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9章
祭祀两日后,除钦点朝臣,余者可自行返回。同日,斋戒者启程前往广济寺,祝灵雪仍旧跟乘三公主的马车。
广济寺内住持早已将住所事宜安排得当,三公主金枝玉叶颠簸半日浑身酸痛,一下车便被僧人领去厢房休息。
祝灵雪也是心疲腿软,又因前两日祭祀呛了冷风,愈发头昏眼花,跨门槛时一个不慎竟绊了自己,下意识抓住身旁之人的衣袖,正要赔礼,抬头却见梁译尧笑吟吟地看着她。
梁译尧好不容易才有这个机会同她说话,连忙伸出双手轻轻扶着她站起,见她面色苍白,发着虚汗,便情真意切地关心道:“太傅哪里不舒服?”
祝灵雪瞥了他一眼,摇头挣开他暖热的手掌,走向淑妃。
梁译尧低头看了眼自己乍然而空的双掌,唤来小颜子吩咐道:“你去让人煎碗姜茶来。”
小颜子上下看了两眼主子,问道:“太子何时受了凉?”
“不是我,送给太傅去。”
“原是太傅,那奴才再去找太医讨两副药来?”
“也使得,诶,不许声张!”
“是,奴才知道。”
厢房内,祝灵雪面庞通红的躺在床上,额头还有一叠帕子,夕雾替她拭去鬓角虚汗,起身更换帕子。
转身见梁译尧过来,连忙跪下,刚要出声,梁译尧赶紧竖指抵在唇间。
小颜子便进来把食盒搁在桌上,说与夕雾一层一层的汤药是什么疗效,夕雾一一记下。
梁译尧走近床榻,祝灵雪双眼紧闭,蹙着黛眉,干燥的双唇微微张开,细细的汗珠从额头渗出。
见她憔悴如此,梁译尧心里没由来的不舒坦,不等小颜子交代清楚,便转身走了,留他二人面面相觑。
祝灵雪病了两日,小颜子便送了两日的药,虽不见太子身影,却也在夕雾跟前刷足了好感。
被强行灌了两日的中药姜汤,祝灵雪也终于恢复了往日的精神,听夕雾提及太子送药倒是深觉意外。
“躺得我浑身僵硬,夕雾,我们出去走走。”
夕雾应了过来伺候她换衣梳妆,祝灵雪摆手推开前来相扶的夕雾,自己在前走得步伐稳健。
夕雾不得不唤道:“小姐等等奴婢!”
主仆二人出了厢房,听闻皇上淑妃同在太后房里,便去请安。太后倒是欢喜,当着太后的面,淑妃便不敢十分数落,只挑两句得体的话说了,皇上与她闲谈几句,便命她去大殿奉香。
祝灵雪冲祝思柔吐舌,行礼跪安行云如流水,利落溜了出去。
祝灵雪无所事事,便真打算去大殿敬香,走至半路又碰上祝耿元,便随着她边走边聊。
“不在房里歇着,往哪儿去?”
“出来逛逛。”
“可去请安了?”
“刚出来,皇上让我上香拜拜去。”
祝耿元豁然想起广济寺姻缘签灵验,便对祝灵雪道:“为父听说这里的签文灵验,你也去求支问一问?”
祝灵雪张了张嘴,不等开口,夕雾已经取了一炷香过来,祝灵雪接过香跪在蒲团上,三拜二叩,夕雾又接了她手中的香插入炉鼎。
祝耿元等她过来,又催她去求签文。祝灵雪光听不动,无声抗拒,祝耿元才不管她这套,上手拉住便朝签筒那处走。
“太傅?镇国公大人,你们这是干嘛呢?”
父女俩闻声齐齐转过来,卫鸿摸着后脑勺不解地看着他俩。祝灵雪歪头一瞥,仲亦朗正陪着三公主静裳找大师解签。
旁边的夕雾伸手指了指签筒,卫鸿恍然大悟,问道:“太傅是来求签的?”
“不——”
“是啊!”
父女俩同时开口答道,卫鸿隐约听见否认声,又见祝灵雪一副身不由己的无奈神情,嗤的笑出声。
“我父亲正和几位将军商量要事,镇国公不如去后院帮着一块儿参谋,再喝上几盅?”
