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十八阶
处理完蒲无义夫妇的事，鬼王把剩下的工作交给了判官。
他自己却走下堂来，站在蒲丁丁面前，就像例行公事一样、正经地道：“天帝让你来的？”
蒲丁丁赶忙起身，躬身道：“正是！”
“跟我来吧！”
蒲丁丁遵照他的意思，跟在他身后。
七扭八拐地穿过几条巷子，来到一座高大的建筑旁。
这座建筑是鬼城中最高的建筑，跟其它的宫房比起来，那简直就是高山与丘陵的区别！
蒲丁丁叹为观止，连天宫都没有如此张扬，如此鹤立鸡群的宫殿！
前头石柱上，写着三个大字：“绿火台”。
她终于明白长耳朵所说的“绿火台”是什么地方了，这是鬼王的寝宫。
仰头望去，绿火台顶端冒着轻烟似的绿光。
蒲丁丁感到很诡异，一种背脊发凉的感觉油然而生。
登上绿火台的台阶，鬼王毫不费力，就跟走在平地上没什么两样。
可是蒲丁丁就不同了，因为绿火台的台阶足足有九百阶，蒲丁丁走到第一百阶，就已经气喘吁吁，腿脚酸软。
鬼王回过头，看到她那副虚脱的样子，便道：“走不动了？”
蒲丁丁一边喘着粗气一边道：“鬼……鬼王殿下的宫殿……实在是……太过豪华……我不过一介凡人……只怕……无福消受。”
鬼王哈哈地笑了笑，道：“你的确是一介凡人，不过可不是普通的凡人，连天帝都对你另眼相看，不知道你究竟有什么过人之处！”
蒲丁丁摇摇手，“害！凡女没什么过人之处，只不过就是被天帝大人救过几次命罢了！”
鬼王愣了愣，“你这种看似随意，实则显摆的态度，倒是和天帝很像！”
显摆？蒲丁丁并不认为这是在显摆，她心里怎么想的，就怎么说出来了。
鬼王伸手对着蒲丁丁隔空抬了一下，蒲丁丁就神奇地直接落在了绿火台之上，眼前尤高不可及的天阶，变为一座富丽堂皇的宫殿。
她回过头，见鬼王也到了，笑着道：“还是这样好，这样省事多了！”
鬼王用那双深不可测的、绿潭般的眼睛观察着她。
她被看得发毛，浑身不自在，真想找个地方藏起来！
鬼王却很有深意的一笑，道：“长得也不过如此，看起来又那么笨，天帝到底看上你什么了？”
蒲丁丁愣住了，天帝看上她了？他说的“看上”，到底是什么意思？
正寻思呢，却听鬼王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又道：
“本王以为天帝看上的女人一定是于期公主那样的，没想到竟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凡人！”
说完，他又不屑一顾地笑了笑，指了指左边的屋子，道：
“你住那个房间，别乱跑，幽冥的治安可不大好！”
蒲丁丁还停在上一句话中没走出来，追着鬼王问道：
“鬼王殿下！我想问一下，于期公主是谁？”
鬼王哂笑道：“于期公主你都不知道？……也对，你一个凡人怎么可能知道……于期公主是东海妙申龙王的五女儿，出身好、家世好，长得又清丽脱俗，是三界之中，有名的贵女！”
蒲丁丁撇了撇嘴，斜了他一眼，道：“出身好、家世好、长得好又怎样？凡女虽然这些都没有，但是凡女聪明乖巧，还会洗衣做饭，最重要的是，还能让天帝大人尽情展示他的英雄气概，你说气不气人！”
鬼王哼笑道：“聪明乖巧没看出来！洗衣做饭也算优点？天帝他法力无边，在谁跟前都能显示英雄气概，用得着你？”
蒲丁丁感觉好气，撅着小嘴，又横了他一眼。
“怎么？本王说的不对？……你不服气也没用，倒不如好好学点真本事，免得遭人嫌弃！”鬼王扬声道。
蒲丁丁冲他呵呵一个假笑，“说再多也没用，天帝大人他救过我五次！”
她伸出手，撑开五根指头，刻意地又强调一遍，“五次！”
然后不屑地迈着大步往房间走去，在关上门的一刹那，她听见鬼王在外面喊着：
“赶快学点东西吧！”
蒲丁丁气鼓鼓地走到床边，躺下了。
她对鬼王的第一印象很不好，她觉得那个家伙狂妄自大，还爱对别人指指点点。
不就是鬼王嘛，有什么了不起的，本姑娘可不稀罕！
她在心里暗暗地生闷气。
出身？家事？她的出身和家事简直惨不忍睹！
她的爹娘杀了人，早早就被一个什么巨蟒吓死了，就算这一切都不是真的，她也不过就是一个凡人，一个贫穷的小村姑！
可那又怎么样呢？她不觉得自己很差！
