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章 我有一剑，邀君同下九泉
“殿下到了！？”
诸妖赶紧运功醒酒，熊烈最是直接，愣是给了自己两巴掌，此时却是想不起天妖强者的脸面了。
来的熊罴似也见怪不怪，一脸淡定的回报：“前方巡视的兄弟传回的消息，殿下似被人族所拦，将要发生冲突，便避开了妖山。”
并无担忧的语气，雪无情在他们的心中，与神明无异。
“何方猖狂鼠辈，也敢阻挠殿下！兄弟们，随我一同前去迎接。”虎霆一马当先，众妖尽皆从之，前所未有的凝聚和睦。
熊烈出门仰天长吼，山林深处部众闻声赶来，瞬间便纠集起数万只熊罴，一眼望去，最低也是大妖境，浩浩荡荡地朝着山外推进。
梁天随着众妖而行，尚有些微醺恍惚，此处靠着云剑宗的地界，雪无情的实力君泽也是清楚的，怎么还会容许有人无端冒犯？况且能让其改道重视，至少也得是天人一级吧，莫非……
晚秋风习习，梁天没来由地感受到一阵肃杀与凄凉之意。
熊烈的领地并不深远，数千里的路程在大妖们脚下也就寥寥，约莫盏茶工夫，便已抵达妖山边界。
此来未曾稍加掩饰，动静着实不小，前方早就立着许多人族修士严阵以待，一时间，源气翻涌，妖力纵横。
不管双方对峙，梁天的心神早早弥漫开来，很快，便在那剑断之地虚空之上，寻到了两道熟悉的身影。
背对云州的男人，面庞沧桑，却又有种毕露的锋芒，诡异的反差，大抵是时光悄然酝酿，他拘谨地站着，些许老实，未曾负手，也不指点江山，眼中是炽烈的恨，和滚烫的情感。
果然是宫主大人来了啊，梁天微微一叹，当他的心神转而扫向对面雪无情的时候，竟察觉其嘴角现出一丝浅笑，稍纵即逝。
被发现了？梁天有些愕然，瞒过一众天妖和神秘青大人的《雪相无形》瞬间被窥破，是另有玄妙，还是雪无情太强？
“功法，只是役使力量的手段；而力量，既能被掌控，自然也能被破解。天地很辽阔，万事不可笃信。”
雪无情的声音倏忽响起在他心间，毫无踪迹可寻，却是极珍贵的提点，梁天晃神之余，忍不住遥遥望去，依稀还是往日模样，白眉白发，白衣冷漠，只眉间一点冰蓝，顿化作三分柔情。
他就随意地站在那里，没有什么动作，眼中是风希云的倒影，又或者更多。
横跨三百年的时光，这对师兄弟再次碰面，依稀还是一个冷傲、一个板正。
“时至初冬，你来得倒巧。”终是师兄打破了沉默。
“正是初冬，我知道你会在。”风希云的眼中有些朦胧，万般思绪尽皆深藏。
“是老头告诉你的？”雪无情有意无意瞥了眼不远处、同样正在围观的君泽，多年相识，他知道的事可不少。
“莫要对长者不敬，”风希云顿了顿，补充道：“当年，她唤君宗主叔叔。”
雪无情突然笑了，有些凉薄：“希云，过去这么久，你竟仍如此别扭拘束，若非念及旧情，他可没法有这安稳的晚年。”
君泽闻言，也只是摇头苦笑，竟似默认一般。
风希云毕竟久居南方，对这北地局势不算明了，沉默许久，方才回应：“我自会当此时节，来冰原雪岭寻你。”
“可要拜祭？”
“胜了你，再去不迟。”
雪无情脸上又添了些笑意，仿佛在看过往幻灭：“希云，以前的你，可不会说此大话。剑，拾起了么？”
风希云轻轻抬起手掌，一柄古朴细长的银白之剑旋即在握，刃光冷冽，不落凡俗。
“顺道剑，也绝品了啊。”雪无情细细打量，有些感慨。
梁天借由天机术，也辨认出来宫主大人剑中的合金冶炼之法，心知铁大师的技艺又更上了一层楼。
风希云凝视着剑身，眼神无动于衷：“昔年得你所赠，今日便凭此剑，与君相决绝。”
“希云，正直者，顺道而行，顺理而言，公平无私，不为安肆志，不为危易行。当年，我与阿梨正是欣赏你的性情，才铸得此剑与你傍身，那日之后，辛苦经营三百年，你做得已足够好了。”雪无情的声音低沉下来，许是因为缅怀，许是因为那个名字。
“多说无益。”
风希云的神情始终坚定，说罢便直接挥剑，斩向对面，腾挪之间轻巧灵活，源气和天地之势连成一片，卷起风暴，他的身影逐渐消失，只余一抹剑光，如星辰、如落花，明灭飘散。