祝灵雪悄悄地儿冲他拱手道谢,祝耿元听了犹豫一下,果然大步离去。
他走了没几步忽见太子殿下闷闷不乐地倚在墙角,没多想,随口说了句“太子也来求签啊”便扬长而去。
梁译尧转身看他走远,回头见祝灵雪与卫鸿分别,连忙追了上去,卫鸿“咦”了一声,便听梁译尧喝道:“别跟过来。”卫鸿一头雾水,索性去寻仲亦朗他二人。
祝灵雪听守门僧人说前头腊梅开得娇艳,走出殿外,左边是一条河流,许是深冬季节,流势缓慢,大有冻结之态。河上一座石桥,对岸山雾缭绕,看不清景象。祝灵雪便往石桥走,想去一睹“庐山真面目”。
后头跟着的夕雾忽然脚下一滑,栽在石桥上□□不止,祝灵雪伸手扶起,只见夕雾裙摆沾了一叠青苔。
祝灵雪便纳闷道:“倒是稀奇,可跌着骨头?”
夕雾捂着屁股摇头。
祝灵雪便笑道:“回去换件衣裳再来。”
夕雾便垮着脸,一步一扭可怜兮兮地往回走。
祝灵雪站在桥檐边处等待,失神地望着河中碎石。
梁译尧见她风寒刚好便在桥上吹风,皱着眉头解了披风,刚要过去,便听一声娇喝。
来人站在对岸桥头,着一身青莲色衣裙,身段袅娜,眉如弯刀,明净水波一样的双眸斜乜着祝灵雪,傲视阔步而来。
“你就是太子傅祝灵雪?”虽是问句却十分肯定。
祝灵雪木然回视,丽妃恨恨瞪着她,对身后宫人道:“退下!本宫与祝太傅有话相谈。”
宫人应声而退。
丽妃抬手甩开身侧侍婢,侧目而视,“祝太傅怕不认得本宫,那日镇国公府掩面而去的胡菱衣是我亲妹。”
祝灵雪便双手作揖,微微颔首道:“微臣见过丽妃娘娘。”
“你倒是乖觉,自知身份不够,便拿朝臣阶位来压本宫。”
祝灵雪双手置于腹部,樱唇微启:“灵雪不敢。”
丽妃娇笑,猛然转头怒道:“你不敢?这世上还有你姑侄二人不敢的事吗?”
祝灵雪蹙眉,不知这事怎么跟祝思柔扯上了干系,开口道:“淑妃娘娘端庄淑睿,娘娘若有不满便冲灵雪来。”
丽妃啐道:“她也担得上那二字,撕开那层面皮还不知是什么精怪!”
祝灵雪抬头,冷冽的眼神直直对上那双满含水波的杏眼。
“娘娘自重。”祝灵雪冷道。
丽妃瞳孔微闪,倏地变了脸色,抬手狠狠打了过去。
祝灵雪眯了眯眼,梁译尧站在暗处,忽见明明抬了手腕的祝灵雪身形滞住,竟生生受了一掌,山谷幽林回荡着声声脆响。
丽妃只觉得掌心火辣辣地烧痛,又见祝灵雪脸颊红肿,嘴角破开,心里十分得意,抬起她的下巴不屑一顾道:“本宫还当是什么狠角色,也不过如此。”
“是吗?”
