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玄夜道的接纳
寒风卷来了云。
簌簌的大雪落了下来，却被阵法阻隔，飘不进院子。
院外的千里冰原又垫上一层一层的厚雪。
天地间越发寂静了。
云连枫握着酒杯暖手，金色的眼眸倒映在琥珀酒浆里，反而看不真切了。
穆年台熄了铜炉，给自己倒上酒，慢慢喝着。
并不打算对自己的话和半夜请人喝酒的行径做任何解释。
云连枫道：“苏长明的时代已经过去了。”
算是劝他，没有必要对曾经的一切紧抓不放。
穆年台语气平和：“我知道。这一代太阳星主叫做云连枫。”
仿佛今夜追忆故人的不是他一样。
云连枫起身道：“我出去醒酒。”
穆年台道：“好。”
他撤了酒壶酒杯，等云连枫打开院门正要客气问他要不要一起走时，院子里已经空了。
唯有除过了雪的石桌，在一片素白的雪地里分外显眼。
云连枫呼着热气，揣着手沿着青石路面慢慢走。
龙鳞仍在她手里，被捂得温热，却仍然像是与她隔了很远一样，让她捉摸不透。
一如那个掩埋在光阴之中的人。
世人谈起明尊者，只说她的功绩，说她的强大，说她在那个时代由乞儿到顶尖强者的传奇。
却不再有人走过她一步步行来的漫长旅途，不曾有人看过苏长明看过的日升月起花开花落。
最后一次离开障海城的时候，她知道前面等着她的是什么吗？
她留下鳞片的时候，明明希望后来者代她去看这个世界，却为何偏偏要说那是可以快速变强的路？
继任太阳星位的人，对她而言是什么？
而她对自己的一生，又是怎样看待的呢？
云连枫昏昏沉沉的，沿着青石路走过数次打更的时间。
不知是喝了酒的缘故，还是知道了传闻中睥睨天下的强者也曾有茫然的时刻，这一次云连枫的脚步平稳了很多。
她只想走在路上吹风，不知不觉，打更人已经报过几次更。
最终，她在来时的入口驻足。
风雪席卷过荒芜的平原。一片洒然的洁白中，唯有浓黑的天幕是无尽的。
云连枫便靠在石墙上看着一望无际的天与地，像是凝视着悠长得让人惊惧的时光。
“嘿，我记得你。你是跟着何师叔祖一起来的。”
云连枫抬头，只见高台上守卫的弟子在跟她搭话。
守卫道：“刚开始是有些不习惯。在这里呆上几年，你就会发现玄夜道是天下最好的宗门。到时候，就算叫你下山历练，你也舍不得去了。”
云连枫道：“我还没想好要不要去。”
去走那条苏长明希望再走一遭的路。
“行，”守卫笑道，“你是哪里人？”
“山岚洲。”
“是挺远的。听说长更洲以外的地方每天都有日出日落，但如果你想在长更洲看日出，还要再等两个月。我们已经是长更洲最北端了，每年有两百天长夜。可能这对山岚洲的人来说，是不太正常。”
云连枫点头。
守卫继续给新人普及常识：“每一次日出我们都是很珍惜的。日出的时候，我们会举行告别夜神的仪式，迎来为期一百六十多天的长昼。长更洲每个地方日出的时间都不一样，南方的日出要早一些。这算是一个没有固定日期的节日。”
云连枫问道：“告别夜神是，那一天后夜神就不会再出现了吗？”
守卫用奇怪的目光看着她：“长夜期间夜神不也没出现吗？难道有人跟你说自己看到过夜神了？”
云连枫：……
虽然不太好说，但她刚刚确实是跟夜神一起喝酒了。
守卫：“习俗就只是习俗。等我们感激完夜神对我们的庇护，就会换上掌管日月的神灵去祭拜。”
云连枫觉得奇怪：“日月之力不是已经凝成星位投入人族轮回了吗？”
“你懂得还挺多，不愧是何师叔祖跑那么远亲自带回来的人。”守卫竖拇指，“对于日月之神，长更洲有很多派系。最主要的两派一派崇拜远古时期盘踞日月的龙神，每年长昼期间，都有人摆摊画龙神的糖人。”
云连枫想到那只总是附身在奇怪地方的龙，觉得糖人真的很适合它。
果然还是信徒最了解龙的爱好。
守卫继续道：“还有一派觉得，龙神早就被打败了，这个信仰不太能跟得上时代。因此也有人会祭拜打败龙神的明尊者。”
云连枫：“你祭拜哪一位？”
“我？修士还会祭拜神吗？笑话！”
云连枫觉得有道理。
