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人间烟火
随着白天的到来，祭祀夜神的祭典散了，玄夜道弟子分散各处，开始了白天的典礼。
长昼祭祀谁，并不像祭祀夜神的场那般统一。
各人喜好不同，有人喜欢人族神明，就有人喜欢人外。
那两派每年这一天就跟甜党咸党遇到了跟食物有关的节日一样，一边布置自己的祭典一边吵架，布置祭典用的竹签铁桶你来我往，闹得不可开交。
云连枫要了锅麻辣火锅，坐在中间看热闹。
除妖队弟子作为少有的知情人，只觉得这个画面毒得不能再毒。
最终还是有人看不下去，上前劝龙神这边今年改为祭祀明尊者。
被打：“我还以为你是个坚定的龙神信徒，什么时候皈依明尊者那边的？”
除妖队弟子看了一眼云连枫，心说这不是明尊者本人就在这里，他求生欲压倒了一切吗？
怎知对方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发现是往年没参与过甜咸之争的新面孔，便从面前板子上拿起来一根糖画的龙，道：“拜龙神吗？拜龙神送糖龙！”
云连枫低头看狗。
狗子会意，汪汪叫着跑过去，站起来学着人类的样子对龙神画布作了个揖，而后变化成剑，剑尖挑起糖龙，殷勤地送到云连枫面前。
云连枫：“你吃。”
剑落地为狗，嗷呜一声将糖龙抛进嘴里，嚼得咔咔响。
随着玉简的流传，谁人不知道那只独一无二的剑狗。
画糖龙的弟子得意洋洋看着除妖队弟子：“就连小太阳星都站在我们这边，你还来劝我祭拜明尊者。”
除妖队弟子：……
这位可不止是小太阳星。
这分明是个看乐子的。
对面祭拜明尊者的也发现了关键人物，决心不能输了这一场，连忙道：“祭拜明尊者吗？我们送酱大骨。”
嚼过了糖的狗子又颠颠跑过去了。
除妖队弟子见状，放弃了拨乱反正，先在左边祭拜了龙神，又在右边祭拜了明尊者。
左手糖龙右手酱大骨的滋味真好。
谁还不是个乐子人了。
穆年台扫了一眼青石道左右两边的擂台，坐在云连枫对面。
云连枫赶紧护着烫好的灵菜：“你自己下。”
穆年台起身，过了一会儿回来，端着装了半盆菜的木盆。
另外半盆是放在碗里的酱大骨。
云连枫看到那酱大骨，未免诧异。
穆年台将酱大骨夹给她：“反正不亏。”
云连枫赶紧道：“这是你出卖尊严得来的，我怎么能收？”
穆年台定定道：“我听闻人间传言，说我不会伏低做小，所以不能跟你走到一起。”
云连枫愣住，把菜放回碗里，筷子停在酱大骨上，既没有夹起来自己吃，也没有立即把酱大骨还回去。
穆年台垂下眼睑，突然自嘲一笑：“拿都拿来了，不要浪费了，吃吧。”
云连枫夹起来，朝穆年台的方向伸出一段距离。
狗子蹲在筷子边，眼睛已经瞪圆了。
似乎只要这夹肉落到穆年台碗里，它就会将肉连同碗一块儿抢走。
云连枫想了想，又把筷子收了回来，自己一点一点挑上面的肉吃。
狗子立马趴下去，仿佛刚刚神采奕奕的模样只是个错觉。
穆年台也开始下菜。
红色的汤底咕噜噜翻滚，腾起阵阵白雾。
青石路上人来人往。
左右两边依旧吵来吵去。
笑闹叫嚷的声音混在一起，便成了人间烟火。
云连枫吃完酱大骨，拿过盆下菜，隔着雾气，隐约看到穆年台脸上染上一层薄红。
仿佛九天之上的仙神染上了此间烟火。
云连枫垂眸，把菜倒进锅里。
火锅吃到一半，青石道的远端走来两个杀气腾腾的人。
那两人腰间挂着长老腰牌，沿途还有弟子行礼，一看就德高望重。
两位长老在明尊者画像前站定。
摆酱大骨摊子的弟子只当过来的都是同道中人，赶紧张罗起来：“摆明尊者送酱大骨了！先到先得！”
对面画糖龙的要跟这边唱对台戏，才一站起来，就看到其中一位长老抽出腰间佩剑。
宝剑晃着日出之日的阳光，粼粼的让人眼花。
而后，那张笔法粗糙的画布就被斩为两半。
场面为止一静。
这时才别处过来的弟子悄悄道：“凡是祭拜明尊者的地方他们都去过了，明尊者的画像都斩过好几张了。”
除妖队的弟子嘴角一抽，叫上几个弟子一道，扑过去把两位长老拖走，嘴上道：“今日是一年一度的日出之日，有什么仇什么怨以后再报。别让满道门弟子都误了大好的节日。”
心里只盼望两位长老别跟明尊者本人起冲突。
否则不论怎么闹都是他们玄夜道自己难看。
但几个弟子拖不住一个化神期。
