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新的狗
云连枫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闭上眼睛的。
应对阴谋、拼杀、与前辈对决、烧山、逃走，一夕之间发生的事情太多，以至于离开日月阁后的事情她都没什么印象。
她只知道自己实在撑不住了，从云端栽下来，然后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学堂前的梧桐树枝繁叶茂，仿若一把大伞，将整座学堂一把揽在自己的庇护底下。
她跟小时候一样坐在学堂前的摇椅上，看着夫子给她挑着从学生家里抱来的旧衣服。
云连枫问着年幼时问过的问题：“我可以叫先生爹爹吗？”
“不可以。”
“我可以叫先生娘亲吗？”
“更不对了。”
“那为什么别人都有爹娘，而我要住在先生这里？”
挑衣服的夫子这才抬头，无奈地朝她笑道：“你是仙鹤送来的。或许等你长大了，仙鹤会回来告诉你。”
小连枫还是不满：“为什么仙鹤现在不来呢？”
夫子还在想办法解释，外面便传来了砰砰的敲门声。孙家大娘的声音从外面传来：“云丫头，我做了甜甜的红枣糕。我家那猴儿到山上野去了，你快尝尝！”
云连枫眼睛一亮，把爹娘的事情抛到了九霄云外，从椅子上蹿下来踮脚去取门闩，动作不比真正的猴子迟钝多少。
门一开，就看到孙家大娘端着篮子笑盈盈等她：“云丫头真乖，看着就比我家那猴儿稳重。还是夫子会教孩子。”
她想开口说话，一张口，眼前的场景却是夫子拍着她肩头劝她离开。
她立即就哭了起来，拉着夫子的衣摆哽咽：“我不要去日月阁，先生，这些年我过得一点都不好。我好想先生好想刘铁匠好想大虎二狗……”
没等她念完名字，她便被一道风卷到空中。
小山村就在她脚下，小得像是孩子们用泥捏出来的玩具。山村周围山长水远，如同一副遥不可及的画。
学堂前的梧桐树枝叶摇曳，越来越远，仿佛在跟她道别。
云连枫的眼泪倏然流了下来：“我回来了，我回来了。你们为什么不要我了？”
接着，她的视角被拉到了更高的地方。
她看见了陌生的地方，陌生的人。那一切都在阳光的照耀下，显得十分祥和。
云连枫发不出声音，却依旧想着群山里面那个小小的村子，梧桐树下那个小小的院子。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才从梦魇之中挣脱出来。
云连枫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野外，身下还平白无故多了个软塌。
她起身嗅了嗅，露出嫌弃的表情。
她身上的衣服被鲜血浇过又汗浸湿，难闻得简直让她想把自己给丢掉。
再一看，那个被师兄吸了一半血又被老星主当做祭品捅了一剑的纯阳之体正生龙活虎地在旁边给兔子拔毛，旁边烤架上正串着一只滴答流油的鸡。
云连枫不甘示弱地站起来……又差点被痛得跪下。
她的每一根经脉都传来灵力使用过度的钝痛。被耗竭的丹田之中更是如同有一抔铁砂在里面滑动打磨。那两根折断了的手指更是痛得厉害，每动一下都像是有一万道霹雳从骨茬间穿过。
云连枫木着脸想，飞升雷劫也不过如此。
纯阳之体回头朝她一笑：“你醒了，没事吧？”
云连枫根本笑不出来：“还是让我晕吧，太痛了。”
纯阳之体：“多谢你救了我。”
云连枫：“彼此彼此，我晕了之后是你带着我平安落地的吧？”
不然她身上的伤只怕更多。
“这倒不是，是你的剑一直载着我们飞。想必是把通了灵的好剑。”
“我的剑？”云连枫一愣。
她用完好的那只手从怀里摸出几片凡铁碎片：“它怎么可能飞得起来？”
“我是说那个。”纯阳之体往旁边一指，云连枫便看到那把师兄差点用来杀了她的黑剑正靠在床榻边，看上去分外乖巧。
云连枫皱眉，走到黑剑旁边，抓起黑剑，往远处狠狠丢了出去。
纯阳之体：“你怎么……”
“那是我师门的剑，他们想让我师兄杀了我，夺取我的天赋，振兴师门。如果那柄剑真有灵性，还将我们带到了这里，并不见得是好事。”她说话郑重，“不要被它迷惑了，它定然是向着我师门的。”
话音刚落，一只黑犬便从剑飞出去的地方跑了回来，坐在地上，睁着水润润的眼睛可怜地看着云连枫。
云连枫心一软，转头跟纯阳之体道：“借我条兔腿，明日还你。”
片刻后，两人围着火堆坐着，看着黑犬啊呜啊呜啃着兔子。
