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四十章 君临天下
想给他心里的储君魏泽,最后再上一课么?
上一课,告诉他,什么是君臣之别。
魏泽或许是有些暗自动作的打算,可是,嘉庆帝似乎防错了人。
许是在他心里,魏丰永远都不在他考虑的范围内,无辜又无害,像一滩扶不上墙的烂泥。
偶尔开出一点芬芳,也不过是转瞬即逝的韶华,过眼即忘的风景。
不足挂齿。
魏丰只觉得想笑,到了最后,在嘉庆帝心里,他竟还是比不上魏泽半分。
是因为他只是后宫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妃子所生的孩子么?
是因为他的母族无权无势比不上皇后徐氏能帮持他的帝业,所以连带着他也矮了一截么?
还是,只是因为,不喜欢他罢了。
开始的时候比不过,到了现在仍是比不过。
比不过就是比不过,不管他怎么努力,嘉庆帝都不会多看他一眼,他该明白这个道理了。
只是,他想站到众人面前,站得高一些,亮一些,至少得昂首挺胸,不必再处处忍让。
所以,想要的,他会自己去争取。
○
几个裘枕被扫落在地上,若是在朝堂上,势必是要掀了桌子的架势。
嘉庆帝往后支起些身子来胸膛剧烈地起伏着,浑身哆嗦像是颤抖起来,眸子里的神色,说不清是愤怒还是失望更多一点。
压抑漫长的对峙里,魏丰没有去细想嘉庆帝骂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只是仍端着那只药碗,不慌不忙地站在床边。
病了些时日的嘉庆帝攥着锦被喘着气,很快就从粗重的呼吸声里差觉到自己的体力不支,清楚自己根本没办法在这场对峙里熬下去,也根本没办法抵御魏丰的强迫,猛地警醒过来,他得找人来。
他拼力大喊着扑到床边,动作太大差点直接滚下床榻,借此好让自己沙哑的声音能传的更远些。
“来人!快来人!”
魏丰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见状也不阻止嘉庆帝的呼喊,嘴角带着些意味不明的笑意,似乎根本不怕他把人给引来。
嘉庆帝越喊声音越低,也越来越心悸,空荡荡的金銮大殿死寂一片,甚至还有一点点空洞的叫人心惊肉跳的回音,再没有往日他发出一点动静就匆匆赶来的脚步,也没有任何侍臣闻言应声。
没人会来。
整个大殿只有他们两个人,甚至很有可能外面的侍臣也被全部支走了。
意识到这一点,他惊怒交加,扭过头盯着静静站立在一旁的魏丰,忽然觉得魏丰的脸格外陌生,他从来不曾仔细注意过一样,眉眼仍是同之前一般的俊朗,神色里却多了抹凌然的冷色。
眼神一瞬间失焦后再聚焦,像是第一次看清楚这么一个人,无端滋生成梦魇般狞笑的面孔。
魏丰端着药,带着一点冰凉而诡异的笑,再次把药递了过去。
“父君,该喝药了。”
○
那双看过太多人情冷暖的眼睛,再也经不住岁月磨砺滚滚沉重,缓缓地阖上了。
魏丰暗自松了一口气,却猛然发现不知何时背后已经爬了一身冷汗。
不知道是不是到最后,嘉庆帝终于想通了,挣扎一番过后只是淡淡看了他一眼,带着几分释怀,没再拒绝把那碗药喝下去。
一喝完,脸上的病态越发迅速地灰败下去,濒死的呼吸声沉重而又断断续续,像是溺水的人最后的绝望喘息。
很快就溃散开来,腐烂在空气中。
大殿里恢复了沉寂,魏丰沉默了一会,转身往一旁的书桌走去。
一步一步,脚步声像是踏在他的心尖上。
那张书桌上放着一卷拟好的诏令。
本该直接拿到手就走,在摸到诏令的时候却像是着了魔,挣扎许久,心底最后爬上来的竟是一抹不甘心的意味,像是抱着一种不见黄河不死心的执念。
打开它。
看清楚里面的内容。
这样,就能彻底抹杀心里最后一点期待,还有最后一点温情,然后彻底冷下心来。
说起来竟有几分自我凌迟的意味。
胸膛内的跳动声像是怦然响动在耳边,有些震耳欲聋,叫人忐忑不安。
魏丰咬咬牙还是伸手打开了那卷诏令。
这是嘉庆帝立下的遗诏,决定着未来的新王。
虽然他已经跟魏泽站在了同样的起点上,可是终归他们的起点是不同的。
他想让自己死心,至少亲眼看见也好,他断不该这点勇气都没有。
一行一行往下看,直到出现了新帝的名字。
“……”
看着那个熟悉的名字,魏丰脸色忽然变得惨白,双手颤抖着,竟握不住那一份薄薄的遗诏,咚一声闷闷砸在地毯上。
怎……怎么会?
