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20章
1
初阳先行回了客厅。明来又去整理收纳盒里的衣物。收纳盒满了，床单和沙发套子等大件用品铺在上面，在最深处才找到几件白色的父母的短上衣。
要洗的比平常多，明来隐约觉得不对劲儿。这些大件他回来的时候父母带着他一起收拾过的，这才几个月，怎么又要都洗一遍？
初阳轻车熟路摸到斜对面的厨房，想打开冰箱找点喝的，却只见一瓶孤零零的波子汽水。苏青人生一大爱好就是囤各种罐装饮料，囤起来但不喝，只爱给人展示。而且会单独买一个小号冰箱，里面就只装她囤起来的那些饮料，同色系列摆满一格，比超市的还要整齐。
他以为自己打开这个非常熟悉的冰箱还能再看到琳琅满目的各式饮料，但里面却只有这一瓶了，摆在最中间那一栏。寒气喷到他脸上，来不及思考为什么这寒气就又趁时渗透入髓。他打了个激灵，抱手走到门边，问斜对面屋子里兀自发呆沉思的人：“你妈平时这么爱收集饮料的人，怎么今天里面空唠唠的？”
“不知道。”得到人一声不乐的回应。
初阳咂嘴，不好意思把最后一瓶饮料收入囊中。但是两分钟后，明来也来到厨房，二话没说就把汽水拿走了，自自然然地从他面前经过，回到客厅，拿起遥控器，打开电视，广告的声音响亮，盖过洗衣机微微的呜呜声。初阳走过去，明来没发现，手中的汽水被一把抢走。
“宋初阳？！”
“我等了两分钟，你都不问我一声喝不喝。”言语委屈，嚣张之意却不少半分。明来站起来要抢，初阳瞬时跳到沙发背后，胳膊跟着往后背一伸，饮料安全被藏。
“你怎么这么幼稚？”
“你在卧室的时候不也这样吗？”初阳见明来踢掉拖鞋跨上沙发，就立马又后退一步，“还上沙发呢，多大人了？”
“这是我家不是你家，你讲不讲道理了？”说完，他直接跳了下去，光脚落到地上。起身看着并没有再退的初阳，“你做事从不讲道理。”
“只要你答应我下学期转班和你在一起，这饮料就归你。”
“……”明来似乎要生气了，脸才刚垮下，就听初阳及时的安慰，“好啦，我下去给你买新的，这瓶都要过期了。”
“我跟你去吧，电视也无聊。”明来收了手，先顾自走到门边换鞋，然后又继续说，“估计之前囤的那些都过期了，我去买一些回来，晚上要是你爸也过来，也要喝。”
小区楼高二十八层，他们家住四楼，两个电梯门都直往上走，还没回下。明来懒得等，说走楼梯。刚准备走，忽然听到楼道里传来熟悉的女声。
“我怎么说的？先把他送去老宋家，等事情确定了再接回来，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吼的很疲惫，每个句子都在往下降气，似是挣扎了很久的无奈。是苏青。
“还要再怎么确定？反正我约了今天来看房的，没有其他的办法了。”
明来听出来后面这句是他爸爸，语气还是温柔，但在较理，没有屈让。
只是这样两句话，他就已经听出来了他们在“吵”什么。
他想走，可偏偏电梯都还在上升。
“他都这么大了，有什么事儿是该和他商量的，况且，他也知道我们为了他借了钱的啊！”明齐又说。
“那你就不能再去请宋先凌帮忙一次吗？”
“请请请，我们欠他多少了？我有这个心也没这个脸了。”
没听到苏青的声音了。
初阳拽了拽明来的衣角，明来回头，给他一个安慰的笑容。不过很冷静很克制，像是一小块凝了冰霜的玻璃。
单元楼的楼梯左右都有，明来伸手示意他走另外一边。二人走的轻，也不敢回头，怕已经静默了好几秒的父母忽然转出来看到他们。
但幸好二人都没有听到脚步声，应该是还在原地。下到三楼，又隐约听到苏青说现在怎么办。
“把他们支开，等客人来看了房子再确定吧。”
小区很大，他们家在中段，要走过一条长长的林荫道才到大门口。出去的话可以不用电子卡，直接拧门把。
明来忘记带电子卡了，回来的时候给保安塞了两瓶饮料才进来。
来回的途中，他们对楼道里听到的事只字未提。
2
进门的时候他们都挺忐忑的，手上两大袋饮料，生怕苏青怪他们乱用钱。
但还好，两位大人赶着支走他们，让把饮料放到冰箱就去买菜。
刚回去又出门，初阳小声地问明来怎么办，他们要呆到几点才能回去。
“我们去哪里玩吧。”明来神色淡淡的，似乎没为父母的有意隐瞒而担忧。
正是因为每次遇事明来都一副冷静而坦然的态度才导致初阳无法开口安慰，他又很不会说话，怕触及人内心防线什么的。他知道明来现在很难受。
所以他说：“要不，我们去看鱼吧。”
水族商店离小区至少有十五公里远，在街心花园那边，二人就算打车去都要半个多小时，又到了下班高峰期，路道肯定拥堵，堵来堵去的要花一个小时以上。
二人到达的时候都六点半了，这正合所有人的意。
其实初阳每次买鱼都是宋先凌带他来挑的，宋先凌教他怎么看鱼儿的健康状况，教他怎么看哪些是“定水”鱼以及教他如何选择鱼种。