那长老抖抖身子便将他们甩到了地上，语气悲痛：“日出之日年年都有，我那小弟子却不会再回来了。日月普照又有什么用？我的徒弟正是死在日月阁手上的。”
谈及那个才到下山游历的年纪就被日月阁掳走杀害的纯阳之体，众人都一片沉默。
没有人可以举重若轻谈起同门身死的悲痛。
曾几何时，那个小弟子也曾簇拥在日出之日的摊子前，忍着牙疼也要拉着师兄师姐一起祭拜龙神，只为多拿两根糖龙。
对面嘲笑龙神不庇护他牙疼，他便气得去拜了明尊者，大声说明尊者也没什么用，还不送糖。
然后在喝那一年摊子上附赠的咸豆腐脑时，被自己刚好掉下来的坏牙呛到了。
到头来呜呜哭着被师兄背了回去。
那一脉上下都宠他，他却只在吃糖上任性，修行上跟其他弟子一样认真。
做师父的更是把他当做了眼珠子，临下山前特地给他装了一乾坤袋食物，生怕他露宿时打到带病的猎物吃坏身体。
被师门上下小心照料的孩子，却因为天生的纯阳之体，被日月阁偷走杀害，给他们下一代的阁主作为夺取星位的铺垫用。
如同草芥。
他的嬉笑怒骂全都不在了，只留一位寿元越来越近的化神期老者走过他年幼时流连的青石道，一下一下劈砍着无用的画像。
仿佛撕毁那些妆容夸张的画像，那名小弟子就会回来。
酱大骨摊子上的弟子一语不发，半点没有之前跟同门打闹的脾气，只是悲悯地看着老人。
整个玄夜道对这件事的态度，大抵也是如此。
此刻却偏生有个突兀的声音冒出来：“错事是日月阁做下的，跟明尊者又有何干？我以为玄夜道这种底蕴深厚的道门，是清楚明尊者同日月阁的纠葛的。你已经去过日月阁，又为什么还要破坏明尊者的画像？”
老人停顿了很久，才慢慢转过头，看着一身黑色华服的穆年台：“你又是谁？”
“赤谷派十六弟子，穆年台。”
青石道上便有些嘈杂，都以为他是拿境遇不幸的老人寻开心。
画糖龙的直接就从摊子底下摸出扇子冲了上去：“你搁这儿说书呢？”
也不见他有什么动作，折扇连他衣角都没碰到。
老人的神色也说明他根本不信这等事。
他死死握着剑柄，嘴唇气得哆嗦：“岂有此理！”
剑尖朝穆年台心口刺了过去。
周围的弟子赶紧给执事长老们发了千里传音符。
化神含怒一击，却只能在离他三尺远的位置生生止住。
老人手臂上青筋暴起，灵力运转到了极致，却始终无法前进一步。
这画面带来的冲击比有人血溅当场更甚。
周围的弟子看了看摆在地上的火锅和木盆里没吃完的菜、站立的穆年台、全力出剑却没有效果的化神期长老，像是看着三张相互之间有断层的画面。
没人知道该怎么将断层填满，将画面合拢到一起。
于是也没人能够理清逻辑说出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唯有除妖队弟子绝望地闭上眼睛。
他们早该想到，跟明尊者走在一路的是什么普通人吗？
明尊者能用渊守神的剑，他们之间的关系又岂会不亲厚？
可惜幽州发生的事已经用光了他们的脑子，以至于他们今天只想着祭拜龙神的事，忽略了更重要的事情。
在无比割裂的氛围之中，穆年台抬头看了看已是长昼的天空，道：“应该快了。”
没有人知道他在说什么。
也没有人有资格问他在说什么。
他看着老人：“回去吧，他会去那里找你。”
“找我？我的弟子吗？”
老人的剑哐当一声落在地上。
“可不要再拿我这个老人家寻开心呐。”他低语着，踉跄着往某个方向走去。
步伐虽不稳，情绪却比来时好多了。
“还有一事，”穆年台道，“不要随意将罪名加在明尊者身上。你有你在意的人，会为他的遭遇愤怒为他悲伤。我亦同样。”
老人恍如未闻。
陪同他的那一名长老则行了个大礼，道：“我会转告他。”
周围的弟子静默无声。
这并不是他们能说话的场合。
青石道不复热闹繁华。
等到穆年台再度坐下来吃火锅，云连枫小声道：“不过是个罪名，担了也就担了。那名老者可怜，倒也不用把话说得那么重。”
穆年台张口，又把话咽下，伸手在锅里捞了夹菜才道：“若是罪名无用，那些老不死何必费尽心思做什么问罪碑。”
云连枫若有所思。
穆年台道：“等待转世的时间太长，我不愿再等一次了。尊者，今后万般小心。”
然后用公筷将剩下的酱大骨全都夹进云连枫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