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三章 起死回生

    破儿庙“活神仙”的事在潭洲城里里外外传了个遍，百姓们最是畏惧这些神神鬼鬼之事，不少人对此已经到了深信不疑的地步。

    城郊附近有一户农人，家里唯一的儿子不过五六岁，病了许久，问遍了城里大大小小的医师，汤汤水水服了不知道多少，病情却一直不见好，眼看就只剩一口气吊着，快要不行了，只得连后事都开始备着了，忽然听说城里出了这么一位活神仙，不管三七二十一，赶紧带着孩子去求神仙帮忙。

    可是那乞儿自己也糊里糊涂的，哪会什么仙术，平日里借着奇遇讨点供给的吃食倒还过得去，这救人续命什么的可就太为难他了，当即便想澄清自己什么都不会。

    不过最近的局势已经把他捧得太高了，一时半会根本下不了台。

    身不由己的乞儿不免有些担忧，甚至可以毫不费力地预想到，若是这户农人发现他们的希望落空，眼下对他这“活神仙”有多期待，到时候就会有多愤怒，把孩子的死归咎到他身上也是有可能的，到时候可就真的没有回旋的余地了。

    乞儿只好委婉的示意旁人，自己并不会救人。

    可惜，没人信他。

    不仅如此，从同一个破儿庙里出来的几个乞儿们还偷偷动了点歪脑筋。

    他们这段时间来，借着“活神仙”的名头，沾了不少光，反正“活神仙”一个人根本吃不完那么多贡品，全给他们分了，从另一种角度来看，俨然是倚仗着“活神仙”过得风生水起，衣食无忧，虽然没到彻底翻身的地步，却也享受到了以往从未有过，切切实实的甜头。

    一旦享受过这样的坐享其成，再将他们打回原形，重新回归烂泥潭里，饥寒交迫，贱如蝼蚁，随时都能臭死在路边，他们怎可能会甘愿？

    他们百般不愿就此错失这样的便利，又是捧又是哄着“活神仙”不该只为他自己考虑，还要替他们想想。

    虽然觉得有些违背良心，乞儿却已经无法掌控自己的人生了。

    他说他什么都不会，几个乞丐根本不信，或者说信了也装不知，回给农户的话模棱两可，带着几分误导的意味。

    起死回生，起死说明什么，活神仙救不了活人。

    小儿的爹娘求医问药已经多年，眼看着孩子一天天病下去，只剩一口气的憔悴样，内心崩溃不已，都快绝望了，忽然出现一位起死回生的“活神仙”，就好比溺水的人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说什么也不肯放弃，把最后的希望彻底寄托在“活神仙”这里了。

    他们寻思着几个乞丐的话，琢磨出来的意思便是：只有孩子先行身死，之后才能靠“活神仙”救回来。

    俨然是跟“活神仙”一样，死而复生。

    这等荒缪之事，听上去就是无稽之谈，可是夫妻两个毕竟只有这么一个孩子，根本不忍心看着孩子病死，急昏了头脑，虽然要先让孩子“死”了，总归有些残忍，心有不忍却还是决定将这个想法付诸行动。

    毕竟，现在狠狠心，就能换回儿子的性命，他们愿意冒险一试。

    到底是不忍心动手，这些事在思想封闭的地方传播的总是特别快，村里的同乡们对此表现出格外的热情，甚至纷纷帮着想办法。

    一群神叨叨的村民聚在一起怎么可能会想出什么好的法子，还总爱同各种迷信联系在一起，便有人随口胡扯，胡乱提议，大概就是，之前夫妻两不是准备了小儿的棺材么，不若把那小儿放进棺材里再送进山林中暴晒三日，美曰其名，为重生献祭。