祝灵雪冷声问道,丽妃心下不妙,迎着她冷郁的目光,下意识地后退,侍婢秋儿连忙挡上前来。祝灵雪嘴角轻扯,血丝殷红了唇间,像是食人血肉的玄冥青女。
丽妃禁不住打了个寒颤,背后渗出丝丝冷意。
祝灵雪定定看向挡在前面的侍婢,运了内力,抬肘侧击,狠狠撞在她喉部,只见她退了两步,双手紧捂喉咙,猝然吐出一口血。
丽妃惊恐瞪向祝灵雪,再没有方才盛气凌人的模样,颤着声道:“你、你别过来,本宫,可是皇上嫔妃……”
祝灵雪听而不闻,只是向后侧了侧头,丽妃转身便跑,祝灵雪足尖轻点,一个翻跃落于她身前,骤然出手掐住她的脖颈,运力将她打落石桥。
秋儿慌忙跑至桥边,向下张望,哑声呼唤。丽妃从水里冒了头,用力拍打着水面,没几下又沉了下去,放声呼喊道:“救命!来人啊!祝太傅!救我——”
祝灵雪双手抱臂冷眼旁观,只等她无力沉下,便踢出一块石子使她冒出水面,继续挣扎。
半刻钟后,身后传来阵阵脚步声,祝灵雪便一改冷意,蹲身察看水面。
寺中僧人见此连忙跃入水中救了丽妃上来,另有几个将她和秋儿拉离桥边,秋儿见主子上岸,推开僧人跑了过去,抱着狼狈不堪的丽妃呜呜咽咽。
祝灵雪对这乱作一团的场面无动于衷,见众人三三两两退下,便一步一步朝梁译尧所在方向走去。
“殿下还要看到什么时候?”
梁译尧紧皱双眉,面骨冷硬,臂间还搭着一袭披风。似还没从方才人仰马翻的场面缓过来,飘着声道:“你胆子愈发大了,连父皇的妃子也敢下这毒手!”
“她失足落水,与我何干。”
“什么?”
祝灵雪与他对视,指尖轻点脚下青苔,“我说,丽妃娘娘意外落水,与灵雪无关。”
梁译尧难以置信平日淡然不理是非的太傅能说出这般冷酷无情的话,当即将臂间披风砸了过去,斥责道:“我瞧你是疯了!她几时碍着你,竟能让你说出这样没人性的话?!”
祝灵雪将脸上披风抖开,走至他身后,替他系上。许是心中生了嫌隙,梁译尧竟觉得她不经意触在肩背的指尖都沁着一股冷意。便扯住她的手腕推开,厌烦道:“我不稀罕!”
祝灵雪踉跄几步,轻嘶着声,抬手拭去唇边红意。梁译尧顿然想起丽妃那下手极重的一巴掌,抬头望去,白皙脸颊上印着分明的痕迹,透出丝丝血意,嘴角一抹暗色。
梁译尧莫名其妙揪了心,沉声道:“你先回厢房,稍后我命太医过去。”
祝灵雪不领情道:“不劳殿下费心。”
梁译尧只觉得一腔沸水被火熄灭,一股说不上来的情绪耿在心口,口不择言:“你以为我受得了你这副清高作派,稀罕与你纠缠?!本太子受你这闲气作甚么!”
说罢转身便走,经过祝灵雪身侧时,祝灵雪忽然开口道:“你又以为我稀罕和你这位眼高于顶的太子纠缠?”
梁译尧怔然,转过头,神色黯然道:“你说什么?”
祝灵雪眼神淡漠,轻嗤道:“殿下以为我是利欲熏心蒙了眼吗,放着自在无束地玉孤山不去,大老远地跑来京城抢这份烫手山芋。”
梁译尧皱了眉头,疑惑不解:“你,什么意思?”
祝灵雪转身相视,甫一开口忽然摁着唇角失声,梁译尧目光微闪,从怀里掏出一方锦帕递上。
祝灵雪看着眼前的帕子,迟疑不定,梁译尧便抓着她的手塞了过去。
祝灵雪轻轻擦着唇角,敛了那抹冷色,想了想,不再顾忌,坦白道:“父亲功高盖主,手握兵权,姑妈是宫中宠妃。而我已是待嫁之岁,宫中适龄公子屈指可数,其父都是肱骨之臣,我嫁给谁,朝廷之上都会风云四起,引得皇上猜疑,不过一二年便会家族倾覆。”
梁译尧神色复杂地盯着她,祝灵雪将那方帕重新叠得平整,毫不避讳地问:“殿下长于宫中,就不曾疑惑过为何淑妃娘娘荣宠不断,却迟迟不能为皇上开枝散叶?”
