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 雌雄莫辨
两日后,织梦跟逐安又重新站在了南风大殿的祭坛旁边,只不过这一次不是为了比赛而来,而是为了观礼。
流光的登基典礼。
南风大殿里处处张灯结彩焕然一新,比拓跋盛会那天还要更加隆重华丽。
通往祭坛那一百零八阶石阶又换了新的红毯,台阶两侧除了身穿统一绛红色礼服的礼官和女官手捧鲜花香炉肃穆静立,还竖起来两列迎风飘飘的锦旗,画着南国的图腾,场面越发庄严盛大了起来。中央镜湖里还三三两两漂浮着很多盏花灯,像是忽然间开了满池的荷花,比上次见到时,热闹了不少,连镜湖中央的比武台上都放上了一尊朱雀神兽的雕像,神圣不可侵犯。决赛上被损毁的地面又重新修补好了,几乎都看不出痕迹来了。
这样精心布置的南风大殿将迎来一场盛大的典礼,迎接新的王君。
新王登基,爱凑热闹的南国百姓们怎么可能会缺席,再一次把两侧的空地挤得水泄不通,熙熙攘攘的,人人脸上洋溢着欢喜兴奋的笑容,期待着今天的典礼。
他们两人也是为此而来,从东玄大殿出来的三个人抽签后各自打了三场比赛都赢了,最后还需要他们三个之间各自进行一场较量,角逐出最后的胜者。
然而他们两人本就是为了帮助流光而来,既然流光已经看着自己的办法赢下了比赛,这最后的比试已经没有必要了,所以他们两个人对视了一眼,当场笑着宣布弃权了。
至此,流光成了这一届拓拔盛会最后的胜者。
按照规定,他就是新王。
流光早早地通知了他们,拜托他们一定要来看,毕竟,他很希望在自己人生最迷茫的时候,温柔站在他身边的这两个人能在他的身旁见证这样重要的时刻。他特意叫女官给他们在祭坛旁,平日里属于南国王族才能踏足的地方留了两个位置,以方便他们观礼,如此盛情他们两人也没理由拒绝,欣然前往。
登基典礼结束后流光就会把上邪蛊如约交给他们,此行来南国的目的终于达成了,也还勉强算是顺利。毕竟,他们原本有做过最坏的打算,实在到了迫不得已的时候,就只能做一次梁上君子把上邪蛊偷出来,虽然这样的打算不太君子,但也实在没有别的办法。如今不用做这样偷偷摸摸的事,两个人也算松了口气,能光明正大的取到上邪蛊,再好不过。
两人正低声说着话,大殿里响起了三声礼钟声,随着礼官的唱喝,随之响起庄严肃穆的礼乐,登基典礼正式开始了。依旧先由圣女琉璃祭祖祈福,然后才到流光的登基典礼。
织梦兴致勃勃地看着,等到流光走出来的时候,她愣了愣,这是什么情况……
虽然她的右手还缠着绷带,但是这两天在逐安仔细妥帖地照顾下已经好很多了,至少现在用右手做事的时候,逐安终于收回了他那种监视一样带着点谴责的眼神。倒也不是右手闲不住,毕竟右手是惯用手,用起来更加方便些。
她抬起右手指着眼前看到的画面,开始怀疑自己的眼睛。
“哥哥啊……流光他这是……”
只见从王宫的方向走出来一个熟悉的瘦小身影,不过今天却格外不一样,整个人明丽起来,像是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里,犹带露水努力绽放着的花苞。
从见面开始那头乱糟糟的柔软短发今天却是精心梳理过,额间束着一条浅色抹额做装饰,佩着短发颇有种英姿飒爽的感觉。决赛上被打到变形的脸修养了几天总算是恢复了原貌,哪怕还有隐隐约约的淤青,仔细看还能看得出来有用胭脂水粉稍微盖了一层,不过这么一瞧,那张小脸格外白净,衬得那双同圣女一样的眸子越发湛蓝,仿佛装着大海星辰。
不过,这些都不是让织梦诧异的原因,流光身上穿着的那件深红色吉服是……女子穿的吧?
