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师徒
当雪无情再次见到苏梨的时候，这位风华正茂的宗主大人正在宗主大殿收拾东西。
“无情，你来了。”苏梨并未停下动作，只淡淡招呼。
雪无情轻轻应了一声，也未拜见，也未口唤师父，脸色清冷，看不穿心事。
苏梨并没有在意他的不敬，只当做是孩童的拘谨羞涩，将手中的卷轴收进戒指，招呼道：“为师打算搬回原来的山峰居住，那儿常年有雪，你可耐得了霜寒？”
雪无情只愣了一刹，便绽开眉眼，嘴角含笑，款款回答：“我喜欢雪，也喜欢梨花，因为它们洁白且无暇。”
苏梨稍稍迟疑了片刻，旋即莞尔，只当是小孩子的简单想法，白色的事物总多偏爱，她与他今日才相识，名姓未必得知，大抵只是巧合罢了。
苏梨拉着雪无情的手，将他带回了那座熟悉的小院。
与他离开时一般，并没有什么改变，只是那张他刻字的桌子，不知怎么被削去了一角，如今空空荡荡。
雪无情瞥了一眼苏梨手中的精致长剑，神色莫名。
但自那以后，他便改口，唤她师父。
日升月落，春夏更迭。
转眼间，又是百年过去。
宁静的小院，除了雪无情和苏梨，又陆续多了两道青年身影。
一个看着张扬恣意、骄傲自矜。
一个看着儒雅中正，安然平和。
三人正聚在一处，雪无情的淡漠冰冷，自那时起便可窥见几分，或许是他作为妖族，天生不愿得与旁人亲近，他心中所有的温柔和感情都只留给苏梨一人。
“雪师兄，师父离开已久，不知怎的，此次我心中隐隐有些不安。”儒雅青年面带忧色，看向雪无情却十分敬重。
“希云师弟，莫要杞人忧天，师父可是冰雪女剑客，响当当战出来的声名，此次去阻击区区来犯妖族，何惧之有？”骄傲青年冷声说道，眉眼之中对两位同门不无轻视之意。
“柏青师兄，你……”风希云似要辩驳，最终却停下，但明显看得出来，他对这位师兄意见颇大。
雪无情微微皱眉，说起来，他今日也颇有些心神不宁，听得小师弟风希云的话，更是重视起来，他们师兄弟三人，如今都是蜕凡境（妖灵境）修为，不可能无端心血来潮。
至于那二师弟常柏青的盲目乐观和刻薄心性，雪无情直接便无视了。因为需要维持天赋秘法隐匿妖气的缘故，他一身实力最多也就发挥出五成，以至于往日切磋之时力有未逮，让常柏青以为自己的资质天赋要远超他这个早入门多年的师兄，因而自鸣得意，同时渐生骄慢之心。
可事实上，雪无情的真实修为，早就已经臻至妖灵巅峰，随时都有可能破入天妖层次。
按理说，妖族有所异动，苏梨作为此时强盛的风云学宫宗主，是无需亲自前往的。可是不巧，这师兄弟三人都在闭关修行，苏梨又忧心前方的弟子和修士，接到消息便独自赶了过去，如今已有月余。
雪无情心中想着，苏梨天人境的修为，又有剑意傍身，小妖山中应该并没有什么厉害角色能够威胁到她。
可是画面一转，却是苏梨奄奄一息，被送回学宫雪峰之上。
房舍内，三个弟子守在床榻之前。
“师父，为何如此？”雪无情方寸大乱，脸上焦急之色毕露无疑。
苏梨看着一向让她宽心的大徒弟这般情态，柔声说道：“无情，我伤了心脉，尚无性命之忧，莫要如此。小妖山中，有一妖族强者，来历不明，却实力极强，远胜于我，你要帮我约束弟子，这段时间轻易不要深入涉险。”
说罢，又看向其它两个弟子：“柏青、希云，我现在重伤之身，只怕无力操劳。你们俩好好辅佐无情，管理学宫上下，兼顾妖山沿线，守护云州。”
风希云强忍着悲痛，点头应下。
而常柏青脸上浮现不甘之色，但终是没有发作，也不言语。
苏梨十分虚弱，并没有在意到徒弟们的神情变化。
而雪无情虽凭借强大的妖识将一切尽收眼底，但犹自担心着苏梨的身体，当下并未在意。
心脉受损，非同小可，而且在雪无情的感知下，苏梨身上的源气若隐若现，竟是一直在散溢！她的伤势，远比她描述的要严重得多，想想也对，若是无缘无故，又怎得对他们三人说出如此类似于交代后事的话语。