    似乎觉得这么做，会显得格外有仪式感，成功的几率也就越大。

    分明是特别离谱的提议，然而一旦有人带头提出来，反复念叨几次，成功的几率能不能增加倒是个未知数，但是，说服自己的几率倒是绝对大大增加。

    村民们说服了自己，夫妻两人也说服了自己，所有人都觉得可行，便开始付诸行动。

    眼看就要出人命了，这可不是闹心玩的，这场闹剧的主角小乞儿还算清醒，他一个人阻止不了，便赶紧偷偷把这事上报给了城中府，想请朝廷的官员来帮忙阻止。

    他的死而复生分明是这场闹剧的开端，无论他怎么解释，在破儿庙里乞丐们的恶意撺掇下，他却根本阻止不了疯狂的人群。

    或许，人们在情绪极度不稳定的时候，对于自我蒙骗跟自我洗脑这种事上有着一定执念，不可能的事也会选择相信。

    那对农人夫妇便是如此，他们选择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相信破儿庙里的“活神仙”能带给他们的孩子重生，相信一个根本不可能的谎言。

    城中府的府尹虽然也无法解释那乞儿死而复生到底是怎么回事，不过这般荒唐之事叫清醒的人来看，简直气得发晕，岂能任由其发生，赶紧派了人去阻止。

    然而，那一户农人夫妇，爱子心切，状若疯魔，根本没办法再冷静下来思考问题，情绪异常激昂，“重生献祭”的仪式被官府的人阻拦时，便觉得官府是在故意下绊子，见不得他们能得到神仙的相助，越想越气愤，便伙同村民还有那些闹事的乞丐们一起，同衙役们对着干。

    大概，平民百姓天生对为官者带着一种不对等的仇视心理，又惧又厌，对于公然反抗官府的举动，心里都暗戳戳的有几分向往，自己觉得这行为格外勇敢而有气势。

    双方谁也说服不了谁，僵持不下，那孩子终究还是活生生被折腾死了。

    无法复生的死亡。

    看上去似乎谁也不好过，却正合了乞丐们的心意，毕竟，若是那孩子真的“献祭”成功，死了以后却根本活不过来，那一切可就全完了。

    眼下，他们只要把所有的过错全推给官府，因为有官府的阻挠，导致小儿“重生献祭”仪式没有完成，所以没办法接受“活神仙”的帮助，他们就能独善其身，把自己摘干净，怎么追究也不用负太大的责任。

    农人夫妇丧子后痛不欲生，最后一丝盲目的希望被彻底摧毁，又受了乞丐们的挑唆引导，当真直接把孩子惨死的过错归咎到了官府头上，认为都是因为他们处处阻挠，所以才导致他们的孩子不明不白的死了。

    于是，爆发了更为尖锐的对立。

    农人夫妇带着许多村民百姓开始“起义”，加上平日里就格外仇视官府的乞丐们也参与了进来，一群人拉帮结派，组成了暴民团。

    那百口莫辩的乞儿虽然并不愿意，却俨然成了这支暴民的精神信仰，就好比是成立了一支新的教派，信奉“活神仙”，信奉死后能重获新生，甚至还吸引了不少一知半解的城中百姓加入其中，毕竟，谁不畏惧神神鬼鬼呢？

    这股像是邪教一样的势力，越聚越庞大，处处同官府作对为敌，为了证明他们的新信仰而四处暴动，搅得潭洲整个乱了套。

    ○

    躲避开一群暴民的袭击，魏丰狼狈地靠在一面墙壁后喘气。

    他请命前往潭洲后，本准备到城中府找当地府尹共同商议此事，毕竟他一个外来人，行事诸多不便，然而，他低估了这群暴民的破坏力。

    城中府已经被围了个水泄不通，不说他进不进得去，里面的人也难以出行，他带着几个下属靠近府衙的时候，不由分说就被混乱的暴民袭击了。

    要说这城中府也有些憋屈，要是强盗土匪什么的还能直接武力镇压，眼下都是一群疯叨叨的平头百姓，他们打也不是，不打也不是，只能憋屈地闭门不出。

    眼看一时半会根本进不去城中府，几个下属还被暴民冲散了，魏丰低低叹了口气。

    不得不说，太子魏泽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