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八章 伯乐相玉
万邦此人,素来惜才,眼光独到,看织梦就像是在看一块璞玉一般。
玉不琢,不成器。
织梦也许并不觉得自己有何特别,然而万邦却不这么认为,若是真有天分,通过培养一二,近水楼台顺势收归麾下,得一兵法智囊,以后用兵打仗无异于是如虎添翼。
求贤,讲究的乃是机会,机会可遇而不可求。
加之眼前的燃眉之急已经有了办法,万邦不由稍微宽心了一些,他随和笑道:“织梦姑娘不必紧张,就是问几个问题而已,想听听姑娘的见解。”
总不能现在突然找借口离开,那样未免会生出几分底气不足落荒而逃的感觉,几个问题而已,织梦倒不是觉得自己答不出来,只是有些摸不透这万将军的意思,不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织梦面色从容如常,状似随意的点点头。
万将军得了允许,开始思索起该问点什么问题比较合适。
这么一纠结,脑海里各种各样的兵法谋略都齐齐涌上来,一时竟无法挑选。
织梦等了会,见万邦只是沉默不做声,她忍不住怀疑这人在酝酿阴谋,甚至猜测到可能跟万昭和受气有关,刚要出声询问,万邦终于想好了问题。
他回过神轻咳一声问道:“织梦姑娘觉得应当如何用兵?”
织梦看了他一眼,琢磨着他的神情,思索不过片刻便从容答道:“用兵之法,全国为上,破国次之,全军为上,破军次之;全旅为上,破旅次之;全卒为上,破卒次之;全伍为上,破伍次之。是故百战百胜,非善之善者也;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
“何为谋攻?”
“善用兵者,屈人之兵而非战也,拔人之城而非攻也,毁人之国而非久也,必以全争于天下。故兵不顿而利可全,此谋攻之法也。”
织梦不知万邦真意,回答都是中规中矩,恰到好处,并不多谈半分。
这般问答如同隔靴搔痒,并没达到万邦想要的效果,他沉吟片刻,又重新换了个思路。
“乱世之中,何为战?何为上者?”
“金戈夙愿,马蹄烽烟。战,乃是天道的循环,有它自己的轨迹,如同星辰的宿命,有陨落便有新生,战,是乱世之终章,更是盛世之开篇!能视烽烟为良辰者,方为上。”
这问题角度刁钻,与陷阱无异,他以往听过的大多人所答都中庸无味,织梦却答得漂亮。
将目光投至眼前者常有,通透于整个天下大势者却是凤毛麟角,万邦并非认为他的见解是唯一标准,然而将二者相比较,两种见解,立判高下。
知己难得,万邦眼睛亮起来,心里不由暗赞一声。
想了想,他又带了一分期待再次发问。
“吾为将帅,身居高位,功过自有分说,姑娘又如何看?”
这问题说简单也着实简单,无非是万邦想要织梦评价评价他这个三军统帅做的如何。多数人只需选择赞一赞大将军的功绩,说些奉承话,便可勉强过关,虽然这问题肯定不是因为万邦想听他人的奉承话才问,然而这么回答却也无伤大雅,总比她见过的那些百姓,私下指着万将军骂无能好上百倍。
不过想讲好奉承话,怎样掌握度便是最难的,夸太过了听着就虚伪,夸太淡了又可能得罪人,过犹不及,这问题怎么看都不好回答。
然而,织梦神色认真了几分,朗声回道:“将帅,是国君的辅佐。辅佐得周密,国家就强盛;辅佐有疏漏,国家必然衰弱。如何看待,无需询问旁人,功与过怎能由他人来评议,我想,将军心中自然有一套准则。”
○
万邦没有再说话,盯着织梦,看不出是何种神情,思考时习惯把玩镇纸的手指也停了下来,神色幽幽,像是回想起什么往事。
说不震动,那是假话。
万邦忽然忆起很多年以前,有一位故人也同他说过类似的话。
那时,他不过还只是个初出茅庐的愣头青,家中世代为将,他早早跟着父亲入了军中,任职军中的先锋官,好几次在战场上因为年轻气盛而莽撞行事,立过战功也犯了过,父亲对他着实头疼不已,时常劝诫他要谨慎行事。
虽然胜负乃兵家常事,然而他也会在犯下失误的时候,怀疑自己当时的选择过于欠妥,陷入纠结迷茫中。
然而,那人找到他的时候,是这么同他说的。
“阿邦,你觉得自己做的如何?”
“不敢欺瞒于您,我觉得当时就该那样做,想到的时候已经去做了,哪有时间仔细思考做完之后造成的结果是对是错呢?”
“嗯,那我再问你一个问题。我杀一人,是为过,若那人是敌军的将领,杀他一人,可活我军百人,那我杀了他,军中百人便觉得我立下大功;反之,敌军损失一员大将,势必对我恨之入骨,认为我犯下杀业,冷血残暴,引发报复杀戮,是为过。那这人我是该杀还是不该杀呢?”