可是……她到底哪里好呢？她又……说不出来！
不管了，先想想今天子时的事情吧！长耳朵为什么会让她子时去找他？
她第一次来幽冥，与长耳朵又不熟？他到底有何用意呢？到底要不要去赴约呢？
她仔细想了想，无故地觉得，长耳朵不是坏人。
她决定去赴约，顺便在长耳朵那里打听一下她爹娘的情况。
……
幽冥没有白昼，只有无尽的黑暗。
蒲丁丁无法感知子时什么时候到来，只等着外面忙忙碌碌的婢女纷纷退去，绿火台进入沉静的时候，她便悄悄地从后面溜下了那九百天阶，在后门里头焦急地等待。
她后来困得差点睡着，迷迷糊糊中听到门外有人小声叫道：
“蒲丁丁……你在吗？”
蒲丁丁猛然睁开眼，轻轻地打开了后门。
果然，长耳朵已经立在门外。
“你来了？你教我到这里来，到底有什么事？”蒲丁丁问。
长耳朵将食指立在嘴边，“嘘”了一声，道：“小点声儿，跟我来。”
蒲丁丁犹豫了，她对鬼城并不熟悉，对长耳朵又不了解，还是应该小心谨慎。
长耳朵走了几步，回头见她不动弹，便又回去，微微笑了笑，道：
“你别怕，我不是坏人，不会害你的！”
蒲丁丁咬咬牙，下了决心，决定跟过去看看究竟。
两个人这便绕来绕去地到了一个地方，这地方看上去是一个天牢，门外把守森严。
长耳朵上前去，那些鬼兵纷纷弓身行礼，齐声道：“长耳罗刹大人！”
长耳朵冲他们摆了摆手，便引蒲丁丁进去了。
随后，他们又到了一个铁笼旁，蒲丁丁很害怕，问道：“这是干什么？”
只见长耳朵扳动了一下旁边的把手，铁笼打开了，长耳朵示意蒲丁丁进去。
蒲丁丁见他面目平静，眼中没有邪意，便按照他的意思进去了。
长耳朵也走进铁笼，又在里面扳动了一个把手。
然后蒲丁丁就感觉自己身子晃动，她“啊”一声抓住旁边的铁杆，脚下一软，便蹲了下去。
等她镇定下来的时候才发现，原来铁笼是在往下沉。
“这是什么东西？我们要去哪？”蒲丁丁忙问。
长耳朵不慌不忙地温声道：“别怕！我们这是去十八阶地牢，看你的爹娘和祖宗们！”
蒲丁丁很惊诧，还没来得及细问，铁笼就停了下来。
二人出了铁笼，借着微弱的黄盏灯光，穿过两侧都是石墙的廊道，来到了一间宽敞的牢房门口。
蒲丁丁往里看去，里面分散地躺着好多个人。
长耳朵敲了敲牢房的铁门，“咣当咣当”的响声把里面的人都吵醒了！
他们纷纷揉了揉眼睛，坐起来道：“谁啊？这么晚！”
长耳朵大声道：“别睡了！你们的后代蒲丁丁，来看你们了！”
蒲丁丁吃惊地看着长耳朵，“这些人……都是……我的祖宗？”
长耳朵道：“没错，你的十八代祖宗都在这里！”
好家伙，这可真是家族大团圆啊！
一个瘦挑的老头抢上前来，“我看看！我看看！”
他眯着眼，看了蒲丁丁好一会儿，转头对后头的蒲无义，哆嗦着道：
“你……生了几个娃？”
蒲无义低下头，羞愧地道：“就……就这一个。”
那老头像被雷劈了似的，轰然仰倒，被后面的人接住，又扶了起来。
他再也不愿意看蒲丁丁一眼，仰天长啸：“绝后啦！咱们家绝后啦！”
说完便哇哇大哭。
蒲丁丁在心里叹了口气——原来她那个会哭的本事，是从祖宗这儿传来的！
那老头一哭不要紧，里面的人全都跟着哭了起来，顿时哭成一锅粥。
蒲丁丁不解地问长耳朵：“那老头，是我第几代老祖宗啊？”
“前十八代，这里面他是辈分最高的。”
两人说话间，那老头劈头盖脸地朝蒲无义大骂：“我们这一脉十八代单传，怎么到你这儿就绝后了！你怎么这么不争气，你可气死我吧！”
蒲丁丁喊道：“喂！前十八代祖宗，我还没死呢！我这次是来地府玩的！过几天我就回去！”
那老头显然对蒲丁丁所说的话无意深究，只是愤然地看向蒲丁丁，喝道：
“你死不死有什么干系！你一个丫头片子，终归是不能为咱家续香火！你终归是要嫁到别人家去，你不姓蒲！”
蒲丁丁：“……”
蒲丁丁本想着，至少他们的眼泪中，应该含着对她英年早逝的悲痛吧！
可是，似乎并没有，她被无情地嫌弃了。
不仅没有人同情她，甚至对她还有一种毫无理由的怨气。
长耳朵这时吼道：“哭什么哭！你们做人的时候作恶多端，如今做了鬼，还不积点口德！”
听了这话，牢里面的人都慢慢安静下来。
蒲丁丁却更加迷惑，问道：“作恶多端？你是说，他们都是作恶多端的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