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第32章
1
海棠树不仅发了芽，还长了嫩叶。初阳自己种的那棵长得最好，嫩叶从枝条的凹缝儿里竞相攀出，一簇好几片，簇与簇又细绕在婀娜袅婷的长条枝上，夕阳的光刚好照着最顶端那簇，新绿里裹了金黄，像油画纸上跳出来的叶精灵，跳到初阳心里，在柔软的心尖上释放馥郁芳香。
“明年或者后年就能开花。”初阳说。
“那是什么？”明来指着那两个已经连在一起的字母问。
“什么？”
“m什么？”
“乱画的，做记号。”
明来又盯着看了好几秒，觉得实在连得像一个扭曲的长着尾巴的m，忽然意识到尾巴也是一个字母。反应过来时，初阳已经跑去六班那边的区域了。
明来的那棵算是活了，不过乍一眼望去还是光秃秃的，要凑近了细看才看得到正在破皮而出的幼芽。没有倒春寒就是最好的结果了，不过可能开花要晚一点，算是这条道上长势最不好的那一拨。
其他班的还是死了几棵，不过植树节的时候又补了上去。没死亡树苗的班级就又去搞宿舍与教学楼之间那两个大花池，花池里要种水莲，这次初阳带着班集体挽裤腿进泥塘里施了一个下午的水生肥料。任务是按班级来分配的，他们班就分到了施肥。施完拍屁股走人，剩下的不用再管。
照样是花了他们宝贵的一节化学课和一节自习。
植树节过后有一场英语演讲比赛，初阳毫不犹豫地报名。报名人数众多，一个班只能选两个名额，即使口语确实在班上拔得头筹也还是要看英语老师更偏向谁。
最终确选英语课代表和慕容衾。
一班两人，全年级就有二十人，比赛一个早上就可以搞完。
这次终于不用再搬凳子顶烈日坐大操场，而是进大礼堂。
又是一个不用上课的大好春光，初阳终于让明来睡了个懒觉，吃完早餐和他在九班门口分开后，他看到乔新雪竟然站在七班外面。
开开心心地过去打招呼，乔新雪被他吓了一跳。
“你干嘛？”初阳问。
“找林熠帮我化妆！”乔新雪手里还拿着稿子，讲完后看了一眼，嘴里喃喃背起来。
“那进去呀！”初阳边说边往教室里看，没看到林熠，也没看到慕容衾。或许还在宿舍帮慕容衾捯饬。
“要不她来了我叫你？”
“不了，我在这儿等着。”
“啧……哎呀，进来吧，都是一个班的，你先坐我那儿吧，好同桌。”
乔新雪还在犹豫，犹豫的时候嘴里还在背。
“写的是有多复杂？到现在都还没背完？”
乔新雪递给他看，他扫了一遍，发现很熟悉，“坐忘林？”
“嗯。”
“哇，日本文化，比赛主题是推荐风光地点？你是不是在condenasttraveler上抄的？”
还没说完胳膊就挨了轻轻一拳，“小声点，什么抄不抄的？就是择了一部分用词翻译，懂不懂？”乔新雪说。
“哦，那你要进去吗？我新同桌还没来，对了，我新同桌年级第一。”
“宋初阳，你滚过去行不行？我自己等！”乔新雪作势又要打他。
初阳赶紧乐着滚了，滚去帮她找林熠和慕容衾。
通过王忠这个小灵通人物，知道她们已经去了大礼堂。
“喂喂喂，我也跟着过去看看她们女孩子化妆。”临走，王忠抓着他的袖子说。
“去就去啊，你不识路？”初阳开玩笑。
随后他让乔新雪和王忠先过去，他得先去九班叫上明来。
2
大礼堂已经稀稀落落地有了些布置场地的学生会成员，正往前排座位的桌面上摆放老师名牌，后面有一个男生提着水壶和塑料杯子，在等待他前面那人抚平红绒桌布。
虽然是过来玩，但初阳还是带了单词本，并且逼迫明来也带了。
背着单词往前排走，终于听到幕布后面的吵闹声。
悄悄拉开一侧，露出半个脑袋，看到林熠等人都在那里，而且等着化妆的不止乔新雪。