狂风铺面，剑气逼人，雪无情却是从容不迫，甚至这样的场景让他眸子深处更加缱绻，直到兵刃加身前一刻，冰蓝色的光芒在他面前绽放。
寒意疯狂蔓延，飓风也被撕裂，风希云紧握着剑倒飞出老远，目光却死死地凝望，脸上终是有了些回忆和哀伤，倒竖盘旋在雪无情身前的，赫然便是那一柄长剑余霜。
“希云，你懈怠了。我不愿见她身后，剑下再无飞花。”
雪无情的声音悠悠传来，语气不无训责，似在埋怨小师弟未曾使好这门剑法。
这一剑，梁天是认得的，在那段记忆中，他曾见他们反复练过，苏梨亲传，唤作《飞花》。
苏梨一生，留下两门剑法，《听雪》、《飞花》，一静一动，前者反击防御，后者进攻发难，集她剑道之大成，尽皆位列绝品。
武学层次一旦到了绝品，便能融入属性、意境，发挥出远超过自身修为的力量。
落花渐次迷妖眼，一剑送葬鬼门关！
三百年前流传的诗句，说的便是这飞花一剑的赫赫威名。
雪无情的话丝毫没有影响到风希云的心境，甚至他那因余霜而动容的神情也再次收敛。
尽管当年师兄隐藏至深，但在剑道的传承上，他也是那唯一获得苏梨认可称赞的。
自重拾顺道剑开始，他便再无一日松懈，遑论最熟悉的听雪、飞花两式，这一剑，还不是最巅峰的姿态！
风希云身上陡然升起一道令人心惊胆战的力量，纯粹、浩然，梁天作为旁观者，清晰地感受到其中嫉恶如仇的正道之心，坚守、不屈，这，便是宫主大人的意境吗？
又一道心之属性的意境，却并无锋芒质感，尚不及剑意。
顺道剑飘忽而起，飞花再落，掀起的风暴更加浩大，远在千里之外的两族修士都忍不住侧目，只不过，妖微微打颤，人族却一副沐浴春风的舒适模样。
心之属性的意境，竟好似自带亲疏一般，同一种力量，波及之处，有着迥然不同的差别。
雪无情感受着其中强烈的意志，流露出几分恍然：“真是难为你了。”
抬手抚上余霜剑，顿时飞花生冰，同样席卷而去，剑影交织于虚空之上，却是目力所不能及，两人的方寸掌握的又极好，力量相拼而颓，未曾有片道剑光散落。
这次，师兄弟竟是斗了个平手，你来我往，僵持不下，只是梁天以旁观者的视角，却极轻易地捕捉到雪无情的好整以暇。
就像是许多年前，指导小师弟习剑那般，来什么招，便用什么招式抵挡和拆解。
这样的状态维持了很久，直至下一个黎明到来，宫主大人的脸上突兀浮现出痛苦之色，意境瞬间瓦解，而后被余霜横拍出去。
“你是在折辱我么？”
风希云面容微微泛白，眼中些许忿恨，严厉质问。
他岂能看不出他的留手，可越是如此，越是让他难堪气愤。
“很辛苦吧，抓住往事不放？”
心事被当场戳穿，风希云却一言不发，只是那顺道剑上重又覆盖源气，稍稍恢复些许的心神再度催动意境，没有什么章法招式，一剑当胸而去。
雪无情身子微微闪烁，这一击便落了空，这是他第一次躲避，神情逐渐冷漠。
“这般轻贱，你便不配再执掌手中剑。”
风希云心头情绪积攒到了顶点，再也压抑不住：“你以什么身份教我、呵斥于我？”
“板正之人难免迂腐，我早就说过，你若不认，我们便无关系。当年变故后，你能以恨我怨我之心，铸这正道驱妖逐魔之意，多有不易，却不知这回忆越往后越汹涌，如今你的修为还能寸进么？我是你心境的破绽，这不正是你此行的目的么？”
雪无情冷眼旁观，毫不留情地捅破他的困境。
风希云神情有些癫狂，痴痴大笑：“你总是这般大局在握，真当自己没错吗！你是妖，为何眷恋人世！没有你，故事没有开端，又何来惨淡结局！”
“我之行事，发乎心，顺她之意，俯仰而无愧。我虽为妖，却对得起阿梨以外的任何人。希云，但凡你曾有一瞬，能抛却人与妖的偏见，便知这世间善恶，实是由心取舍。你的破绽并不在于我，你选择坚守的道路，一开始便挑错了。”
雪无情丝毫没有受到影响，他的心格外通透且坚定。
“哈哈——”风希云笑得有些苍凉，眼中的情绪看不清：“造化因缘，奈之如何，师兄，我尚有一剑，邀君同下九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