梁译尧变了脸色,心下了然,因为父皇他怕淑妃诞下皇子,镇国公心生反意,到时外戚专权江山改姓。
“殿下还记得那日我同你说的话吗?我躲得了这次选秀却不一定躲得了下次。”祝灵雪将帕子揣了,自嘲道:“若我入了后宫,只怕不会比淑妃娘娘好在哪里。皇上是喜爱聪敏的才女,却也忌惮我的身份。我唯有忠诚辅佐殿下登基即位,皇上才不会一直‘惦念’着我。”
祝灵雪所言恳切,梁译尧持疑不定,忽听祝灵雪故意膈应他道:“殿下若是不信,或是想摘了灵雪官职,大可趁此良机属实禀明事实。只要殿下不介意往后俯首请我一声‘娘娘万安’。”
梁译尧没法想象那恶寒的画面,见高林前来召人,便瞪了她一眼拂袖而去。
后山一侧,住持专门修建一方院落供达官贵人短居,此刻已修整出来供皇上处理丽妃一事。
丽妃已换了一身衣裳,薄施粉黛我见犹怜,跪在皇上身边哭啼不止。祝思柔不耐烦地转过眼,她半点不信丽妃的话,就是真的,也是她活该。
“狐媚子,和她那不安分的妹妹一个样。”
祝思柔小声道,兰叶慌忙瞧了瞧四周,见没人听见才抚着胸口松了口气。
高林将灵雪带到,祝灵雪坦然走上前,跪下行礼。梁译尧随后而来,不动声色地退至太后身侧。
丽妃见她来人,便大了点声扯住梁帝衣袖道:“皇上可与臣妾做主,拿了这心肠歹毒的凶手”
梁帝心里偏向祝灵雪三分,便沉声问道:“朕问你,可知为何唤你来此?”
灵雪从容伏首,自请罪罚道:“灵雪知罪。”
梁帝大惊失色,颤抖着手指向她,猛地拍椅怒道:“放肆!你怎能做出如此无法无天的事,你可还把朕放在眼里?!”
皇上震怒,淑妃惊得坐不稳木椅,怎么也想不通端正娴仪的灵雪能做出这种事,当即便要起身求情。
梁译尧更是不解她怎么敢直接承认,见祝灵雪埋头不语,急得不行,已然向前迈了半步。
太后却及时夺了话头道:“皇帝可是偏颇自个儿宠妃?”
梁帝震怒不已,沉声道:“朕倒是想偏,人证俱在,如何偏颇?”
太后便朝后靠在了椅背,中气十足道:“哀家不信!一人之词怎可断案?”
梁帝见太后脸色大变,连忙赔罪道:“母后莫气,正所谓爱之深责之切,她差点犯下人命滔天的大错,朕也是一时情急。”
太后不悦:“案子还未审问,怎的就定准是灵雪丫头的错,哀家可不信那狐媚之言,灵雪,你抬头仔细说来!”
丽妃变了脸色,戚然住了声,恶毒的望着祝灵雪。
祝灵雪抬起梨花带雨红紫交加血丝交错的脸蛋儿,那指痕深深印了下去,嘴角又豁开血口,暗痂连着将干不干的血意,看起来惨不忍睹。
皇上坐在正上首乍见她的伤势唬了一跳,一叠声问道:“怎么伤成这样,谁动得这般毒厉的手?高林!”
高林慌之不迭,小跑着出去传太医。
太后疑惑皇帝态度转变,便扶了孙嬷嬷起身过来,看见祝灵雪受伤的半边脸,“啊呀”一声惊呼不止,拍着胸口念佛不断。淑妃过来搀扶太后,恶恨恨地瞪向哭声戛然而止的丽妃。
梁帝若有所思地望向丽妃,单从外表上看,相比于妆容柔媚的丽妃,祝灵雪反而更像是个受害者。据她所说,当时仅她二人,祝灵雪脸上赫然呈着护甲刮伤的口子,这总不能是她自己打的吧?作为一个受害者却不敢还原事情的真相,她方才那番话又有几分的可信度。
高林满头大汗带着太医赶来,太医连忙跪下替祝灵雪清理伤口,许是牵扯伤处,祝灵雪抽抽塔塔哽咽不止。
太后更是几次询问是否会留下疤痕,得了确切答案,才放心坐下,却见身旁之人也松了气,转头一看确是神色惊慌的孙子。
太医方一退开,淑妃便双膝跪下,将她抱入怀中泣不成声道:“求皇上为雪儿做主,她今日才病愈,她怎能受得住这样伤害,皇上明鉴,她不是这样的孩子啊!”
