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28章
1
宋先凌和明齐都只有五天年假，所以就只有两个爷爷和苏青一个女家长带着孩子们置备年货。从前明家在北京的时候宋家过年都很冷清，三个大男人围着一个厨灶忙得团团转才勉强搞出来一桌年夜饭。
宋爷爷是会做饭的，但也仅限于能给儿子孙子吃的程度。反正这俩父子对吃食是一点也不挑剔的。陈尹在世的时候不做饭，就常带他们去明家找苏青混吃的，但其实很少带宋先凌。因为他是党员干部，忙到一周都难得回镇一次。总而言之，宋家这一家子吃饭很成问题。全仰仗明家这对上得了厅堂下得了厨房的伉俪夫妻。
初阳终于有机会给父亲做顿饭了。明家买什么他就在电话里给父亲交代自家也应该买什么。
宋先凌就总是说，你看着办。或者是，问你爷爷的意见。回去后发现买少了或者买多了也不多表一言，有什么就做什么。
吃初阳做的饭菜时他也没说什么。
初阳寻着机会问他好吃吗。他缓缓点头，赏脸夸一句好吃。初阳开心，正想说多吃一点，他以后周六回家都给他做时，他又突然问：“谁教你的？”
“苏阿姨啊。”
宋先凌放下筷子，脸色略微暗沉，似是想起了什么，整个人都飘飘忽像是喝醉了那样，眼神迷离起来。他说，和你妈妈做的味道很像。
那是一盘糖醋鱼，苏青教陈尹做过。
“她还教了我好多，爸，你多吃一点，得壮起来，才威风。”说罢，他夹了一筷鸡肉进宋先凌碗里。
“孙子，你都没给你爷爷夹呢。”宋爷爷手里还端着一杯白酒，脸都喝得微红，吃起醋来的委屈语气像是给自己的小初恋讨要糖果吃。
“您不先喝着酒的嘛，爷爷。”初阳说。
“我很瘦吗？”他爸反问。
“有一点。”初阳说着，端起面前的果汁喝了一口。其实不算太瘦的，毕竟他以前也不胖。
“你苏阿姨还跟你说什么？”宋先凌瞧出儿子的心思，端正了身姿认真问他。
电视机里联欢晚会刚开始不久，大型歌舞的音乐声拖长了节日热闹气氛。
“苏阿姨说，我长大了，要体谅你，要主动帮你度过人生难关。”
宋先凌立即接话，“你还小，还什么都没学会。”
宋爷爷放下了酒杯，轻轻咳嗽了一声，道：“也不小了。和其他家小孩比起来，已经很懂事了。”
成熟懂事不在年龄，初阳是明白的。但是他真的没什么机会去了解父亲，他甚至都不怎么见得到他。
“爸，你要给我机会，初高中你都把我关进学校，回家了也不见您人影儿，好不容易过年能见一面了，您又都不怎么讲话，我实在是……其他家党员干部爸爸也不像您这样的。”
不像他一样沉默。
“你听听孩子这话。”宋爷爷把手往桌子上一拍，动容道，“昨天你回来之前他都还问我怎么才能让你对他打开心扉，好好谈谈他妈妈这事儿。”
“别人家是父亲想尽办法安慰孩子照顾孩子怕孩子心里结什么疙瘩，我们家，倒是反过来了。”宋爷爷又为孙子坦言。
宋先凌还是沉默。
“你学学明齐，还有苏青，他们是怎么和孩子沟通交流的？我怎么觉得你像明老头的儿子不像我老宋的儿子了？这性格寡淡得没个人情味儿。”说完，爷爷端起酒杯喝了一大口酒，灭他心中微火。
初阳听得很委屈，越是在这种亲人包容他夸奖他的时候，他越容易自怜。一自怜就想流眼泪。可是流眼泪又不成熟啊，他晕头转向了，自己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他也搞不清楚。
尽管宋先凌在外人面前威风强势令人生畏，在自家父亲面前还是藏匿不住好孩子特有的乖巧。乖乖听完训话，也不敢辩驳什么，但是记没记心上，别人就不知道了
初阳默默斜睨着他，心中那份自怜转变成了对父亲的爱怜。
于是他说：“爸，我不是很能感知到你的情绪，很对不起，但是，你还有我爷爷是不是？我们都会好好留在你身边的，不做傻事儿，也会争气，然后我每个周末都回家看你。本来我想去明乡书绘报名补化学提高成绩的，但是现在，我明白，十分的成绩比不上和你在一起一分钟，更何况是一天那么久。”
词句里藏着对宋先凌行为的控诉，他不知道他能否听出来。
“我哪有那么多时间陪你？”宋先凌说。
好吧，初阳失落地叹了口气，与爷爷相视一眼，默然摇了摇头。
他不开心，就算着明家吃完年夜饭的时间去找明来。
