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第十二章
帝京城的第一场雪，初春才下起来。
乍暖还寒，最难将息。玉山添新装，透白雪顶泛金芒。而白羽翼族，也重新夺回了属于他们的辉煌。
转眼光阴已走数月。
这数月里，杨舜青与玉龙军旧部处心谋划，夺回了帝京的控制权。又与在帝京势力盘根错节的宁家联手，将大权从假女王杨舜英的亲信手中一点点拔除。
杨舜青打算来年开春后，扶持杨白微为新一任白羽翼族女王，入住玉衡宫，一统天下。
微微却只说不着急，她已在九华山庄内住了许久，慢慢习惯了这里的环境，还是等孩子出生后，一切都稳定了，再谈那些事。
这日，阿瑶扶着微微在山庄内散心，此时微微已近临盆，走路也有些吃力，方才走出屋子，便觉有些累，正坐在花园内长廊前歇息。
阿瑶觉得，微微的话越来越少了。明明快要做母亲了，她却眉宇间忧色更多了。她不知为什么，可杨舜青也私下嘱咐她不要多问，不要管不该管的事，她便也不敢多说些什么。
此时梅院内红梅正开得盛，寒梅点缀琼枝腻，暗香盈袖，浓淡只在冰雪中。天地白茫茫一片，只留梅之玉骨冰姿，恍然有仙风。微微坐在长廊里，看院内雪景，一时痴了。
花园内，另外有几位丫鬟婢女簇拥着一位女子，趁着雪停初晴，在九华山庄内闲逛，正巧，也慢慢踱进了梅园里。
“小姐，您看这里梅花开得真艳，我去给您折一枝带回去吧。”那女子身旁，一婢女看自家主子似对这梅花喜欢得紧，便自作主张要去折枝来讨好自家小姐。
“也可，带回去插在爹爹刚送我的粉青釉起弦瓶中，最好不过了。”那小姐也算是同意了，站在原地等着自家婢女去折梅。
那婢女一路东瞧西看，挑了只花骨朵最繁茂的枝桠，用力一折，不料梅树枝桠颇有韧劲儿，婢女没能立刻折下来。便又上了双手，换了个姿势，加大劲儿用力想要拽下来。
这一番动作，倒是让原本静谧的梅园一时颇有动静，树枝摇摆，花上的白雪簌簌落下，亦有数只飞鸟长鸣飞离天际。
微微正坐在一旁长廊上，倒是把这一切看得清清楚楚。
那婢女使了好大劲儿，未果，遂将折了一半的枝桠弃之，去寻下一枝。
“静静看着便好了，何必要折了去？”微微一时看不下去，淡淡说了声。
此时婢女已另折下一只红梅，却没防备这里还静坐着个人，却见她衣着并不华丽，头上更是一根银簪首饰都未戴，瞧着连婢女也不如，便尖声道：“我家小姐喜欢，你又多管什么闲事？”
一旁的小姐听到两人的对话，闻声走来，仔细将微微打量了一番，挑眉道：“你是何人？”
微微没有回答，只瞧着这女子自己在九华山庄从未见过，又想起昨日哥哥说今日要邀请内阁大臣王肃明来山庄商议些要事，再看此女性格年纪，猜道：“你是内阁王大人的小女儿吧？”
女子仰起头，承认道：“是又如何？你还没告诉我你的身份呢！”
微微依旧没有回答，却想着哥哥最近各方面都需要内阁支持，自己还是莫要与其女起争执，便低声道：“原来是王家千金，失礼了。您随意。”说罢便起身欲离去。
王家小姐暗自翻她一眼，不欲再多说，可她身旁的丫鬟却瞧着微微披风之下隆起的小腹，尖声道：“哎等等！你怎的还大着肚子？你到底是谁？”
微微懒得回答，没转身，继续往前走，那婢女却像是逮住了什么新鲜事儿，立刻大声呼道：“我说呢，都不好意思道出自己身份，怕不是谁家的小妾，被人搞大了肚子却没名分，暗自养在这九华山庄里吧！”
阿瑶急性子听不过去，立刻转身推了她一把，“你这张嘴怎么这般贱？别给脸不要脸！”
阿瑶力气大，那婢女一个踉跄滑倒，咕噜噜滚在了雪地上。
这下子，王家小姐也恼了，指着阿瑶喝道：“谁给你的胆子，推我的贴身婢女？你知道我爹是谁吗！”
微微揉了揉眉心，拉住了阿瑶，“别理她，走吧。”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们小姐问你话，你还没回呢，就敢走？”婢女拍拍屁股上的雪站起来，愤愤道，”我可是听说九华山庄庄主尚未娶妻，怎么平白的多了个大着肚子的女子，也不知你是和山庄内哪个幕僚不清不白的有了贱种，平白的也不嫌害臊……”
“啪——”
婢女话说一半，忽被人抽了个耳光，扇得她半边脸火辣辣疼，“你、你敢打我……”
微微甩甩刚扇完人的右手，又扬起左胳膊，反手对着婢女又是一巴掌，“嘴巴放干净点。你再敢骂一句，信不信我叫人把你丢到玉山下去喂狼！”
这第二巴掌直接把婢女扇倒在地，她一时懵了，一旁的王家小姐却火气更盛，“你好大的胆子！走，我非要带你去庄主那里评评理……”
她说着，便使唤身边其他的婢女，要拽着微微去前堂，阿瑶立刻上前阻拦，一时梅园乱作一团。