家里养的是热带鱼，他就只看热带鱼了。
看了几缸热带鱼后，他被一群盲鱼吸引。趴在鱼缸的玻璃板前，好奇地盯着一群白色的盲鱼畅通无阻地游来游去。
“生物的器官如果没有实质性作用，就会退化，反而其他器官的功能性会增强，以适应他们的生存环境。”明来说。
明来比初阳高一点，微微弓背站在人身后。因为是商店不能大声喧哗，他便以大概只有初阳能够听到的音量解释，“现在它们的触觉和嗅觉都非常敏感，你投一点点鱼食看看？”
初阳投了进去。
鱼食刚入水，鱼儿们便一瞬蜂拥而至。逆水上游，鱼鳍和吻须被水波冲散成漂亮的花旋，鱼儿半透明，初阳能看到它们的脊椎和涌动的内脏。
食物被分羹完毕，鱼儿又各自散开。
它们游移在一方狭小天地，循环遇见。
“这种鱼出生一两个月的时候其实是看得见的。”明来又补充，“后来眼睛这个器官才慢慢退化，长大了的它们在漆黑无光的环境下也能很好的生存。”
听得初阳心里一咯噔，问他：“那它们听得到我们在讨论它们吧？”
明来笑了，道：“能，虽然听觉狭窄，但是感觉灵敏。”
“真好，这样也不至于是毫无感知的活着。那红玫瑰呢？”
二人又到装红玫瑰鱼的鱼缸前，初阳让他介绍。
“你不知道吗？你家也买了红玫瑰的。”
“我爸哪里会跟我讲这些？他只会说我要怎么选健康的，选搭配起来好养观赏性又高的。哪像你爸这么耐心的跟你解释这些？”
店家老板在招呼其他客人，自从他们进店都没招待一句。看他们是学生，觉得只是来玩玩。
“红玫瑰发情的时候会出现一种婚姻色，哎，你看那一缸。”明来激动地指着旁边一个稍小型一点的鱼缸，里面的鱼儿均成红色，鱼嘴至鱼鳍有一条细长的黑线，这条黑线在轻微地闪现蓝色光泽。
“那个，它们……这个鱼缸里面的是不是亲鱼啊？”初阳问。
“应该是。”
于是俩人认真数起了数，尾部更红的是雄鱼，尾部发黄的雌鱼。但是鱼儿游得太快，他们的眼睛看不过来，最后只能放弃。
正要去看另外的鱼种时，明来又补充：“听说当两条雄的红玫瑰相遇，他们会各自旋转，以使婚姻色变浓，这样就能显示自己的美丽。”
3
步行去了菜市场，二人茫然地站在入口，不知道要先往哪边走。
菜场的其他入口或者宽阔地带都有推着推车运货的年轻男人，穿着统一的皮大褂，颜色不一，背面印着商铺或者品牌名称。
好几个摊位面前都有带着孩子与老板讨价还价的中年女人，孩子的脸被用一个绒线帽箍住，露出一双纯澈又带有好奇的大眼睛，有的孩子因为天冷亦或人讲话时喷出的口气与菜场特有的腥臭味道充斥，忽然间就大哭了起来，稚嫩的童音淹没在商贩与顾客之间各式各样且缕缕不停的讨还声里。
有些孩子是被母亲牵着的，手上没戴手套，指头都冻得通红，看到初阳和明来所在位置的红薯摊时，把那小红手塞进了嘴巴里，很快就流淌出了涎水。
背着书包窜来窜去还不归家的高年级学生，抽着烟挽着裤腿走来走去不知道干嘛的中年男人……
卖烤红薯的是个络腮胡男人，穿着件迷彩大衣，戴个黑色捂耳罩，脑袋瑟缩在竖拉起来的毛衣领子里，眼神呆滞不知看向什么地方。
烤红薯的推车上有个钢铁烟囱，冒着木炭和红薯香气混杂的清浅蓝烟，蓝烟融进已经起了雾气的薄夜里。
初阳打了个喷嚏，然后说想吃。
明来说好。然后先他一步走到推车前，说来个大的。
男人的眼睛一下子亮起来了，没第一时间与明来视线交汇，而是越过人肩膀看去，嘴角大幅度地扬起。
明来回头，看到天空中大颗大颗的雪花飘落。
落雪中的少年，似乎没察觉到天气变了。模样依然是幸福的期待，那个喷嚏没让他为即将到来的严重感冒忧心，雪花也没能让他从附注在自己身上的期待减少半分。
他好像永远有耐心地期待我会做些什么。
明来极其失落，他如他爸说的那样，自己有那个心也没那个脸了。
然后，他回身，又给眸光还在闪烁着的男人说：“一个烤红薯，谢谢！”
他们很少来菜场，摊位上的菜被人们挑挑拣拣只剩没人要的，洒上点水充新鲜他们也看不出来。心里想着到底要晃到何时才能回去。
红薯刚好吃完时，他们逛到了海鲜区，初阳问明来想不想吃海蟹。
明来摇了摇头，说他爸妈估计没心情吃，简单买一些就好了。
说完要从海鲜区出口走，却忽被初阳拉住。
“你看！”
回头，看到初阳指着的右边入口处，一个极其熟悉的身影，正从一辆白色货车的车厢里搬货，车厢和人都背对着他们，但是人的动作能看得一清二楚。
他手里抱着两个叠着的大泡沫箱，泡沫箱盖子被透明大胶布缠了很多圈，他的指甲抠着凸出来的胶布借力，得以扶稳箱子而从车厢口跳下来，落地的瞬间，他的膝盖不知道什么原因弯了一下，于是上半身立即往前匍去，但是很快又自己站稳倒了回来，双手始终紧紧护着怀里的泡沫箱。
箱的侧面写着“轻拿轻放”几个红色大字。
那是肖君。明来记得他打篮球膝盖受伤了。
肖君站稳，抬头准备走过来的时候，也看到了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