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124
大约是在十五年前, 桃卿跟随师兄师姐前来下界游历,在三千小世界中选了战乱较少的几个,第二个世界便是日长小界。
那日他们的魔舟降入一片深山之中, 刚好遇见了行猎的皇帝。皇帝骑马追逐猎物,孤身一人深入山中腹地,却不料路遇猛虎, 险些葬身虎口之下, 是桃卿出手救了他。
皇帝对桃卿惊为天人, 又感怀于他的救命之恩, 遂将他们一行人奉为上宾,邀请至皇宫殷勤招待。
当年的皇帝才二十几岁, 年轻英俊,通身贵气, 是不可多得的美男子,桃卿很喜欢他的容貌,而他的子女也个个样貌出众,令他舍不得离开,开心地留在大庭国做了国师。
因为知晓凡人不喜魔修,桃卿和几个师兄师姐皆报上假名,伪装成仙修, 桃卿为自己取的假名叫“芳尘道君”,不过凡人更喜欢称呼他们为仙君, 以示尊重。
桃卿被尊奉为国师,但从不插手朝政, 他的职责很简单,无非就是帮助皇帝炼制延年益寿的丹药,等皇帝退朝之后, 就陪他聊天解闷,再逗逗那几个总喜欢跑来找他玩的皇子公主,每天都闲适得很。
但好景不长,皇帝沉迷寻仙问道服食丹药的做法很快就招致了朝臣的不满。
炼制丹药的药材都是大庭国举全国之力寻来的,靡费甚巨,百姓苦不堪言,后来又查出一桩贪污大案,许多地方官员在收购与转运灵药的过程中贪赃枉法、中饱私囊,侵吞无数银两,一时之间,满朝震动。
以左丞相为首的文武百官向皇帝上谏,恳请圣上为天下社稷着想,不要再痴迷于修仙之事,并立刻将妖道芳尘驱逐出宫。
当时皇帝坚决不同意驱逐桃卿,盛怒之下甚至险些下旨诛杀百官,但无论前朝如何动荡,他在桃卿面前都绝口不提谏言之事,每日依旧言笑晏晏地去寻桃卿。
直至过去大半个月,年幼的七公主不慎说漏了嘴,桃卿才知道这件事,他从不知晓原来在灵气匮乏的小世界中,寻找那些灵药会给百姓带来这么大的负担。
更遑论他们还要供奉自己这个金丹修士,消耗的财力物力只会更多,百姓承受不住的。
桃卿知道自己不能继续待下去了,又担心自己面对皇帝和皇子公主们的挽留会心软,便留了一封简短的书信,于当夜悄悄离开了皇宫。
除了书信外,他还在房中堆放了几千块上好的灵石,可以用于修补被损耗过度的灵气。
现在看来,大庭应该就是用他留下的灵石作为本钱,才能将道法慢慢发展起来,建立起传送阵和修士聚集地。
一时间桃卿感慨万千,其实他并未把自己留下的灵石放在心上,也不认为自己是对大庭施恩,反而觉得皇帝可能会对他当年的不辞而别心存怨怼,却没想到皇帝一直记着他的好,期盼他有朝一日能够回归大庭。
虽然长伴君王左右是不可能了,不过他可以在私下里和皇帝叙旧一番……当然要瞒着之涣。
桃卿偷偷看了裴之涣一眼,发现他的眉眼间竟浮现出一丝怀念之色,颔首回应李康对芳尘仙君的赞誉:“国师的确是光风霁月、玉洁松贞之人,对凡人亦心存仁善,却不知他如今身在何处界域。”
就在你眼前呢……
桃卿眨眨眼睛,心里既意外又高兴,明明他当年唯一没有见过的皇子就是之涣,没想到之涣对他的印象竟然还不错?真是出乎意料。
他暗暗惊奇于裴之涣对国师友善的态度,李康也很纳罕地问:“这位前辈唤仙君为‘国师’,可是出身大庭?”
“不错。”
裴之涣轻轻颔首,李康高兴地说:“原来如此,那正好,请两位前辈随我来,在大庭的司天署登记名册,朝廷会为两位发放证明的名牌。”
“凭此名牌,两位可到访大庭的任意一座州府,无须更换路引,若是大庭本土修士,还可以额外领到十枚灵石贴补花销。”
竟然还设置了管理修士的司天署?
桃卿暗暗惊叹,他在陵游界都不曾见过这样的衙署,更不用说还给修士发灵石,可见大庭在这方面的设置当真十分完备了。
两人跟随李康走出修士聚集地,李康骑马在前引路,裴之涣和桃卿则是共乘一辆马车,沿着宽阔平整的官道前行。
出了修士聚集地,亮如白昼的法术消失,道路两旁渐渐浸染上了夜色。
马车的车棚两侧各自悬挂着一盏小灯,洒下温暖的火光,隐约可以看到道路两旁是丰沃的农田,抬头则是璀璨绚丽的银河。
空气中散发着庄稼独有的清香气息,桃卿觉得这股味道十分好闻,便从御兽袋中取出幼兔,放它出来活动活动筋骨。
虽然是神力捏造的小兔子,但说不定也会喜欢草木的香气……
如此想着,桃卿却很快发现幼兔对窗外的景色毫无兴趣,反倒盯着他的脸看。
他这才想起自己易了容,声音也变了,也许九郎认不出他,连忙抹去易容哄幼兔:“九郎快快看我是谁?”
