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第40章
1
初阳第一次听明来讲这么多话，从军训那天晕倒讲到他们愚蠢的作弊，从白雪茫茫天的相遇讲到此时此刻的月明星稀。
落地窗外万里月银，暖光卧室里少年坦诚。
明来说，当年他太怕初阳知道他生病才选择不理他。初阳说，他怕他知道所以一直隐瞒他知道的事实。
和在宿舍里与室友们玩笑打闹然后敞开天性开黄腔都不一样，他们聊天，就只是真的在简简单单地聊天。明来看得出他的情绪，他对明来又有无限的耐心。他总觉得明来聊起天来的时候才真的像个十五岁的少年，神色变化真实自若，一点也不冷，还很热。
奇怪，现在还是春天啊。
哪里来的高温？然后抬眸巡视，原来是开了暖气啊。他几乎把他们聊天之前的所有事都抛开了，现在因为温度又慢慢想起来。想起来明来爸妈还在爸爸卧室帮他调解心情。
于是他叫上明来一起出去探风。
还没走到卧室门口，就听到了扣门把手的声音，下一秒，夫妻二人走出来。手里没有什么东西。
初阳心落了一截，不知道爸爸会怎么处理那捧骨灰。反正是不会再到他手上了。
“小阳，你这么做确实有些不妥，对你妈妈也有点不尊重你知道吗？”苏青边往鞋架处走边说。
“嗯，我知道错了，苏阿姨。”
“好了，收拾收拾准备休息吧，别送了。”明齐说。
“送你们到楼下。”明来说。
苏青还在提鞋的手顿了一下，而后拾起身说：“这两个星期看看我们能不能抽空回来，就你们俩兄弟在家还是不太行，饭都做不好。”
“别宠着了，明明是叫回来思过的你还要好生养着？”明齐看向他们，眼神疲惫，嗓音也有点低。看来是真的很累了。
明来只好又再三保证自己会好好思过，然后想清楚一些他不理解的问题。初阳则说自己会照看好明来，一有不舒服的情况就会第一时间告知。
“你是不是偷偷买手机了？”苏青换好鞋，扶着门把手问他，略微严肃。
“我……”
“你爸刚才都说了，肯定是藏枕头底下了。是不是？”
初阳点头。
“少玩一点他就不会收，现在你们学习什么的有电子设备辅助会方便很多，他都理解。”
左右又叮嘱了一番夫妻二人才离开。俩小辈送他们到电梯门口。
回去之后初阳去敲了宋先凌的门，没进去，只是从门缝里探半个脑袋，然后又道了一次歉。
宋先凌还坐在办公桌前，不知道在捣鼓什么玩意儿，没理他。
过了约莫一分钟，他才慢吞吞伸起手来挥了挥，无声地撵初阳走。
洗漱完后，明来和初阳各自回卧室。俩人的卧室没挨着，中间有个拐角。但初阳把耳朵使劲儿贴上墙之后还是能听到明来的动静，似乎在翻找什么，随后是拖鞋声，渐行渐远，应该是去到了床上。
他从枕头底下摸出手机，打开微信发文字消息问他在干什么。
没回。初阳又准备用□□发一遍，打开软件，看到左下角标着999+的未读消息，大多数是群消息。现在这个时代的学生，班级群总是大大小小的建了好几个，有老师没老师的，班委的和各自宿舍的，以及一些小团体的。但没有老师的群也只是周末的时候才有消息，平常不敢发言，谁都不敢确定对方会不会举报，一举报就可以加五分，对评三好学生以及往后的提前招生都有很大益处。
正规的那个班级群里有几条，是本班一周以来扣分加分情况。然后再往下划，竟然看到慕容衾的20多条轰炸。时间是六点十多分。
问他怎么样了，他爸打他没，什么时候能回去，不会真的是一个月之后吧？肖君的事她听说了，这人太孙子了，她以后见他一面骂他一顿，要是初阳和明来不回去，她怕她和林熠对付不来肖君……初阳看乐了。心想哪里还有你慕容衾对付不来的人？只要你没喜欢他的话。
明来还是没回，他只好退回去给慕容衾回消息：你从哪儿找的手机？厉害呀。大概两周后就回来，班上是不是在传什么消息了？
想到这个时候她们应该回了宿舍，手上不可能还有手机，也就没再多发。关掉□□，找出耳机带上，又搞了两把游戏才睡觉。
2
清晨的光从亚麻窗帘泄进，落了一大片在初阳脸上。脸蛋因此透红，两手是搭在外面的，被春光洗礼一早，也微微红着。他迷迷糊糊拾起身，摸索出手机一看，10:23。
乖乖！他老爸都不管他到底怎么思过的吗？撒下床麻溜儿跑出卧室，一看客厅，空唠唠的什么人也没有。他有点懵，昨晚睡的其实比平时早，按道理他的生物钟是会在六点就把他催醒的，鬼知道他为什么会睡到日上三竿。
“明来！”他垂着肩膀喊，但没见人应，只好去敲门。依然没人应，初阳莫名有点慌，别昨天发生的一切都是场梦吧？于是给自己来了一小巴掌，脸被打出三条轻微的指印，还有点疼，不是梦。
一边搓着脸一边转身要进洗澡间，刚转过身，洗澡间的门哗啦一下开了。
明来的脸也是红的，头发湿润，尾端还在淅淅沥沥地滴水，白色t恤领口湿了半圈，圈禁着一片雪白的皮肤，那皮肤又被春光照着，透亮至极。他的视线从初阳的脸上移到下面，左眼眉毛稍微抬了一下，边擦头发边问：“怎么才醒？”
初阳半侧了个身，一边摸鼻头又一边左右晃着视线，最终眼睛失焦，什么也没瞧进去。他□□春秋还没完全过去，有些尴尬。而且……明来就这么湿漉漉地站在他面前。
