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二十章 一花赠尔
教孩子们写了几个字后,贺婶在后面的屋子里叫她过去一下,想必是有事情需要她帮忙,织梦拜托逐安继续教导他们练字,起身往后面走去。
“贺婶?”
贺婶听见她的声音从一间房里探出头,朝着织梦招招手,示意她过去。
织梦刚走进屋子里,浓重的水汽扑面而来,手里被塞了一套干净的衣服。
贺婶手里还拎着一个烧水的铜壶,另一只手慈爱地拍拍她的肩膀。
“今天肯定累坏了吧,快去泡一泡热水澡,放松放松。”
看清屋内准备得妥妥当当的沐浴用品,竟是贺婶担心她今天在风沙里奔波救人太过劳累,烧了热水让她洗个澡,在水源匮乏的沙漠里,也只有绿洲能有充足的水源了,她本以为要到坞城去才能好好洗个澡,没想到贺婶竟然主动替她考虑到了,细心到叫她有些忐忑不安,这早已经超出了被救该有的感激,而是发自内心的关爱,织梦赶紧道谢。
贺婶笑着摇摇头,替她关紧门扉出去了。
织梦舒了口气,伸手解开了衣带。
○
织梦洗完澡又清理干净浴桶后才回到前厅,两个孩子被贺婶贺叔哄去睡了,逐安也不在屋子里,桌上练字的纸张被仔细整理成一沓,整个前厅很安静。
她往院子里走去,果然看到逐安坐在小院里,他最近特别喜欢在晚上到院子里静坐一会。
不过今夜却有些不同,逐安周身有内息在流动。
织梦没有走过去打扰他运功,站在门边屋檐下静静地看了一会。
忽然觉得逐安似乎又长高了不少,肩头也更加坚实,光是看背影也觉得身形越发修长,身下坐着一个小板凳,却仍是优雅从容,像是高坐莲台般。
哥哥真是越看越好看。
等到逐安周身压迫感减弱,织梦才放轻动作朝着他走过去,走了两步后脚步又停下来,织梦起了玩笑之意,手腕一翻捏了个诀,指尖有荧光溢出,几片花瓣翩跹而过,朝着逐安飞去。
花瓣飞舞着像只春日里的蝴蝶,悄无声息地贴近逐安耳边,轻轻擦过,如同落下一个吻,然后飘散在空气里,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逐安回过头的时候,织梦又飞快躲回了门后,宛如只是被晚风偷偷亲吻过耳畔。
这举动有些孩子气,织梦却觉得很有意思,等逐安转过头去的时候,织梦又再次从门后走出来,手里刚捏起一个诀,准备故技重施,却直直对上逐安的眼睛。
指尖那朵小花怦然碎裂。
原来已经被发现了。
织梦也不躲,笑着往他身旁走去,稍微弯下腰,凑近了一点,好奇地问:“我明明藏得很好,哥哥你怎么发现我的?”
刚沐浴过,她的头发上带着浓重湿气,逐安抬起手,指尖轻轻戳了戳她的额头。
“顽皮。”
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却也算是说了答案。
既然是她,他就肯定能感觉到。
逐安伸出手从旁边抓过一只板凳,拍了拍凳面示意她坐下来。
今天一直忙碌,很多是都还没来得及细说。
“哥哥方才在疗伤吗?背上伤得重不重?”
他平日里只是静坐,今天却在运转内力,想必是白日里替她挡下了沙雨,受了内伤,她站着等他结束运气疗伤才走过来。
只不过她刚站在门口的时候,逐安就已经察觉到她的气息。
“无妨,小伤而已。”
“真的没事吗?可不许对我说谎!”
织梦歪着头打量着他,仍是有些不放心,逐安性子沉稳内敛,说白了就是淡漠,哪怕真的受伤了也并不在意,更不会主动说出来。
逐安认真回望着她,难得带着些戏谑。
“怎么,阿梦想帮我验验伤?”
他伤在背后,莫说内伤有没有留下痕迹,非要看也只能脱下上衣露出背部才行。
闻言织梦满脸通红,赶紧摆手否认,“不,不是那个意思……”
小小的玩笑得逞,逐安笑起来,伸出手揉了揉她的头发,沾染了一手湿气,语气格外温柔,“好啦,同你说笑的。别担心,我真的没事,不过一点小伤罢了,再说,别忘了我乃是一名医师,真有什么,我自己动手给瞧瞧便好。”
闻言织梦稍微放心了一点。
“比起我这点小伤,我倒是比较担心你,身体有没有觉得哪里不适?今天的龙卷风是你引发的吗?”
织梦点点头,把白日里的事同他讲了一遍,她救不了那么多人,突然就想到了用幻花神功第十重招式试一试,没想到竟然真的做到了。
不过她更在意逐安说的话,奇怪地问:“哥哥为何说比较担心我?”