幼兔这才高兴,跳进他怀里打滚撒娇,蹭着他的身体,又蹭蹭他的小臂,示意他赶紧摸摸它。
桃卿心都化了,自然对它百依百顺,伸手抚摸它的小脑袋,谁知还没摸到,幼兔忽然动了动粉嫩的鼻尖,好像在他手上嗅到了什么味道,它突然生气了,“啪嗒”从他腿上蹦了下来,在软垫上团成一只雪白的绒球,用兔屁股对着他,拒绝被他抚摸。
“九郎?你怎么了?”
桃卿愣了一下,这才想起自己这只手被裴之涣牵过,大概幼兔正是闻到了这股味道,吃了主人的醋,这才一副不高兴的样子。
好一只能吃醋的小兔子。
桃卿忍不住笑了,放软声音对幼兔说:“九郎别我的气,好不好?你是最乖最大方的小兔子,我最喜欢九郎了。”
幼兔背对着他,小小的兔耳朵动了动,好似有点被说动了。
桃卿再接再厉,用更肉麻的语气哄它:“九郎小乖乖,我的宝贝小兔子,理一理主人好不好呀?快来跟主人握个手。”
他伸出手掌,等着幼兔一转过身子,他就把它捧在手心上,可还没等幼兔自投罗网,一只修长的手就先一步搭在了他的手上。
“之涣?”
桃卿不解地抬头看向裴之涣,裴之涣垂眸看着他,将他的手握在掌心之中,低声说道:“不是你叫我跟你握手?”
“可我叫的是我的小兔子……”
裴之涣说:“我只听见了‘宝贝’两个字。”
“之涣!”
桃卿瞬间满脸通红,怎么会有人如此不要脸,说自己是别人的宝贝。
“我什么时候承认你是我的宝贝了,你才不是……”
他羞愤地说着,裴之涣却忽然坐近过来,将他搂进怀里,双唇轻贴他滚烫的耳垂,对他耳语道:“不是也罢,但卿卿是我的宝贝。”
幼兔开心地转过身来,看到的就是两人相拥在一起的场景,瞬间气得浑身的毛都炸了,跳上去就要狠狠地咬裴之涣一口,却被一道定身术直接定在原地,连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桃卿面红耳赤地推开裴之涣:“你别闹我,不要忘了我们是来做正事的,何况这里还是你的家乡,你就不怕被人看见再认出你的身份吗?”
裴之涣凝瞩不转地看了他片刻,轻声说道:“我只怕他们看不见。我想带你前去我母后的坟茔,和她见一面,卿卿,你愿意吗?”
桃卿愣了一下,心中很清楚此事对裴之涣定然意义非凡,倘若说他对故土有什么留恋,那一定就是他的母后,他亲缘淡薄,父亲与手足皆对他无情无义,在他心中,他的亲人也许就只有他母后一人。
“……我自然是愿意拜见皇后娘娘的。”
短暂的迟疑后,桃卿认真地应道:“不过只能是以你好朋友的身份见她,你可不要在她面前说些有的没的。”
“也好。”裴之涣没有勉强他,“多谢你,卿卿。”
“要是你真的感谢我,就别再撩拨我了……”桃卿小声说。
“不行。”裴之涣干脆利落地拒绝了。
桃卿:“……”
呜,可真烦人。
他有点懊恼地在自己脸颊边扇着风,以此掩饰心中的害羞,扇了几下,忽然想起自己好像忘了什么,目光向下一瞥,就看到幼兔眼泪汪汪地瞪着他。
幼兔乌黑的眼睛里渗出泪水,将前爪的白绒毛都打湿了,其实刚才裴之涣就给它解开了定身术,但幼兔发现自己竟然被桃卿忘得精光,整只兔委屈得不行,也没心气咬裴之涣了,只趴在软垫上默默地掉眼泪。
桃卿瞬间心疼得不行,连忙将幼兔抱到怀里哄,幼兔拱着他的颈窝一个劲儿地哭,甚至发出了细弱的叫声。
这还是桃卿头一回知道兔子也能叫出声,可想而知幼兔有多委屈,连忙对它又亲又哄又抱的,才堪堪把它哄好,而这时司天署也正好到了。
这下桃卿不敢再将幼兔装回御兽袋了,在匆匆做好易容后,就将小小的幼兔装在胸前的衣襟里,让它露出一个小脑袋。
这下幼兔终于高兴了,炫耀似的朝裴之涣动了动鼻子,裴之涣只当做没看见,拉着桃卿的手,扶着他下了马车,走进司天署。
时辰临近子时,已属深夜,司天署却依然灯火通明,官员与书吏们来去匆匆,忙碌着各自的差务,但见到三位修士到来,他们皆停下脚步向他们问好。
李康没什么修士的架子,笑着对他们问好,带着桃卿与裴之涣走进登记名册的户房。
户房书吏见到两位陌生修士,便知晓他们是来登记身份的,不敢有所耽搁,立刻摊开名册,客气地询问他们的名姓和来历。
裴之涣开口道:“我姓裴,名之涣,大庭人。”
“仙师尊姓裴,讳之涣?”
书吏手一抖,笔尖的墨汁险些落在名册上,震惊地抬头问道:“莫非您就是——”
“是。”裴之涣颔首,“我是当今圣上的五皇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