“二位师弟，你们且先退下，让师父安心歇息。”雪无情随口打发了两人，风希云不疑有他，常柏青临走之时却流露出明显的嫉恨之情。
雪无情见两人离开，这才看向犹自微笑的苏梨，语气难得地冷淡：“别装了，究竟发生了什么，你的源气都开始安逸了。”
苏梨闻言，面色顿时变作一阵煞白，整个人十分虚弱，雪无情赶紧扶起她，剥离出极纯净的源气灌入她的体内。
过了许久，苏梨才缓和了些，她微微侧身，倚靠在床沿边上，笑道：“无情，你从小便聪慧。如此，把这学宫基业交予你，我也放心。”
雪无情不语，只定定地看她。
苏梨终是败下阵来，说道：“没事，大不了就是修为尽丧罢了，此次小妖山中出现了一只青鸾神鸟，血脉极强，同样是天妖境界，我却根本不是对手，源池空间也被击穿。此妖恐怕来自云州之外，或是那传说中的妖界，应该不会在此长久逗留，等过些时日，就能恢复安稳。”
“你会死的。”雪无情声音有些嘶哑，源气散溢，修为倒退，寿命也会随之缩短，苏梨活了一百多年，修为一旦尽丧，那离陨灭之日也不远了。
“无情，我一定能坚持到你继任宗主的那天。”苏梨勉强抬起手，抚过他雪白的鬓角，很是欣慰。
雪无情很是不喜她的目光，仿佛永远是在看一个孩童，但见她眉间若隐若现的苦楚之色，只好生生受着。
三日之后，苏梨强撑着起身，召集学宫长老、弟子，宣布一月后，由雪无情继任宗主。
同一日，常柏青下了山，离开了风云学宫，有弟子从摩云山脉腹地归来，说见他独自一人进了幽冥海，疯狂杀戮。
风希云和雪无情都不为所动。当然，后者是真的冷漠，风希云则是觉得，骄傲本身就是虚假的自我欺瞒，二师兄没有经历过挫折，是不会意识到这点的，出去历练未必不是件好事。
在此期间，雪无情压根没有继任宗主的觉悟，大大小小的事情都丢给小师弟处理，他自己一门心思寻找能够为苏梨续命的方法。
但是都失败了，贫瘠的云州，哪里能有修复源池的灵药，雪无情连自己的妖心都剜下一块，给苏梨喂了下去，也不过是让她源气散溢的速度缓了半天而已。
终于，继任仪式的日子到了。
苏梨难得打扮了一下，盛装以待，若不看她苍白的脸色，没有人会怀疑，她还是那个典雅尊贵的宗主大人，那个风华绝代、一手冰雪剑意震慑妖魔二族的剑客。
“就不能再延迟些许时日吗？”雪无情扶着她，不忍看她，喃喃道。
苏梨温柔一笑：“无情，都要当宗主了，怎么还这般孩子气。若是再拖延几日，为师恐怕，便要失约于你了。”
“又不是未尝失约过。”雪无情不知想到了什么，神情更加黯淡。
走出院子，满庭的积雪，洁白而无暇，有一种纯净的美感，可是往常最爱的雪，却透着冰冷的寒，苏梨不禁打了个颤。
雪无情赶紧从戒指中取出一套长袍为她披上。
苏梨惨然一笑：“无情，我是极爱雪的，连我晋升天人领悟的都是冰雪意境，如今却被这区区寒意都耐受不住了。”
雪无情不知如何宽慰，只应了句；“我也爱这片雪。”
苏梨突然笑了：“无情，我忽然想起来，收你为徒时，你说你爱雪，也爱梨花。若非知你那时无从知晓我名姓，定要判你个轻薄之罪。”
说道这，她忽又叹了口气：“无情，你这名起得极好，但是，你晋升天人境时，可千万莫要领悟冰雪意境。”
“为何？”雪无情不解。
但苏梨只摇了摇头，并没有回答，玉手一指不远处的积雪，露出沉湎之色。
“我以前养过一只小狐狸，很可爱的那种，尾巴居然是冰蓝色的，也很聪明，会写我的名字。它最喜欢做的事情，便是窝在雪地上打盹。可是，后来，它走了。”
雪无情一颗心几乎要跳出来，快要按捺不住与她吐露实情了。
可就在此时，风希云走了进来。
“师父，师兄，继位大典已经准备妥当，君宗主和紫霄府主也已经到了。”
苏梨勉强一笑：“好，君叔叔对我颇有指点之恩，你们随我一同去见见，三宗守望相助，以后少不得与这二位往来。”
雪无情微不可查地叹息一声，与风希云一道点头应是，而后便带着苏梨，飞往主峰之上，宗主大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