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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9章 初拼朱全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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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汴州,吴兴郡王府。

    祥云迷凤阁,瑞气罩朱楼。

    含烟青柳飘旌旗,带露草花藏剑戟。

    珠光天香,玉簪步履聚墀,仙乐声中,绣袄锦衣扶人,  牙将卷帘,大和殿上见王,凤尾扇开,白玉阶前停辇。

    净鞭十下响,文武百官两班齐。

    面对严峻的形势,宣武高层正在举行全体会议。

    “二月,帝征湖南,擒周岳,斩于长安。”

    “三月二十,  成德来信,李克用大败新市集,死伤三万人。四月初一,李存孝奉李克用之命率军南下勤王。”

    “二十七,进奏院邸报汴州,孙儒兵败杨行密,孙儒就地被斩,传首长安示众曝尸,杨行密以宣歙观察使本职进扬州大都督,获爵陕虢郡王,特进中书省右散骑常侍。”

    “二十九,邸报再到,福建观察使陈岩举家入朝。”

    “五月初六,  邸报又到,吴王钟传上表输诚请降,请刺史,  输两税,割地赔款,  自去王号,质子长安,朝廷复钟传洪州刺史、豫章大都督、江西处置观察营田团练使。”

    “特进尚书中司侍郎,授车骑将军,封南平郡王,嫡长子钟匡时获南衙千牛卫大将军,嫡长女钟灵雪获中车府令。”

    “初九,丁会来报。”

    “帝伐临湘,杀四万人,斩鄂将孙不再。”

    “六月初三,帝征鄂州,率师四十万围困武昌。”

    “初八,钱镠下会稽,董昌将亡。”

    李振抱着一叠公文,不紧不慢地唱读通白。

    大殿左边文官以敬翔、李振、谢瞳为首,右边武夫以长子朱友裕为首,为衙内十都牙军指挥使,  相当禁军统帅,这也表明了四人的地位,  除了朱全忠,他们就是宣武首脑。

    第二排则是葛从周、张存敬、朱珍、刘鄩、李唐宾、庞师古、杨师厚、氏叔琮、王重师、霍存、张归厚、张归霸等人,这些也是朱全忠十分信任的人,在宣武集团的地位很高。

    至于第三排,则是蒋玄晖、史太、韩琼、刘知俊等人,刘知俊去年才从时溥部下叛出,向来爱惜人才的朱全忠并没有冷落他,任命他为衙内左右控鹤都牙校,拜左开道指挥使。

    年仅八岁的三儿子,大名鼎鼎的朱友珪,在朱全忠侧身站着,深得朱全忠恩爱的正妻张氏抱着四岁的小儿子朱友贞坐在朱全忠身边,朱全忠非常信任张氏,大小事务必咨之。

    朱全忠坐在上位闭目养神,静静听李振唱读公文。

    每听完一份,他的眉头就愈发紧蹙一分。

    自从背叛黄巢投降朝廷,这些年他的事业可谓是顺风顺水,讨灭秦宗权,降服张全义,东打二朱,西震李罕之,南击时溥,北抗李克用,临黄河窥伺魏博,跨长江插手鄂岳。

    及至今日,宣武带甲十万,下辖汴郑滑光蔡许宋毫濮颍等数十州县,为了成就齐楚霸业,他招贤纳士,惩办豪强,严法治镇。轻徭薄赋,劝课农桑,宽宏爱民。

    及至今日,宣武太平繁盛。

    年年风调雨顺,岁岁五谷丰登,人人安居乐业,家家安享天伦之乐,这一切难道不是我尽力治理所致?

    我有什么地方不平不公?

    在这个人吃人的乱世,比起李罕之和孙儒那样的魔头畜牲,比起朝廷上那些衣冠楚楚、披金戴紫、道貌岸然、嫉贤妒能、狼心狗心、阴险狡诈、残暴不仁的公卿将相。

    比起那个穷兵黩武、刻薄寡恩、好色成性、玩弄人妻、宠信宦官、贪残酷烈的昏君,我朱温问心无愧。

    望着殿外的红花翠柳,看着殿下的文武百官。

    他想起了伐晋的那一夜。

    那一夜,雄心壮志的大军遭遇重创。

    那一夜,第一次北伐失败。

    那一夜,战无不胜的宣武拉开了不断衰败的序幕。

    他想起了听闻皇帝出关亲征的那一天。

    那一天,一个名字钻进了他的心。

    李晔!