纯阳之体：“不用担心，看起来它之前被饿坏了，没你想象得那么忠心耿耿。”
云连枫：“……哦。”
没想到这把剑是这样的狗子。
纯阳之体：“说不定它也是好不容易才找到机会逃出来的。”
云连枫：“……哦。”
好像是很合情合理的样子。
纯阳之体：“它这么乖，你就收留它好了。”
云连枫：“哦……不对，这么好的剑，我的师门肯定会有追查标记，我拿着不放心。”
纯阳之体摇头，低头道：“变回去。”
狗子按着吃了一半的兔子，恋恋不舍。
“……你放心，你吃过的东西没人会要。”
狗子这才收回爪子，黑雾一起，变回了剑。
纯阳之体指着剑身给她看：“这上面有两个字，渊守。这是夜神的称号。当今仙门，没有任何人有能力追踪神的剑。”
云连枫有点想不通为什么日月阁里会有夜神的剑。
纯阳之体：“也就你们日月阁第一代太阳星主厉害，生生从夜神手上夺来他的剑，封在宝库里。”
云连枫有点明白今晚上都仪式怎么会引来夜神发怒了。
同时忍不住感慨那几个人大胆。
他们想要置换日月的星位又担心引起日月的反噬，干脆从宝库里拿了把与日月无关的剑出来搞事，结果成功搞怒了剑的主人。
第一代太阳星主能从夜神手里夺得他的剑，不代表后面的星主有这份实力。
夜神都没亲临，仅仅降下气息他们就承受不住了。可见日月阁的衰落。
云连枫：“既然如此，这把剑我更不能要了。我不过是个修行才入门的小修士，也没什么大的才能大的功德。神剑留在我身上，是祸端。”
剑像是害怕被抛弃一样，赶紧过来用剑柄蹭云连枫。
看起来就像是一只舔手的狗。
纯阳之体：“别这样说，它很亲近你。”
云连枫看了看剑，轻轻摇头。
她道：“夜神为它降下神威，可见他珍爱这柄剑。”
剑干脆变出四只爪子，在她怀里打滚。
纯阳之体看着剑，叹了口气，只好道：“你以为这么多年过去了，夜神一直是空着手的吗？如果他还要这剑，早就收回去了。都多少年了，第一代太阳星主留下的封印又不是一直都那么强。今晚上他不过是一时兴起罢了。剑都喜欢上了你，要用你就用吧。”
云连枫提起半剑半狗的生物，迟疑点头。
半剑半狗得了应允，立即变成完全的狗，在她脚下打滚。
云连枫得到了新的狗，由衷道：“你懂得真多。”
纯阳之体摆手：“哪里哪里，我只是出身名门，自小熟读典籍，知道很多上古秘事。我乃赤谷派十六弟子穆年台，此番下山历练，学以致用，增长见闻。”
云连枫道：“我是云连枫，之前是日月阁这一代的太阳星主。现在，大概算是叛出师门了。我想回家。”
“那要是我的师门我也叛，不要在意这件事。你家在哪儿？”
“泷桥村。你知道怎么走吗？”
穆年台静了静，指了一个方向道：“往前十六里有个小镇。可以过去问问。”
云连枫看着自己一身脏衣服皱眉。
穆年台赶紧道：“镇上有成衣店，还有可以给客人打水洗澡的客栈。为了回报救命之恩，我给你付钱。”
云连枫发现她对这些完全不了解，只能点头道：“劳烦你了。”
两人分了烤鸡，往山下走。
期间穆年台瞪了吃掉整只兔子的剑狗好几眼，狗子总是很有自知之明地蹿到云连枫身后，假装无事发生。
两人进了小镇。
云连枫不是长在乡野就是被拘在院子里，从没来过这种地方，看什么都新奇，一时间瞪大了眼睛。
周围的人看着她一身好衣料，再看了看她满脸新奇的样子，自动在她脸上看出了“大冤头”三个字。
有老太太抓住机会挎着一篮子符箓上前道：“两位这一路来不太平吧？这是我儿子从师门里寄回来的符，真正的仙人画的，要不是我家老爷子生病，我还舍不得拿出来卖。一口价，三百两银子一篮，如何？”
穆年台见事情与他无关，吊着肉粽逗狗玩。
云连枫：“您很辛苦。”
老太太点头。
“但我没钱。”
老太太尬住：“你这，一看就是仙门出来的，怎么会没钱？”
云连枫亮了亮满袖子血迹：“杀出来的。”
老太太惊恐，身子颤了颤，若非有个入仙门的儿子给她寄了些补身体的灵药，只怕她当场就能撅过去。
云连枫若无其事跟穆年台道：“走吧，去买衣服。”
老太太干巴巴自语：“苍天在上，我再也不骗人了。”
风吹过来，掀起上面的符纸，露出下面的空白草纸。
篮子上只有最上层的符箓是真的，还是刚入门修士画的最低级的装饰品一样的符箓，价值不过三十两银子。
她匆匆拾起被风卷起来的符纸往巷子里跑去。
不一会儿，整个小镇都知道了这里来了个叛出师门的修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