的,每天中午提供工作餐。
吹风下雨了,不上朝,皇帝心情不好了,不上朝,也不会动辄就廷杖砍头,贬职岭南基本上就是最严厉的处分。
总体来说,唐朝官员的生活是非常优裕的,即便是一个小小的县官,也是岁晏有余娘,但如果报纸真的兴盛起来了,领导朝廷皇帝全社会随时都有可能知道你做了什么丑事。
像元稹那样乱搞女人的,估计就会渐渐成为历史了。
归黯的动作很快,放年假的头一天给李晔递交了初步名单。
主编方面,他邀请到了白居易的嫡孙白沉、韩愈的嫡重孙韩故、刘禹锡的重孙刘奂、重孙女刘竹,除了这几个主编,归黯还网罗了一些特约编辑,其中有崔家当代才俊崔远。
还有琅琊王氏的王赞,太原王氏的王溥,还有当朝首相杜让能的小儿子杜绿衣,去年的新科进士探花苏检。
归黯本来还很中意罗隐,奈何罗隐在西川当观察使,后来还有一个二十五岁的特殊人氏,朝廷推行灭佛后被打回民籍的和尚,自号洞中人,也跟着凑热闹,阵容的确很强大。
这些人当中,不乏未来的宰相,仅凭这些门阀子弟的号召力,这家报纸可以通吃各个阶层了。
看完名单,李晔加了一句话。
“所有的撰稿人,给自己想一个笔名。”
“朕也要当撰稿人,笔名,不属于这个时代的愚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