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三十章 吾有一诗
魏泽执起酒盏对他遥遥一抬,已示劝酒,笑得很亲和近人。
“四弟,在想什么?好不容易出来玩一次,怎么不多说说话?可是宴席有招待不周之处?”
太子突然的关怀,叫宴会上的众人纷纷侧目于他。
突如其来的关怀,叫魏丰不免有几分受宠若惊,再说,他很少受到那么多人的注视,像是站在高台上俯视一样,是视线汇聚的中心。
然而这些注视的目光,是那个人带给他的,轻轻松松,一句话就能做到。
这就是他们的差距。
不免心中犯苦。
很多事,他知道,忍一忍就过去了,可是心里的酸涩呢?委屈呢?
根本难以忍受。
他也不过只是个半大的少年,正是需要被认可,被关注的时候,却要处处忍让,片刻不得喘息,永远卑微,这种心情又苦又涩,还有点残忍。
践踏着他的自尊。
他也是一位皇子,不是吗?
可是,明明知道这样的忍让换来的只会是更多的不屑,却仍是逆来顺受的他才是最可悲的。
因为此时,他仍是乖巧地端起酒盏回了一礼,带着虚假的笑意,说着违心的话。
“多谢皇兄关心,皇兄办的宴席风雅又有趣,怎可能会有疏漏,不过是方才几位公子作的诗都很有意思,臣弟听得有些入神罢了!”
他痛恨着这样的自己,又无计可施。
还不等太子魏泽答话,方才作诗的青年飞快看了魏泽一眼,又扭头看向他,带着些意味不明的笑意。
“哦?不想我们这些人作的诗也能入四殿下的眼,既如此,不如请四殿下点评一番如何?”
他说出来的四殿下几个字刻意咬的很重,隐约响起几道压低的笑声。
明眼人都能听得出来他话里的揶揄,眼神越发放肆地盯向这边,等着看好戏。
谁不知道,四皇子天资平庸,毫无建树,能做甚点评呢?
闹笑话罢了。
明面上的一句四殿下有够名不副实,不过一个冠冕堂皇的头衔而已。
他们打心底看不起这位四殿下。
魏丰抿了抿唇,脸色有些发窘。
○
虽然事实并不像这些人揣测的那样,他学识疏浅,几首诗都鉴赏点评不了,相反,他心里其实觉得之前那几个人做的诗,仔细品来只能评作一般般,中规中矩,没什么出彩之处,他能挑出不少毛病来。
毕竟这么多年来,他闷头待在家里,除了看书习字,也没什么好打发时间的途径了。
看过的书自然挺多的。
可是,这话着实有些难回答。
若是按照自己想的说了,那得得罪不少人,这些少爷公子地位可都摆在那了,这话太子魏泽说的,他说不得。
魏泽说他们作的诗哪里哪里不好,这些人会乖乖听着,甚至还会夸魏泽指点的是,多谢太子赐教云云;而换他说,不用想也知道,会被嘲得多厉害,甚至结怨也说不定。
可若是一味地夸作的好,他又实在夸不出口。别人请作评价,只会说好,个个都好,敷衍又愚蠢,岂不越发坐实了他的愚名?而且,为了怕得罪人,曲意迎合,还免不了叫人觉得有几分奉承的意味。
在太子殿下眼皮子底下刷世家门阀子弟的好感,这事说大不大,说小可真不小,至少,魏丰是承担不了这后果的。
难保不被有心人妄加揣测,甚至无中生有联系到他此次忽然有机会出席太子的流觞宴也是他眼巴巴死皮赖脸求来的,毕竟,谁还能捂着别人的嘴不是?
实在左右为难。
大约是他发窘的神色实在惨不忍睹,魏泽赶紧摆摆手,温文尔雅笑道:“欸,瞧你们,又不是什么正经的诗会,不过好友间的聚会罢了,还作甚的点评!”
他一发话,众人纷纷附和,笑着称是,移开了对魏丰的注意。
只有方才向魏丰提问的青年还郁闷地盯着他,似乎不打算就这么放过他。
魏泽忽然又道:“怀生,你方才作的诗很是新颖,看来去苏先生的门下进学已经初见成效,几日不见,自当刮目相看,实乃可喜可贺,本王敬你一杯!”