还有几个其他班的……男生。鬼知道他们打的什么主意，怪不得不在宿舍化。
肖君也在，他手里没稿子，初阳心想估计就是陪慕容衾的。但是左手腕上带着学生会的红袖章。
正和乔新雪眨眼打招呼时，后脑勺被人戳了一下，他憋屈着回头，见明来一脸不开心。
他吃醋了。初阳第一感觉。
慕容衾还在化，头发被梳拢，用一个夹子夹得高高的，露出白皙的修长脖颈，林熠正在用一个圆圆的软软的东西往上扑粉，粉尘飘飞细绕，与幕布一侧漏进来的光线舞蹈。
初阳跑到慕容衾前面，勾着身子饶有兴趣地看她。
“滚！”慕容衾压根没睁眼，可就是知道宋初阳来了。
“好慕容，你今天真好看。”
“明来，把他带走！”慕容衾睁开眼睛，没好气地说。
明来笑了笑，揪着人的后衣领往闲杂人等该呆的地方退去，和肖君站在一排，但二人并没有说话。
初阳睁着双大眼睛在二人间逡巡，不明所以他们二人怎么忽然那么生硬，像在较量似的。
也是，他这段时间故意不去管明来，也就不知道发生了些什么事儿。
慕容衾化好了，自己处理头发，坐到一边去编小辫子。初阳又过去看她的妆容，“好美！”他说，“真的。”
说完，肖君走过来了，要给她举镜子。
他识相地退开，咂咂嘴，觉得慕容衾好像很在乎这场英语演讲比赛。
可能是怕比不好会让英语老师失望，毕竟英语老师在众多同水平的学生中选择了她。
比赛开始前他又拖着明来回教室拿了那本记类型题的笔记本。
回程时，明来挣扎说听他们演讲可以锻炼一下听力和翻译，然后把笔记本塞回初阳手里。
“他们的发音和正规听力考试的发音不一样，你听不出个结果来的。”
“可是这种情形下我也看不进题啊，离月考还有差不多十天。”
“抓住一切时间空隙看，二十来个人，你会听烦的，听烦了你就看一下嘛，本来这一个早上的课就会损失很多。”初阳苦口婆心。
“我累。”
初阳：“……”
明来那双求饶放过的眸子，像个雪精灵一样软软地跳到他心尖上。
“啊，好吧好吧，先给它扔一边，放松一个早上。”初阳完败，把所有单词本笔记本一股脑丢去后台，然后依依不舍地与他分别去向各自的班级位置。
明来终于一身轻松，走路也就欢快。
初阳完败又伤心，因为只有他自个儿在那儿依依不舍。
慕容衾是十一号，初阳等她等得昏昏欲睡，是旁边的张阅宁把他拍清醒的。
不得不说，慕容衾往舞台一站，嘴角轻轻一勾，就能把全校大半部分男生吊走。
谁不喜欢又飒又甜的女孩子呢？
但是，她的文本，也是坐忘林！
刚讲完第一句话初阳就听出来了！
完蛋！！！他彻底清醒了，迅速回忆他早上匆匆阅过一遍的乔新雪的稿子。
藏于北海道俱知安山林深处、仅有15个房间的坐忘林自开业起就备受瞩目，屡屡登上日本国内各类主流刊物的版面……
中文翻译过来基本一模一样，只是英文稿子里偶尔几个单词变换过。初阳心寒又慌张，她们抄到一样的了，只是聪明地换了几个更专业更复杂的单词。
他又细细听后面的，差不多都一样。
慕容衾笑容灿烂地收尾，离场的背影潇洒，一副势在必得的模样。可是她不知道，就是在她的后面第二个，乔新雪的稿子和她几乎一模一样。
乔新雪估计也是听出来了，但是她没有慌乱，即使台下的观众发现端倪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怎么相似度这么高？”张阅宁说。不知道是在问初阳还是在问自己。
“我要出去。”初阳说完，猫着身子出了座位区。
但是学生会成员说什么也不让他进后台。
他只好悄悄遣出礼堂，彼时，乔新雪的演讲刚好完毕。底下没有掌声，只有稀稀拉拉的讨论声。