南国崇尚四象,又以朱雀为尊,所以朱雀之红也为南国王族用色,最为尊贵的颜色,像琉璃圣女穿的吉服也是庄严肃穆的深红色,新王的吉服选用红色也是理所应当的,只不过为什么流光那件吉服的下摆是裙裾?
那是女子穿的衣裙样式吧?
这……总不至于是弄错了?
不同于织梦的诧异,逐安却是一脸从容,像是很早就知道了一样,见她的目光带着不满的威胁,这才低声解释了一句。
“唔,阿梦,小姑娘肯定要穿裙子的呀。”
“……”
小姑娘?流光……是女孩子?
什么情况啊?
她怎么一直没发现……
这也不能怪她,流光从见面开始就是一头乱糟糟的短发,很少有小姑娘会留这样的短的头发,而且流光还只是个十三岁的小孩子,声音带着稚气,软软糯糯的,单从这些来看根本分辨不出来性别,再加上流光自己刻意隐瞒,跟织梦聊天时又声称自己是男子汉,织梦不疑有他,就默认了流光是个男孩子。
可是,突如其来的真相,现在仔细想来好像也是有迹可循的,是她自己心思不在这上面,没有注意罢了。
开始碰到流光时,哥哥的反应就很古怪,不愿意跟流光过于肢体碰触,也不愿意跟他们两个一起住屋子里,还有流光跟他们说,她参加拓跋盛会不是为了称王,而是想娶圣女,当时哥哥的脸色怪异至极,想必当时哥哥诧异的就是一个小姑娘想要娶一位女子,过于天方夜谭了。只是流光不肯说,逐安也体贴地没有拆穿流光的隐瞒,毕竟不是谁都有勇气把自己一头长发就这么随意剪掉了。
不过织梦后知后觉也觉得自己有些迟钝了,想想也是,哪有这么爱哭的男孩子,跟他们碰上后,他几乎天天都在哭,每次那样眼泪汪汪的样子,让她心疼的很。
太可恶了,居然骗了她!
视线同祭坛上的流光遥遥对上,整座大殿庄严隆重的气氛里,流光却偷偷对着她眨了眨眼睛,在一堆板着脸严肃认真的礼官群里显得格外跳脱。
织梦本来想假装生气的,见状还是忍不住笑了起来。
不管是不是小姑娘,这不还是他们熟悉的那个流光么?
○
流光背脊挺直站在祭坛上,听着礼官用低沉认真的声音在耳边宣读南国礼法,声音如同洪钟,叫人肃然起敬。她的视线里便是幻想过的万民朝拜的盛景,这样的场景无异于是身处这样的高位才能看到的景象,总是叫人热血沸腾,心生向往。
虽然心里憧憬过这样的盛景,可是当真的处在这个位置时,像是做梦一样的场景就在她眼前真真切切上演,她却莫名觉得心里很平静,没有想象中那样的激动。
也许这不过是因为,她所追求的,一直都不是什么王权富贵,平步青云。
她想要的一直都只是守护,改变这腐朽的命运。
为了保全阿姐,勇敢赴死的天阙君,若是什么都不做,任由他这样死去,很快他的名字就会被善变的人遗忘,留下记得的人日日夜夜深陷痛苦的泥沼。
她以前一直不懂,在那么多优秀的孩子里依旧脱颖而出的阿姐为何在晋封大典上沉默流泪,直到后来她才懂得,因为被迫选择了不想踏上的道路,就像是手脚都带上了一副沉重的枷锁,连走出宫殿看一看外面的阳光都觉得压抑。
阿姐分明是个温柔的人,一直照顾着她守护着她,却因为喜欢上一个人,要遭遇如此苦难,陷入被国家一次一次当做战斗的奖赏赐给陌生胜者这样无限循环的悲剧之中。
天阙君做错了什么吗?
阿姐琉璃做错了什么吗?
流光的心告诉自己,他们分明都没有错,错的是这样虚浮又残酷的斗争,错的是这病态的传统。
她选择要去守护阿姐,守护自己的心,守护自己想要的道路。
虽然经历了各种各样的阻碍,她的期待也从痴人说梦慢慢开始充实起来,现在她已经做到了。
她应当做点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