祝灵雪抱着祝思柔的腰身,靠在她身上,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红着眼眶却不吭一声。
梁译尧明知她这是装的,却还是心生怜意。
皇上于心不忍再度问道:“灵雪,朕问你,可是你将丽妃推入水中?”
太后斥道:“皇帝不该先问问她这伤是谁弄的吗?!”
丽妃颓然失色,紧拽着梁帝衣角不放。
祝灵雪便劝住失声哭泣的淑妃,态度得体,跪拜道:“灵雪有罪,惹起祸端。如今还能得皇上太后垂怜,灵雪叩谢皇上、太后恩典。丽妃娘娘却是灵雪失手推下石桥……”
这话乍一听是她在认罪,仔细思索便觉得事出有因,梁帝也不管丽妃哭闹,盯着她道:“前因后果,你如实说来。”
祝灵雪抬头,毫无畏惧地对上梁帝不怒自威的视线,沉着道:“今日灵雪听闻前头腊梅开得好,便打算出去看看。出来却见山间雾霭重重,灵雪不识路,只好在桥间观望山景。丽妃娘娘便呵声而来,灵雪也不知何时与娘娘结了仇怨,娘娘肆意辱骂灵雪及……”
“你放心说来。”
“是,娘娘肆意辱骂灵雪及淑妃娘娘,灵雪气不过同她分辩,便挨了丽妃娘娘一掌,娘娘抬手还欲再打,灵雪便侧身躲开,谁知娘娘踩着青苔跌入河中,灵雪不会洇水,只能同娘娘侍婢等守门僧人前来救助。”
祝灵雪说罢,丽妃便厉声喝道:“你胡说!分明是你将本宫推下石桥,还将秋儿打得口吐鲜血!皇上,您不能被她糊弄啊……”
丽妃突然起身拽着太医要给秋儿验伤,余光瞥见一抹黑色,转头看见梁译尧,忽然回身跪下道:“皇上!皇上,您若不信,大可问一问太子殿下,臣妾落入水中曾瞧见太子玄色披风,您问一问啊!”
梁帝便转向太子道:“尧儿你当时是否在场,事实如何?”
众人皆朝太子望去,梁译尧走出来,若有所思地跪下。
祝灵雪的话还荡在脑里:“殿下若是不信,或是想摘了灵雪官职,大可趁此良机属实禀明事实。只要殿下不介意往后俯首请我一声‘娘娘万安’。”
梁译尧沉吟不语,梁帝便又问了一遍,梁译尧做出抉择,抬头坚定道:“……儿臣离得远不曾看见。不过,儿臣确实听见了清脆的耳光声才朝石桥赶去,到时僧人已救得丽妃娘娘上岸……”
丽妃瞋目切齿,指着梁译尧尖声道:“你撒谎!本宫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颠倒是非坑害本宫!”
梁译尧垂首,皇后心生不悦,太医却先一步道:“回禀皇上,微臣查了秋儿姑娘伤势,乃是喉疾发作,嘶声呐喊所致。”
梁译尧瞥了眼身侧之人,祝灵雪仿佛意料之中,他转念之间大悟,用二人能听见的声音道:“太傅好谋划。”
她从觉察到太子存在便开始设局,赌上全部太子会站在自己这边,但她也做了万全准备,哪怕太子倒戈,她也能全身而退。她重伤秋儿的声带,只要秋儿寒风中嘶喊便会喉口腥甜,不及时治疗便如重疾发作一般,丝毫看不出是人为创伤,此外丽妃逃奔时鞋底也沾染了青苔。
祝灵雪侧头回视做假证词的小太子,没什么太大的欣喜,她是赌赢了,可他也猜到了。依他这骄横放肆的性子,此后不生隔阂怕都是奢念。
丽妃瞪大了双眼,不可置信地看着祝灵雪,“你究竟灌了他们什么迷药,竟一个个的都帮着你?!”
皇后便趁势道:“胡言乱语!丽妃这般疯癫像什么样子,来人,将她拖离皇上,切莫伤了皇上龙体。”
丽妃紧拽着不放手,勃然怨咒:“祝思柔你个贱妇!你好样的,本宫果然不该招惹了她去,祝灵雪!祝灵雪!旁人不察,但你我心知真相如何!本宫今日不过着了你的道,你等着!你们等着……”
梁帝一脚踹开她,怒道:“下作的毒妇,当着朕的面便这样咒怨旁人,你们还不将她带了下去!”