“吵什么呢！”忽有人一声断喝，王家小姐回头去看，微微也抬眼望去，心想哥哥应该没那闲工夫在后院闲逛，果然定睛一看，来的正是宁川。
“宁哥哥！”王家小姐认出了宁川，竟反怒为笑，招手道。
微微一听那声“宁哥哥”，心中反胃的紧，只想赶紧离开这里，转身欲走，却被宁川拉住了手腕。
“微微，这么着急走吗，我今儿有惊喜给你。”宁川直接绕过王家小姐，到了微微身边。
“宁哥哥，这是怎么回事，你……你跟她认识吗？”王家小姐惊道。
“当然。”宁川一本正经道，“她是我心上人。”
“你闭嘴！”微微甩开他的手。
“可是……她已有身孕……何况这是在九华山庄，并非是在宁府，宁公子怕是说笑了……”婢女再一次爬了起来，一脸不可置信的道。
“呵呵。”宁川瞥着那婢女，悠悠道，“没错，孩子是我的。到底还是瞒不住了。我家微儿闹脾气，非要看九华山庄的红梅，我只好求了庄主，让她在此住段日子。怎么，还要经过你的同意不成？”
“奴、奴婢不敢。”婢女一听这话，立刻蔫了，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不敢吭气。
“怎么可能，宁哥哥，你何时结了婚，又何时和她有了孩子，宁哥哥你怎么可以这样……这么多年我对你……对你……”王家小姐不知怎么，忽就红了圆圈，狠狠瞪了微微一眼，嗔怒一哼，拂袖离开了。
“宁川你这个不要脸的家伙，谁让你胡说八道的！”微微本就心烦，听他一番话更是无语至极，忍住揍他一顿的冲动，咬牙切齿道。
“我错了我错了，我们三公主的手劲儿真是了得，直接一巴掌把人甩到地上，叫我一届文生真真佩服。”
宁川瞧着微微一脸要揍人的模样，赶忙又道：“别生气呀，我可是有正事找你的，跟我来。”说罢，将微微拉去了北面的飞冶亭边。
……
“什么正事？”到了亭内，微微甩开宁川的手道。
宁川方才来到梅园时已近傍晚，此时再瞧瞧天色，最后一抹夕阳已经暗去，天幕慢慢被黑暗笼罩。他心中满意，朝底下的下人挥了挥手。
“到底来这儿做什么？”微微不耐烦道。忽听一声烟花炸开的声音，她抬头便见亭下空地上，凭空一道金色烟花直冲云霄，在天幕炸开，闪亮的星火绽放，形成一只金色凤鸟的形状。
宁川转身对微微道：“微微，今日是上元节，你如今身子不便，没法上街去看热闹的灯火。我便将最好的烟花都搬来你面前，只给你一个人看！”
身前烟花还在不停绽放，一朵消逝，又一朵新的重新绽放。
漫天烟花坠落星如雨，宁川在浓艳绚丽之中，悄悄拉起了微微的手
“微微，方才那婢女说的话，这几个月，你听到只怕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你还想忍到什么时候呢？今日她们能对你说出这样的话，你忍不过，出了这口气。可人言可畏，众口铄金，他日你肚子里的孩子出生了，你也要让孩子打小就受这样的气，在这些闲言碎语里长大吗？”
微微方欲甩开宁川的手，此刻却僵在了原地。
“我方才对王家小姐的那些话，虽是一时搪塞，却亦是我心中所愿。你若愿意做我妻子，我保证绝不强求于你，只给你个正式的名分，而对于这个孩子，我会当他是我的亲生骨肉，绝不让他受半点委屈。”
“我只愿能给孩子一个家，也给你一个家。”
烟花在不停的升空绽放，两人在亭子里静静站着，没人说话。底下放烟花的小厮们也不着急，反正宁家有的是钱，就是放上个三天三夜，也消受得起。
亭上视野开阔，四周草木寂静、空寂无人，若不是烟花不停绽放，真叫人以为时间在此定格了。
良久良久，微微才慢慢转身，看向宁川，低声道：“好，我答应你。孩子一出生，我们就结婚。但我只想给孩子一个父亲，至于你我，只能是有名无实，你可介意？”
“我不会介意。”宁川立刻道。
“……若是有一日，我寻得了孩子的亲生父亲，也许我会离开你，你可介意？”
“不介意。”宁川依旧斩钉截铁道。
微微没有再说话。她知道，他能做到这般，已经很好了。
烟花下，微微勉强让自己开心一点，迎上了宁川欣喜的目光。
宁川轻轻拉起了微微的手，微微这回没挣脱。
绚丽的夜幕下，两人的背影看上去美好极了，像是天合之作。
微微心里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但她并不为自己而难过。
毕竟，这天下最终成了夫妻的，有几个是真正的有情人？
人不光是为了一个“情”字而活的。
任谁也无可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