该不该杀?
这问题,他回答不上来,左思右想半天,怎么想都好像不对,最后他只能摇了摇头,说自己不知道答案。
“若是纠结功过,便会停滞不前。在我纠结功过的时候,敌人可能会逃走,可能会反击要了我的性命,可能会伤害我的士兵……”
那人拍了拍他的肩膀,望着西北广袤的大地,眼睛里像是装着整个天下。
“阿邦,功过无需旁人评说,从心便是最好的准则。”
这句话他现在还记得一字不差,却再也想不起那时他听了之后,是什么反应了。
○
万邦收敛神色,沉默不语的时候,无形之中便带着威压,带得将军帐里弥漫起一股压迫感。
织梦并不觉得自己说错了什么,君是君,臣便为臣,不管是不是三军统帅,万将之首,依旧是臣,为人臣子,最重要便是忠诚。
尽辅佐之事,问心无愧便可。
不过,万邦眼睛里弥漫的风霜还是让织梦有些迟疑自己所答是否太过剑走偏锋,然而,想来怎么着也不可能是为了听她拍马屁才问的这个问题吧?
她对着他拍马屁又没什么好处。
她怎么想的就该怎么回答。
这么一想,底气又很足,织梦继续目不斜视地回视万邦,自是一派坦荡荡。
织梦听见门外走过一队士兵,步伐一致,落地铿锵有力,更显将军帐中沉默无声。
许是这阵脚步声扰乱了万邦的思绪,帐中忽然响起一阵抚掌声。
万邦一扫方才的沉思,拍着手站起来。
“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姑娘天赋异禀,是为良才!这么多年以来,我万某也算是阅人无数,顽石美玉各有万千,同姑娘这般的,至今也只有两人。本帅有个不情之请,尔等良才,岂敢辜负,姑娘可愿到军中来辅佐于我?”
嗯?
织梦闻言有些茫然,她只是按照自己的所思而答,怎么就忽然入了万邦的眼?
“……不愿意。”
万邦被拒绝的很干脆,着实出乎他的意料,不由从桌后走出来,不解问道:“姑娘乃是美玉,怎可蒙尘?”
开始有质疑过万邦行为古怪,不过见他神情同言辞,实在过于直白,怎么看都只是赤裸裸的夸奖。
夸得织梦不好意思地摆摆手,也跟着客气起来,“将军过誉了,我就一江湖女子,说起武艺还能勉强看得过去,这谋略心计,实在不善此道。”
“姑娘不必自谦,本帅虽不是伯乐,识人的本事还是不差,只要姑娘答应,本帅自然会引导姑娘好好利用天赋替军中谋事。”
织梦沉默不语,纠结着该用什么理由拒绝才好,不想每天同万昭和打照面?不想同军中那么多将军严肃地坐在一起议事?还是说她必须问问逐安的意见?
好像怎么说都不行。
织梦偷偷往军帐门口瞥了一眼,心底忍不住期盼着,要是现在有人能来解解围就好了。
大约上天这一次终于听到了织梦内心的请求,真的有人朝着将军帐来了,不过,她向来在这种时候,运气都不太好,回来的人是万昭和。
为什么知道是她?万昭和这人天性张扬,所过之处,都得留下些动静,所谓不见其人先闻其声。
人还没到将军帐中,已经听到她远远说话传来的声音。
织梦一点也不想同万昭和碰面,还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若是见本已经离去的织梦又出现在将军帐中,肯定就能猜到方才万将军派她去询问消息是为了将她支走,像万昭和这般自负的人,怎么可能会受得了这种委屈。
对女儿的声音在熟悉不过,万将军也止住话头,听到万昭和在帐外被万邦事先下了命令的卫兵拦下。
“万将军有令,没他的允许,不能乱闯将军帐。”
以往从来都是通行无阻的万昭和一听十分不满,气势汹汹的同门口两个卫兵理论起来。
“凭什么拦本小姐!你们长没长眼睛?难道你们是新来的?你们知道本小姐是谁吗?”
“问你们话呢!哑巴了吗?”
“喂!”
语气越发暴躁不耐烦,织梦甚至能想象出万昭和暴跳如雷的模样。
要是任由万昭和继续发脾气下去,两个守卫大约得哭出来。
万将军示意织梦稍坐片刻,直接走出了将军帐。
“昭和。”
“将军!”两声如释重负的呼唤。
“父帅!”
万昭和语气里带上一丝得意,织梦大概能想象得出万昭和这会肯定是对着两个卫兵一副趾高气扬的模样。
她也不动动脑子,这军中怎么可能会有人不认识她这尊大神。
织梦无奈叹了口气,还真是解围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