随即又发落道:“褫夺丽妃封号,降至贵人,即日起禁于丽华轩不得迈出一步!”
丽妃难以置信梁帝如此绝情,连滚带爬,金钗步摇掉落一地,哭喊道:“皇上,皇上,臣妾真的是冤枉的……”
高林亲自过来扶祝灵雪起身,祝灵雪点头致谢,全程未施舍半点眼神给幽禁无日的“胡贵人。”
侍卫领命而来丝毫不客气地将昔日目空一切的丽妃娘娘拖了下去。丽妃奋力挣扎,回头相望许她一场镜花水月至高无上的君王,滚散了发髻,哭化了妆容,喊哑了声。
不过这一切都与她无关了,她并非良善,那一掌便当是还了债,她只需知道,自己不会落得跟她一样的下场,也不会老死宫中。
入夜,太医重新替她换了药,叮嘱夕雾如何外敷便悄然告退。
夕雾没想到自己走了一盏茶的工夫便发生这么大的事,只当是自家小姐受了冤屈,又是自责,又是生气,还担心自己被夏兰姐姐责怪。
祝灵雪心不在焉,随便敷衍了两句便命宽衣就寝。
夕雾看了看天色,以为她是扰了心神,连忙服侍她躺下,祝灵雪不用她守夜,夕雾只好熄灯退出。
祝灵雪辗转反侧难以入眠,便起身走至院中。夜色黑沉凝重,使人看不到一星半点儿的光。冷风肃杀,寒意似乎可以透过肌肤上细小的毛孔,渗进身体每一寸,沁骨发冷。
她靠着冰冷的墙壁,瑟瑟发抖,双手紧紧捂住嘴巴不敢露出一点抽噎声。
她差一点,差一点就害死了一条生命。
梁帝若是大发雷霆赐死丽妃,自己就是罪魁祸首。
身后传来一声叹息,紧接着身上一暖,祝灵雪下意识以肘后击,梁译尧握住,顺势将她转向自己,伸手将滑落的斗篷拉起,替她系上斗篷扣子。
见她惶然不安,梁译尧便轻声道:“不用害怕,是我。我替你放哨,放心哭吧。”
祝灵雪没想到深更半夜会碰上小太子,现下只穿了件单薄的寝衣,连忙拢了拢斗篷。好在梁译尧也不是太过轻浮,哪怕离得甚近也是非礼勿视。
梁译尧不敢乱看,只好盯着她的脸瞧,脸颊微微消了些肿意,只是那护甲刮出的伤痕依旧明显,让他觉得尤为刺眼。她眼睫上还有湿意,鼻尖发红,黑墨长发倾泻下来,方才便闻得阵阵馨香。
祝灵雪定了神,目光倏地清冷,侧脸避开他的视线。梁译尧回神,见她如此神色,暗道自己失礼,慌乱地朝后退了两步,低头不语。
祝灵雪道了句福便要告退,梁译尧盯着她冷清孤傲的背影,声音低沉道:“你尽管放手做,万事我替你挡着。”
你曾说约法三章,我今日作了抉择,以后与你便是辅车相依,我全然信你。
祝灵雪顿了顿,沉吟不决地转身看他,瞧他神色不似作假。
“我以为……”
梁译尧没听明白,朝前倾了倾,祝灵雪便低声说了,梁译尧仿佛被人揭了底,不自在道:“你又不曾伤害我,我与你生什么隔阂。”
心底那股不安的情绪因着这句平平无奇甚至还有些稚意的话逐渐平稳,祝灵雪一时之间竟不知这是不是件好事。
梁译尧见她不似方才那般惊惶,便双手作揖,俯身拜道:“弟子梁译尧拜见太傅,往后便请太傅倾囊相授。”
祝灵雪微怔,这是他最恭敬的一次见礼。
想起引得她摔书离去的那番话,祝灵雪叹道,看来,他是真的介意自己对他视若无睹的态度啊……
祝灵雪正了正神色,等他起身,便认真回礼答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