拿捏得当恰到好处的一句夸奖,瞬间说得人心花怒放,被唤作怀生的青年赶紧收回视线,双手捧杯回敬过去,唇边带笑,暗自得意。
被太子殿下夸奖可大大涨了面子,比接着同魏丰较劲来得有意思多了,他用余光趾高气昂地瞥了魏丰一眼,扭头坐回了同伴身旁。
眼看没事了,魏丰这才舒了口气,趁众人重新落座之际,暗自对着太子魏泽拱手示意,多谢他替自己解围。
魏泽莞尔一笑,以作回复。
宴会接着举行,气氛很快又热闹起来。
○
几轮过后,一只新的羽觞杯被随侍的小厮轻轻放进溪中,顺流而下。
这一次停在了魏丰面前。
他眸子一亮,掩饰着心里的雀跃,伸手取过了羽觞杯。
终于来了。
预料之中响起几声嘲笑,他尽量告诉自己不必注意,站起身准备作诗。
他有更好的办法回击他们!
“哟,这么不巧,杯子怎么点到四殿下了,真叫人替四殿下捏一把汗啊!”
怀生坐在不远处似笑非笑地盯着他,阴阳怪气的语气叫人心烦。
若是不明显的嘲笑还能假装没听到,不去理会,可这当着众人面直接说出来的话,实在没办法装作听不见。
魏丰心中窝火,顾及教养,只好望向他解释道:“劳王公子费心了,只不过是作首诗而已,本殿下自然能喝到这觞中酒。”
做完诗,就能将羽觞杯中的酒饮尽,堵住王怀生的嘴。
也不知道素来唯唯诺诺胆小怕事的魏丰哪里来的自信,咬定他不过是死要面子,王怀生嗤笑一声,忿愤地扬了扬下巴示威,“四殿下倒是有自信的很,既如此,那在下就洗耳恭听了!”
魏丰这才重新举起酒盏,对着魏泽刚要开口。
“春……”
身旁忽然冒出来一名小厮冲他行礼,魏丰认出来这是魏泽身边的随侍,以为魏泽是有什么指示,只好停下来先问那小厮有什么事。
小厮低声回道:“太子殿下吩咐奴婢来转告四殿下,请四殿下不必同王公子置气,王公子乃是王尚书家中独子,自小被家里人惯坏了,就是这幅口无遮拦爱闹的性子,不必介怀置气。这诗四殿下作不出来也不妨事,殿下自会替您解决的。”
说完朝他鞠了一躬,转身退下了。
“等等……”魏丰下意识想辩解——我不是同他置气,我也不是作不出来。
可是这些话没办法大声说出来,他只得悻悻作罢。
他转头看向魏泽,太子有意帮他,他很感激,不过这件事他能应付。
“我有……”
怀生等了一会,见太子的小厮特意跑了一趟,下意识揣测了一二,脸上不由露出些得意的神色,还不等魏丰说完,又故意打断他催促道:“四殿下怎么迟迟不肯说?是忘词了还是根本作不出来!莫不是还要太子殿下给你做假手?”
他的话引来一阵响亮的奚笑声,好几位少年开始对他指指点点,神色里皆是厌恶嫌弃,像是涂了毒的刀子。
眼看就要被恶意揣测成假手于人,魏丰眉头一皱,大声辩解:“我自己能……”
他的话,好巧不巧再次被魏泽打断。
“怀生你呀,可别再为难我四弟了,他好不容易出府走走,便被本王叫来了,肯定没来的及准备,这事不怪他,本王替他喝罚酒就是了!”
魏泽笑着,还是那样子和善真挚的笑意,叫人无法指责,当真倒了三杯酒喝下。
满堂喝彩,称赞魏泽的大度体恤。
魏丰嘴巴张了张,看着魏泽迟疑不定,许多话像是黏在了舌尖,转了半天,最后还是没有说出口。
“我有一诗,愿说予诸君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