    他真的受命于天么?否则怎么可能短短几年时间就把一个腐朽的王朝变为一头猛虎?

    忍辱负重,韬光养晦,诛杀杨复恭,降服八百外宅郎君,坐镇深宫,驱狼吞虎,扫灭李茂贞,收复陇右凤翔,选贤举能,识人用人,贤宦主事禁中,能相权柄中外。

    内修德政,外备武功,

    科举取仕数千寒门子弟,募良家子成十万之师。

    务耕织,修战具,远交近攻,连衡斗诸侯,亲爱李廷衣,结盟李克用,恩泽裴贞一,交好河东裴氏。

    攻吴自在,逼降东川顾彦朗。

    杀王建,横扫西川。

    恩威杨守贞,收抚关中十镇节度使。

    伐鄂灭楚,会盟四方,执敲朴鞭笞四海,宰割群雄,钟传恐惧,俯首系颈,上表请罪,委命下吏,陈岩丧胆,举家归附,贡献版籍,纵观当世,强者请服,弱者入朝。

    这一切,是天意么?

    文德元年二月,先帝驾崩之前,据说长安乍现紫光,此后寿王性情大变,随着寿王登基,朝廷开始逆转颓势。

    为何这道紫光不是降临在汴州?

    朱全忠溘然长叹,如今攻守易形了啊。

    鄂岳覆灭在即,朝廷之前在洛阳一带囤积了重兵,等杜洪被斩,下一个就轮到河南了罢,再下一个又会轮到谁?

    那时宣武何去何从?

    张全义的求救告急文书堆满了案头,朝廷的告捷邸报也是一封接着一封,这样的局面让朱全忠备受折磨。

    如果起兵自保,不但得对抗官军,跟他有仇的李克用、时溥、朱谨、朱瑄、王师范也会落井下石,已经向朝廷输诚的王严太、王重盈、李思孝、钟传等人也极有可能出兵。

    如果局势不利宣武,只怕魏博、成德、幽州也会倒戈。

    环堵四面,仇人遍地,没有盟友,如果不起兵自保,按照这个形势继续下去,宣武迟早会被蚕食消灭。

    何况他很清楚自己干的那些事,刺杀宰相干了,虽然刺杀未遂,上表为杜洪脱罪干了,还让丁会和曹延祚带了一万五千人秘密赴鄂州解救,这些都是遇赦不赦的大罪。

    一旦事发,唐梁交战在所难免。

    无论怎么样,战争早晚都是不能避免的,除非自己入朝,皇帝就会装作不知道这些事,其实朱全忠也不必为难,就出兵帮助杜洪这一件事就能看出他的立场和真正想法了。

    割据中原呼风唤雨的感觉太美妙了,履至尊统御六合八荒的恶念如同野草一般疯长,这边是日渐膨胀的野心和不安现状的欲望,那边是忠于王事的臣职和尊奉汉室的大义名分。

    汴州和长安的矛盾已经从中央君主集权专制统治和地方藩帅割据自治的主要矛盾,转化为朱全忠日益增长的野心欲望和君臣双方实力悬殊过大双方发展不平衡不充分的矛盾。

    这个矛盾,貌似是无法调和的。

    深吸一口气,朱全忠凛然道:“寡人决意起兵自保!”

    李振欣然一笑,立即附和道:“大王英明!”

    朱全忠挺着将军肚,看了众人一眼,起身道:“自中和二年归顺朝廷,寡人南征北战,为大唐流血,为先帝立功,受命汴州以来,忠心王事,进奉不绝,恪守臣节,也算是国家功臣,当今天子刻薄寡恩,一再猜忌逼迫讨伐外臣。”

    “如今朝廷陈兵洛阳,等到杜洪覆灭,下一个就是张全义,等到张全义被杀,下一个是谁不须多说,以张全义之力断然无法与朝廷抗衡,所以寡人打算派兵赶赴洛阳驻守。”

    “一来阻止朝廷东进,二来为日后输诚做准备,即使打不过,但只要挡住官军,寡人就有谈价还价的余地。”

    众人松了一口气,不正式扯旗造反就好,起兵跟朝廷打一打,也好给昏君一点颜色看看。

    定下基调,接下来的事就好说了。

    前脚问完谁去洛阳,杨师厚和张存敬后脚就站了出来,再说起鄂岳,朱珍和葛从周立即拱手请命。

    榜样在前,再给其他人分派任务的时候就容易多了。

    朱全忠刚提出谁去安州跟杨守亮作战,张存敬就站了出来,这样防备北面李克用和东面朱氏兄弟的人选也就都定了下来,霍存被派去防御天平,朱谨则由李唐宾负责。

    事情出奇的顺利,朱全忠不由得更加志得意满了,

    唐统气数未尽?