“我知晓你修习幻花神功内力素来深厚,对内息的控制更是精准,也猜想到那场突如其来的龙卷风同你有关,这等修为叫我佩服,但晚饭前你被地窖的石板盖压倒,实在有些奇怪,我有探查过你的内息,当时你体内的真气格外微弱,所以有些担心你的身体罢了。”
“我也正想同哥哥说这件事,那时我也觉得有些奇怪,有一瞬间,本该收放自如的内息不受我控制了,可是我方才操控起花瓣却并无任何难度。”
逐安伸出手将指尖搭在她的手腕上,仔细检查着她的内息。
见他收了手,织梦这才出声询问结果,“如何?”
“比下午时充盈许多,似乎还在……不断恢复的状态。”
“唔,之前从来没有过这样的状况。”
逐安沉吟片刻,推测道:“平日里你使用幻花神功时从未到勉强的地步,今天却是第一次尝试着使用第十重功法并且成功了,那就存在一种可能性,你现在的内功修为尚未达到第十重天,使用成功可以说是意外,强行使用,透支过度,耗光了所有内力。”
“内力耗光需要时间恢复,所以在搬动石板的时候,无法再像平时一样精准的控制内力,感知能力也跟着下降,所以才会被石板压倒。不过,我所知道的幻花宫记载里,修炼幻花神功都遵循着同一个原则,内功修为到达哪个境界便只能用出相应的幻花神功招式,就拿我刚出幻花宫时,离开了幻花铃,我尚且做不到聚气化形,想要强行用出后面的招式简直是不可能的事,若是我的内功修为还未达到第十重,我却用出了一花一世,不合常理,不过我确实还未突破十重天大关,不可能突然境界忽然突破,实在有些荒谬。待我试试便知。”
织梦说着伸出右手,调动起内息,回忆着白日里用出一花一世时所用的内力,开始在指尖凝气。
那个时候,她用出一花一世,内力外泄凝聚出来的乃是一朵一朵完整的花苞。
她指尖有光华流转,一团气逐渐凝聚成花苞模样,越来越清晰,如梦如幻,漂亮得不可思议,几乎能看到花瓣上的纹理,跟当时出现的花苞一样。
然而在下一秒,不过一眨眼,那朵花苞突然破裂,碎成一片一片柔软的花瓣,不再是一朵完整的花苞。
无论再怎样努力重现当时的状态,她指尖仍然只是漂浮着片片花瓣,再凝聚不出来一朵完整的花苞。
织梦收了内息,指尖的荧光散去,那些如梦如幻的花瓣也轰然碎裂,消失在她指尖。
她揉了揉眉心,过了会才闷闷地说:“哥哥,我好像用不出一花一世了。”
指尖的花不会骗她,她真的没有达到十重天的内功境界。
也许那时只是因为情况危急,误打误撞地才用出了幻花神功的最后一招,现在却做不到了,只能说是她现在的修为接近第十重天。
接近跟达到不过一步之遥,却是天差地别。
说不失落是假话。
她希望自己强大起来,幻花宫百年记载中能练成十重幻花的人不过寥寥几人,她很想是其中之一。
并不是因为她有问鼎江湖的野心,也不想成为什么天下第一,她从始至终对江湖上的纷纷扰扰并不感兴趣,她只是想拥有能力,可以助哥哥达成他任何想做的事。
就像是今天遇到的沙尘暴,她若是没有救下他们,就会瞬间死去很多人,逐安知道后必定会自责痛心,哪怕路过的他们并无任何责任,然而既然见到了有人深陷危险需要帮助,那就应该去帮助他们。
因为她的哥哥,看上去性子淡漠得很,却最是温柔,医者仁心,不外此乎,而她,一点也不想他难过。
这个江湖需要英雄,而她只想守护她的英雄。
哪能说得清,到底谁是谁的劫?
现在却用不出那样厉害的招式了,心里不免有些遗憾,原来真实的自己没有那么厉害啊。
她说完后,小院里陡然陷入了一阵沉默。
逐安没有说话,不知为什么,她越发觉得沮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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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默片刻后,眼前忽然闪过几道银白的剑光,她抬头看去,惊呼出声,小小的院子里,下起了花雨。
贺家院子的墙角里有一棵熬不住寒冬已经枯死的树,逐安舞动着手里的长剑,揽来一汪如春风沐沐的剑意,泛起融融暖意,催得那枯树生出新芽又迅速抽枝长叶,转眼间竟开了满树的花苞,剑气而过,洋洋洒洒飞舞着。
枯木又逢春,枝头落春意。
他站在树下望着她,像是一汪皎皎的月光。
“比起一花一世,我更愿赠你花满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