两家隔的不远，中间有一条公路斜坡。初阳奔着坡道跑下去，嗖嗖而过的狂风把他的外套吹得像蝙蝠翅膀一样张开，头上的蓝色线帽有点大了，风是哪里有空隙往哪里钻，因此他的耳朵被吹得生红。到达明家院落，他把爸爸给他的压岁钱红包拆开，折了个红色的纸飞机，飞向明来的亮着暖光的卧室窗户。
“砰”的一下，红色飞机落地，又被吹远好些距离。
明来走到窗边，推开窗户看着他，因他那红通通的鼻头笑了，“干嘛？”
但就是不请他上去暖和暖和。
初阳看到明来穿得一身红，在餐桌上的忧伤立马像雪一样遇热化开，说我们出去看烟花。
明来关窗奔下来，一身都喜气洋洋的。和他不一样，他穿蓝色羽绒服外套戴蓝色大线帽，头发被搓得一团糟，帽子还时不时掉下来遮住眼睛。明来干脆把他的帽子一把薅下来，说让给他戴。
顿时一阵寒风刺得他头皮发疼，只好把脑袋撞进明来的红棉衣外套，在那里寻到人身体的温暖，一瞬间想到什么，又弹开了。伸手把头发理顺以掩盖心虚时，听到明来问他，“怎么买那么大的帽子？”
“我爷爷买的，他以为我们这段时间学习把脑袋学大了。”
“哈哈哈哈哈你好烦，能不能好好回答？”明来还在整理着帽子，却被他逗笑，“我脑袋比你大难道也是因为学的比你多啊？”
年前的所有假期，俩人都是在题海中度过的。初阳因为看明来努力，自己也就过意不去，跟着他一块儿学新内容。他发现明来学习确实比较吃力，可能是初中基础知识不扎实。他每每遇到一个初中知识点都要上网搜索研究半天。但初阳从不问，也不说他学习方法有问题。只是在明来解不出题的时候分享自己的解题思路，并在他实在搞不明白知识点的时候笼统的把它与高中的相关联都解释一通。
这样要比他自个儿上网查轻松许多。但明来主动问的时间少，这人轴起来十个钢铁侠都劝不动。
所以，其实这一个假期以来，明来学的确实比他多。初阳道：“是，学的脑袋瓜子都变那么大了。”说着，手上也跟着比了个圈。
比划出圆圈的同时，坡道上方的天空绽出一朵红色烟花。相继地，竞相绽出第二朵第三朵……烟火声盖过明来的回应声。
初阳看见他嘴巴动了，就又把脑袋凑近他，问他说什么。
“我说，”明来凑近他，把整理好的帽子又帮他戴上，顺手捏了捏他的耳垂，感觉到冰冷之后把帽檐又往下拉了一点，完完全全遮住了耳朵。整理好后，他仰望着天空，大喊：“我们一起考去北京吧！”
“啊？”
“你考清华，我考央美！”眼神落下来，涌动着期望的光。
初阳立即抓住那光，回答的坚定：“好！”
2
开学第一天就是家长会，美名其曰开学典礼。这个学校再搞出个什么花招初阳都不会觉得稀奇，更别说是这种让学生把凳子搬到操场上给家长坐而自己只能坐在地上的“孝道教育”。
校长姓成，个子矮矮的，嘴角有点歪，说话的时候爱皱鼻子，皱一下鼻子嘴巴就歪一次，实在滑稽。初阳光看他讲话时这两个器官如何配合着运作去了，没管他讲什么内容。
直到他听到自己的名字。
七班的宋初阳就是一个很好的榜样，吃水不忘挖井人，前人栽树后人乘凉，我们经常看到他一个人去培土啊，浇水啊，还是冬天，啊，那么小的年纪，就知道要怎么回报学校，什么叫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啊？他还考年级第二，这就是。
好多人都在看他了，他还盘着腿，顿时觉得自己好没形象，于是脸红了。他其实挺骄傲的，但就是这骄傲被别人看了去，好像就只剩一个虚伪的谦虚了。
他爸却连头都懒得转回来一次，无论是校长点名夸他……等等，不会是知道他爸在这里才夸的吧？不然为什么不提年级第一张阅宁呢？
张阅宁的名字他记得滚瓜烂熟，但上台领奖的时候他才第一次见其真人。长得还挺好看，气质很独特，只要人站在你旁边就会让你觉得认识他很骄傲那种，青春版的精英人士，但又没有精明的棱角，又凛又柔，介于二者之间。
“你好啊，久闻大名。”宋初阳趁老师招呼着站位，他悄咪咪拍了下人的胳膊打招呼。
“哦，你好。”回复得很快，有点慌张，没有谦虚也没有骄傲。
“张阅宁，名字好听。”
“哦，谢谢你。”
“好，宋初阳，张阅宁，站近一点，给边上的人腾位置，你们站边上干嘛？进来进来，好，站好没？好了咱就开始哈。”
“好，来，三、二、一，茄子！”
快门声响起那一瞬间，初阳看到宋先凌了。他在笑。
让他爸开心真不容易。
可是，我的明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