    昏聩暴君,就让臣来领教一下罢!

    到时候,哼哼。

    “传寡人谕令,即日精兵四出,往昭义、河阳、东都、河东、天平、泰宁、太平、陈许、鄂岳、武宁就食!”

    传寡人谕令,宣武十一州,十五以上六十以下男子,三丁抽一,编为团练,七丁抽一,征为民夫,不愿服徭役者,可资钱粮布帛,敢有不资钱粮又逃兵徭者,捉杀满门!”

    “传寡人谕令,宣武境内,商贾改为八税一,农工改为十税一,抗税者,杀无赦。”

    “传寡人谕令,宣武境内敢有私自出卖粮食者,杀全家,各路军马并左右控鹤牙军敢有逃兵者,跋队斩!”

    文吏就座草令,一道道命令从朱全忠口中发出,朱全忠知道,这仅仅只是开始,还远远没到最严重的时候。

    朱全忠仿佛看见,随着他的命令,哭声喊声叫声接连不断从一个又一个村落响起,一个又一个男人从田野家中被抓出来捆成一条线抓走,敢于反抗的男女被杀死在地上。

    胸膛或者肚子上一个大洞,温热的血汩汩涌出,罪行严重的还要把脑袋砍下来,挂在路口城门道旁示众。

    想到这里,朱全忠心里有些酸楚。

    自己小的时候,官府就是这样横征暴敛,恶吏半夜捉人拉壮丁,十五岁那年,自己就差点被捉去关中防秋。

    虽然心酸,但他的心还是马上就硬了起来。

    成王败寇,强即道义。

    吾心吾行澄如明镜,所行所为皆为正义,如果我赢了,天下人都会臣服在我的脚下,反对我的人血溅四方。

    我朱温会输吗?

    不会,因为我是朱温。

    只要朱温一息尚存,那他就战无不胜。

    朱全忠仿佛看见碧瓦飞甍的宫殿在汴州拔地而起,文武百官在大和殿跪成两班,朱友裕那小子则站在他身边,被人们尊为皇太子,这小子挺胸抬头,还真有些储君的样子。

    武昌城外各座大营,一群群鄂岳士兵在集结,成群结队开赴前线,寂静的鄂王府,涂脂抹粉的杜洪唱完了重楼别。

    脸上映着落日霞光,深邃双眼看向天边。

    大司马仇恩嗣提着一壶酒,坐在鄂王府门前的台阶上,喝得伶仃大醉,抱着佩剑高歌十面埋伏,掌书记刘乙真在官署率领属下审阅签署一份份文件,判官杨至连在打算盘解方程。

    江夏,一个叫左梨的人骑马奔跑在落日余晖中,身边有一个美貌温柔目光澹定的女子,她叫左融,背上背着的是她和仇恩嗣唯一的儿子,落日把姐弟俩的背影照得很长很长。

    姐弟俩躲过一群又一群鄂岳士兵,避开一个又一个官军斥候,她准备带着弟弟过江,她打算带着弟弟去长安。

    齐晋率部与李存孝等人会师,商量接下来该做什么。

    警跸将士默默前进,黄龙大旗在风中飘扬,李晔迎着不那么刺眼的落日余晖,走在斧子湖边的官道上。

    走向黄昏,走向傍晚,走向武汉。

    归黯满脸笑容,写好了给未婚妻齐甄的家书,孟知祥愁眉苦脸,很思念新婚妻子李廷舒,也拿出纸笔写信。

    在这个下午,一切的一切都在聚集。

    往武昌,往江夏,往那些古老的城池聚集。

    刘崇望捂嘴咳嗽,低头看着手心的血丝,微闭双目迎向不再燥热的落日,再让我守护这奄奄一息的帝国十年吧。

    但愿有一天,所有对手都会像这落日一样,肆虐后化为平静,从此静静躺在天子脚下,但愿有一天,六合八荒都像开元盛世一样,仓廪足,人知礼,天下大治,既寿永昌。

    如此,刘崇望死而无憾。

    “今南方已定,兵甲已足,当奖率三军,庶竭驽钝,攘除奸凶,兴复汉室,还于旧都……”

    伴随着马蹄声响,老宰相默默念叨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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