然后有个老师站起来让大家安静，一切等比赛结束在论，让大家收心继续看后面的比赛，不要影响后面的参赛者。
安静了，下一个演讲者入场，笑容满面，风光而灿烂。
3
初阳没找到慕容衾，他压根不知道除了后台她还会去哪里。
盲无目的地找了一圈，撞上了也跑得大汗淋漓的明来。
明来好像专是门来找他的，过去一把抓住他往礼堂边跑边说：“别找了，被带去英语组办公室了。”
“英语组？”
“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你替她着急也没用。先回去，你们班班主任在找你，你这样擅自跑开，林熠说你要被扣分。”
“林熠也出来了？”
“嗯，找了你老半天，就知道你这个性子肯定坐不住。人慕容衾自己都没你那么慌，话说……”明来减慢了速度，回过头来质问他，“你为什么那么紧张？是紧张乔新雪还是慕容衾？”
“我紧张……”初阳忽然反应过来明来什么意思，好像确实是吃醋没错。而且……明来还牵着他。
明来的手很热，热量从他的手心散到初阳自己的手心，迅疾而潮湿。
“你是不是在吃醋？”
明来迅速回过身，也把手移到了手腕上方，再次抓住他跑起来，一句轻飘飘地“没有”漾在经久的热烈的欢喜里。
回去的时候周任并没有立刻找初阳，只是给了他一个历眼和一句“午饭别吃了，来我办公室！”
他好难。
饿着肚子挨一顿批还害了新七班第一次扣分，周三就会张贴出来。到时候他宋初阳的大名又会是七班扣分表上的top1。
末了，他还厚脸皮地问周任和英语组的评委老师熟不熟。
周任一书拍他脑袋上，说不准再多管闲事。
慕容衾的事儿怎么能是闲事儿呢？从办公室出来后他就去了英语组门口，门关的紧密严实，隔音效果又好，完全获取不到消息。
失魂落魄地回到七班，看到滑雪帮所有人都在！
明来、慕容衾、肖君和林熠，偌大教室里，就只有他们四个，其他人都去吃饭了。
他们一言不发，安静到初阳能感觉一场即将到来的雷暴雨。
然后他小心翼翼地问明来怎么样。
“扣一分。”明来说。
“那还好，老师没骂你吧？”
明来摇头。
慕容衾坐在自己的位子上，面目呆滞，看不出来是悲是喜，林熠坐在她旁边，一直握着她的手。
肖君则是站在她们的前排，板板正正的，初阳也看不出来他到底是什么情绪。
好像只有他一个人干着急，但他不会掩藏。他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在他们面前确实有些幼稚。
“你们在等什么？”他问。
“等广播。”林熠冷不伶仃地说。
众人没再讲话，大约三分钟后，教室天花板角落挂着的两个音响发出了嘶嘶的电流声，嘶了好几秒才出现人声。
是一个女声。
明来冷冷地勾起了嘴角，说出了这漫长死寂过去后的第一句话，“夏春美。”
初阳瞬间明白他的意思。
六班的英语老师，也是英语组组长。
“通报，在我校今日上午举行的专题英语比赛中，高一七班慕容衾和高一十班乔新雪两位参赛同学的演讲稿高度重合，经英语组调查，两位参赛者的稿件均取自同一本杂志，这严重违背了比赛精神，因此，我们决定取消这两位同学此次演讲成绩和下次的校赛资格，并严格教育她们为自己的行为承担责任，按照学校相关规定，学科考试与学科竞赛及演讲等活动中作弊的，扣除相应班级分六分。鉴于两位同学是初犯，也是径州市第九中学首例作弊惩罚，不必作回家思过处理。如若以后还有不长教训的再犯者，学校一定会更加严肃处理！”
慕容衾流了一滴眼泪。
好久了。
初阳好久没看她哭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