怎知守卫威风凛凛讲完，又小声道：“不过道门也不禁止这些习俗。我进玄夜道以来，除了闭关，年年祭拜明尊者。也没什么大事，也就希望那种连日月之力都能夺取的神人，可以保佑我年末考核取得好名次，不给师尊丢人。至于龙神，它自己都被打败了，祭拜它不是想不开吗？”
云连枫：……
就，很实际。
守卫介绍完，又道：“反正距离日出还早，要是你拜的师父不严厉，完全可以提早攒钱，等到日出之日去到处玩玩。那天掌门都在，他会亲自告别夜神，然后就看着其他人迎龙神和明尊者。”
云连枫道：“如果到时候还在玄夜道再说。”
守卫讲着习俗，把自己都给讲动心了：“你们山岚洲的第一大门派是日月阁，你肯定会参与明尊者这边的吧？要是那天我不值守，我就带你去祭拜明尊者的摊位上好好逛一逛。”
“我会参与明尊者这边，但不是因为日月阁。日月阁不配。”
“其实我也觉得日月阁不配，就是刚刚怕伤害到山岚洲人的感情，没有这么说。既然我们已经达成了共识，”守卫两眼放光，“到时候一定带你过去见识见识。”
远处，打更人又敲响了锣。
“最后一更了。我的值守终于结束了。”守卫松了口气，“听说别的洲凡间一夜只有五更，但我们长更洲不一样，反正夜晚长得很，所以每天晚上都打七更。长昼期间则不打。”
说话之间，前来接替的修士已经站到了高台上。
守卫走下来，兴高采烈道：“又完成一项宗门任务了！可以去领灵石了！师妹，你住哪儿？我送你回去。”
云连枫还未说话，他就惨遭新来的守卫吐槽：“你就没看到人家的腰牌吗？人家是客卿长老。你昨天值守，不知道宗门里面的新变化。说是，宋长老看我们这些得过且过、不思进取的弟子不顺眼，特地从外面找了个十六岁的金丹来刺激我们。”
守卫：“我们像是能被刺激到的吗？反正我们修行也没落下，宗门任务也在做，遇到十六岁的金丹我行礼就是了。”
说完，他当真朝云连枫行了个礼。
云连枫只觉得身上起鸡皮疙瘩，赶紧避开。
新来的守卫：“你别吓到人家了。你都五十六了，吓唬人家一个十六岁的小孩干嘛？”
刚刚换班的守卫理直气壮：“她可是要跟我一起祭拜明尊者的人，我要放尊重点，才不能让她跟你们祭拜龙神的人混在一路。”
新来的守卫：“小气。”
刚刚换班的守卫志得意满，准备叫云连枫一起走，一回头，发现人不见了。
云连枫将鳞片挂在小院的窗前，封闭了院落，在墙上装好火属性灵石，开始修行。
跟守卫交谈过后，云连枫发现自己印象里的苏长明越发脱离真实的形象，变成了可以压成画像糊在墙上的模样。要是跟前再插上三根香，那就更标准了。
一时提不起兴趣去沿着苏长明的那条路走。
何况她自己的事都没办完，梧桐树灵的仇恨未解，日月阁的两位老化神也还活得好好的。
她更是记得泷桥村那一战战到最后，天际的神抛下的锁链。
她只是个金丹，与那等境界的差距，实在太远。
云连枫放出缩小后的道基，在道基里打坐。
火鸟盘旋着，灼灼金光映着云连枫的脸。
太阳真火随着外界风声飘摇，将院子里照耀成一个与外界寒冬不同的世界。
墙上的火属性灵石一日更比一日暗淡。
而院中霜雪化成了水，自成一道清溪，于门槛间潺潺流出。
日日前往演武场中修行的弟子们自然看到了这种变化，只是他们早就听闻了演武场边新来的长老是来刺激上进的传言，对这种变化倒不是全然欢喜。
又过了几日，小院墙头枯树竟然生出了花苞，长出来绿叶。
如同日出之日后才有的景象。
见惯了冰天雪地的弟子们按捺不住稀奇，修行之于日日都围着院子转。
已经忘了新长老是来让他们认识到自己不足的存在了。
一连一个半月，枯树花苞由稀疏到繁盛，越发喜人。
弟子们围着小院转的时间也越来越多。
终于，他们看到院门开了，一名少年走出院门，目光灼灼，挺立如剑，让人不敢对视。
弟子们被抓了现行，有些郝然。
云连枫也奇怪：“这里发生了什么事吗？”
毕竟是长老，刚刚结束修行的云连枫又带了些剑修的锐气。哪怕年纪相近，弟子们也连连摇头：“不不不，我们只是好奇长老的近况。”
云连枫想到那一墙黯淡无光的上品灵石，疲惫道：“又变穷了。”
弟子们：？
这是你这般手段通天的强者该说的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