这肯定,肯定不会是真的……
他僵硬地扭过头去看龙床上那老态龙钟的帝王。
嘉庆帝早已经没了呼吸,那双眼睛永远地闭上了。
魏丰华服广袖里藏着一封伪造的遗诏,沉甸甸地压在他心间。
他用一碗掺了毒的药,杀了嘉庆帝。
可是……
忽然膝盖就没了气力,魏丰腿一软跪坐在地上,神色灰败,把脸埋进手心,喉咙里发出意味不明的呜咽,又哭又笑。
○
铜鼎中的龙涎香燃尽,沉重的銮门被人推开,林景芝带着文武百官候在了殿外。
魏丰仍是跪在龙床一侧,一动不动,御前随侍的宦官这时才匆匆从殿外跑进来,扑到床前一看,当即抹着不存在的眼泪尖着嗓子唱喝道:“庆帝驾崩了!”
虽是无泪,却硬生生叫出了几分凄凉,大臣们哗啦啦跪了一地,默哀国丧。
宦官通知完外面的大臣又折回殿里唤了魏丰两声殿下,见魏丰不理,只得哭丧着脸从地上捡起了遗诏,仔仔细细确认了那遗诏上的玉玺御章,这才小心翼翼地捧着出去交给了林景芝。
由将军林景芝宣读遗诏,这也是嘉庆帝委派给林景芝最后的任务。
魏丰这才魂不守舍地从大殿出来,听着林景芝宣读诏书。
“自古帝王继天立极、抚御寰区,必建立元储、懋隆国本,以绵宗社无疆之休。孤缵膺鸿绪、夙夜兢兢。仰惟祖宗谟烈昭垂。付托至重。承祧衍庆、端在元良。四子魏丰,日表英奇,天资粹美。载稽典礼。俯顺舆情。谨告天地、宗庙、社稷。于嘉庆五十九年,授魏丰以册宝。正位东宫、以重万年之统、以系四海之心。”
是了,他费尽心思想换掉的遗诏里,写的竟是他的名字。
嘉庆帝竟选了他做继位者。
他忽然想不通那一碗毒药是为何。
林景芝念完后合拢诏书抬头看向他,目光一如从前。
分明林景芝念得乃是一份真正的遗诏,伪造的诏书根本没有派上用场,可是魏丰却忽然有些害怕对上林景芝的目光,害怕他发现什么端倪。
大约对林景芝的惧意从这一刻就开始埋下了种子。
别人怎么想的都无所谓,可林景芝是他唯一的朋友,他不知道若是林景芝知道了那碗药的事会如何看他。
会不会用长情指着他,说他丧尽天良罔顾人伦?
会不会觉得他变了?
一丝惧意深深埋在了心底。
林景芝沉默了片刻,像往常一样要亲昵地抬手拍拍他的肩头,伸到一半却突然收了回去。
“恭喜,终于得偿所愿了,四殿下。”
魏丰抿了抿唇,不知道怎么答话,这就是他想要的吗?
他已经得到他想要的了吗?
“哎,是我失言了。”
见魏丰神色郁郁,林景芝忽然一撩衣袍,对着他单膝跪下,身后尾随的文武百官也一同肃穆整装,跟着林景芝齐齐在他面前跪下,如同排山倒海之势,山呼着万岁。
在这样浩浩荡荡的呼声中,魏丰听见林景芝的声音响起来,穿过人群钻进他的耳朵。
“臣,参见新帝,愿王君君临天下,福泽万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