“睡过了，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我爸没叫我，我昨天晚上应该让你叫我起床的，我给你发微信了，啊，但是你没回。”说完，视线晃了回来。
明来已经擦了一遍头发，乱糟糟地横七竖八一团。“我没带手机啊。”他道。
“噢噢噢噢，我忘了。那我先洗漱。”初阳说完，逃也似地从明来胳膊肘下钻了进去。
明来：“……”
一阵无语过后，他又后知后觉刚才初阳的举动实在搞笑，就转身对着立在镜前呆着的初阳说：“小时候你就爱这么钻，钻□□钻树枝钻小门钻你爸的胳膊，不会是钻多了才不长个儿的吧？”说完，忍不住咧嘴笑出声。
就听那个人炸毛道：“我还要再长他个百八十年，长个两米一看不欺负死你。”说完，跑过来一脚把门踢上。
门关上后初阳才意识到自己刚才那句话里隐含着什么意思，因为脑子里挥之不去的明来刚才那隐隐透出来的胸肌轮廓，他的脸又红了一个度。
还小还小。整个洗漱过程他都在拼命地给自己洗脑，还小还小，不能出格。但是，他什么时候才能再长大一点？好像……马上五月份就是明来的生日了。明来要往十六岁去了，真是羡慕嫉妒恨。
一直嫉妒到再在客厅看到他。这个家伙面对着偌大落地窗，享受阳光浴，头发还在半湿状态，衣服领子那儿微微冒着白汽。他只能看到他的侧脸，侧脸也好看，线条干净分明，从“永恒问号”底端延至下巴，曲绕成小半个圆弧，像是叶片落到河面轻荡起的涟漪。他只看得到三分之一，有点不甘心。
于是走过去，走到他的侧边，想要看全。引得明来投去“不要挡太阳”的眼神。
“晒吧晒吧你就，我也要晒。”说罢他直接往地毯上一坐，还故意歪肩膀去挡人家的太阳。
脸上的雪白被遮掉一半，明来没介意，只是问他：“要不要打个电话给你爸？”
手机还在卧室，他懒得去拿，就指着沙发左侧对面的一个暗木高柜说：“那里有座机，你递过来给我打。”
明来顺着望过去，一个红色老式座机，“你确定？”
“嗯，我被收手机那会儿都用这个和我爷联系。”说完，朝还在将信将疑的明来眨了眨眼睛，“我家老东西多。”
“你爸你也觉得是老东西？”
“是，老东西不管我，回家思过都还准我睡到现在，我可难过了。”
电话接通，那边传来老东西浑浊的低音，“干嘛？”
“你今晚回不回来？”
“回。”
“好，那……好好吃午饭。”
“就这样？”明来皱着眉问完，那边已传来嘟嘟声。
“还要怎样？”初阳又把座机递给了明来。明来将其放回原位置，问他：“你和你爸怎么变这样了？”
“对啊，我就说他不关心我嘛，只会在我犯错的时候象征性的打我一下，上次我妈相机被摔，打得可惨了。”初阳端着正身姿，左腿曲着，右腿直直地撑着。手心盖到左膝盖上，下巴跟着垫了下去。刚才的要强已忘至九霄云外，兀自陷入回忆。“他说我窝囊，你说，这相机的事儿也不怪我是吧？我也好自责，到现在都没敢看一眼，明来，对了，里面还有你的视频呢，我估计要捱到高中毕业才有机会打开看了。诶，明来，你说我窝囊吗？”
明来已经习惯初阳想一出说一出的讲话方式，思考着最后一个问题从沙发上滑下去和他并排，也以同样的姿势坐在地毯上。不过手搭得比较随意，长臂垂到初阳视线前方，他问：“怎么才能判定一个人窝不窝囊？”
初阳被问住，默然盯着他，在想答案也在等答案。
“是不是像你爸这样的爱人去世了几年依然还走不出来好好生活的也算是窝囊？”
“我的理解里面，是软弱，是被欺负了不还手，就像小学时候的慕容衾。”
“那你觉得我窝囊吗？一开始谭钦欺负我的时候我也没还手，是那天你逼他道歉我觉得有你在自己安心才动……”明来被初阳亮晃晃的眼睛逼停，“干嘛这么看着我？”
“他还怎么欺负你了？”
“就……我学习成绩不好，还是妈宝男，不是说过了吗？”明来说着说着就忍不住笑出了声。
“你妈妈太爱你了。”初阳也笑道，“要我不认识你，看到你那么大了还被她牵着，我也骂。”
“你够了宋初阳。”明来作势要打他，初阳反应很快，立马歪开了。
明来把举在半空的手悠闲地撤了回去，继续搭在曲起来的那只膝盖上。他看向窗外，漆黑的眸子深不见底。几秒后他才说：“做了正确的决定来面对一切，就不算窝囊了吧？真正窝囊的是不敢做决定的人。”
旁边的初阳似乎是没听到这句话又或者是听到了这句话却不赞同，半眯着眼出神。
春日的阳光穿过层层楼群倾泄而来，铺洒整个地面，拖得少年身影柔绵颀长，如丝绸般脆弱却又如云海那样触不可得。
他们一直坐到明来半湿的领口晒干，终于想起来这个时候应该要去学习，于是明来被他拉进了卧室。打开书页，初阳忽然想起来明来现在是术后恢复期间，就问他有没有吃药。
“药停了好几个月了，这几个月都没有什么症状。”
“那还会去那边复查吗？”
“嗯，暑假的时候会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