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9章
1
商量完之后明来当着初阳的面换了衣服。
初阳把头转向窗户那边,未再说一句。
直到下楼,按照计划给宋爷爷说他们要带树苗进校,为学校绿化做贡献。
时间已至八点,宋爷爷九点得上床休息,就先领着孙子回家,让明来第二天八点过去拿树苗。
走到院落,看到明叔叔坐在外面一个花架旁边的木椅子上打电话,边抽烟边说:“我知道了,但是你得把买主联系方式给我我先和他聊一下吧?”语气还是很疲惫。
和他打了个招呼爷孙二人就回去了。
时隔一周,他又回到了自己那间带着天窗的小阁楼卧室,看着满天繁星,思考着接下来一周里亟待完成的大事,虽然不知道结果怎么样,但有明来在,他觉得很踏实。
第二天八点明来并没有准时到,初阳拿老人家的手机打过电话去,是明齐叔叔接的,他说孩子还在睡觉。初阳都不敢让他去叫醒明来,犹豫了半天,还是明齐主动说去叫他,初阳这才安心。
前院几乎被盆景花和花架子占满,院门端口一条石路直通到白色洋楼的外廊阶梯式平台,初阳坐在平台上,顺直双腿,靠着墙面晒太阳,惬意至极。
似乎是感觉到明来到了,他懒洋洋地睁开眼睛,瞳仁被照成红色,与房屋的背景色调相撞,像是从墙缝里蛮生出来的一朵红色野花。
明来一直觉得初阳很像他妈妈,总是又蛮又野,见到宋先凌时就软得像天上的云。初阳在见到自己的时候,他身上所有野蛮的特质都全卸下了,只剩一个光溜溜的干净柔软的躯体,这样安静地等待着他。
他忍不住小跑了过去,在人脑门心弹了一下道:“等久了?”
见人一脸震惊,他自己也发现自己糊涂了,随后默然收手,说走吧。
和宋爷爷一起吃了早餐才去后院挖树苗,初阳问他六班种的是什么。
明来看着他扶着的一棵西府海棠道:“和你们班一样。”
宋爷爷听明来说了父母带爷爷去医院看眼睛的事后有些担忧,没了帮他们筛选树苗的心思,让初阳自己看着挑。他要去打电话问问情况。
初阳就根据自己的经验挑了两棵。挖完树苗后,爷孙仨简单吃了午饭,之后宋爷爷去找朋友们喝下午茶,初阳就让明来和他去文具店买包书壳。
他从小到大都要用包书壳保护书本,却又爱在书里乱七八糟地画。长大了之后就不再用那些花花绿绿的,只买透明的那种。副科的也都要包,拢共买了很多,连明来的也买了。
2
周日返校的规定里,学生们必须在七点之前归校,超过七点就算晚归,晚归得扣班级分。
九中特别变态的一点就是,个体犯错所扣分值全挂班级头上,一人犯错全班承受,所以导致每个同学都小心翼翼的,生怕做错了点什么小事都牵连到班级群体。
初阳早就到了,因为他要回来安排种树事宜。还是坐的明家的车,不过这次就只有苏青一人送他们回学校。
手上行李除了两株树苗外,还有苏青给他们买的吃食,两个大袋。又壮又高的保安大叔拿着探测器把明来三百六十度全方位探了一遍,没听到警报声都不行,还又去翻他的书包,看到相机的时候头猛然抬起,问他带相机干什么。
“玩啊!”明来当着他妈妈的面,说得理直气壮,很不开心书包被保安大叔翻来翻去。
初阳直接想跑,然而逃不掉。苏青看得也着急,主动说孩子都听话,不会带什么违禁物品。
“现在这个年代的学生一个二个都爱耍小聪明得很,你猜不着他会想什么办法把违规物品带进来。”保安大叔语气不忿。
苏青被噎,转顾儿子道:“这相机从陈阿姨那儿拿的?”
明来点了点头。
“你带来干什么?有什么好拍的?”
“带来玩玩嘛,拍人啊,拍建筑啊,我们学校建筑好看。”
初阳听得头皮发麻,明来在他妈面前装乖和撒娇那叫一个在行。
他妈还不知道他把谭钦甩地上那事儿呢。
保安大叔开始查初阳的书包了。没装几本书,校服也早就穿在身上,所以里面很空,保安大叔随便翻了一下就让他走。
前面女保安在检查女生的,初阳看到有一个女生红着脸,他不明所以,好奇地探头看了看,刚好看到那个女保安在撕那女生的卫生巾……
明来刚与他妈道完别,一转身就看到初阳一张黑沉沉的脸,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那女保安从卫生巾里拿出来了一个智能手机。
两人对此都没说什么,默默从她们身边走了过去。
六班和七班的植树区域挨在一块儿,在他们进门方向的左边。每个花池间隔一米,沿着围墙围了整个校园。但是食堂后面空出来一面墙,因为那儿修了个垃圾池,就在七班公共卫生区域的对面。初阳每次去检查卫生都要忍受臭垃圾味道。
二人把他们的树苗放到各自班级区域,随后再把其他东西放回宿舍。途中特意去宿管处看了路线。
宿管处的窗户是上了护栏的,要进去只能从正门走。
“手机能寄到吧?”初阳再又确认一遍。
明来郑重地点头。
没多做停留他们就回了教室,大部分学生都到了,初阳准备等余下的那三个空位补齐之后就安排第二天的种树事宜。主任说的是周一植树,周二给四个大花池松土除草,第三天再撒种。这只是归属于学生的一小部分,实际上各个地方都还要再做处理,只是需要专业人员,于是他们就只做简单的。
七点半上自习,一直等到六点五十多了那三个人才急急忙忙奔进教室。初阳与乔新雪对视了一眼后上台。
他不是第一次像个领导者这样站在讲台上控制四十九个同龄人,但九中的学生不一样,或者说十五六岁的高中生和之前的小屁孩都不一样。骨子里的叛逆情结总是在这个年龄阶段解开、释放,然后又在青春荷尔蒙气息猛足的环境间摸索、自由缠绕。所以尽管他觉得自己好像不紧张,但实际上手和腿都不受控制地颤抖。
“同学们……”声音略低,底下没多少人听见,吵闹声依然很大。
他把手撑在桌子上控制就不会抖得厉害,讲桌也遮住了腿,所以好像应该是不会有人看出来他在紧张吧,吞了口唾沫,再把声音扬大:“安静一下!”
说完,扫视,然后看到慕容衾。慕容衾坐在教室的最中心,太显眼的位置与太显眼的担忧目光了。
“操!”初阳在心里骂了一句。
然后他捶了一下桌子,手疼,但还好这帮同龄人终于安静了。他露出微笑,问:“大家知道我们的植树区域了吗?”
“知道了。”懒懒散散的回答。
“我们明天下午就开始,除了我们本班的,还要种公共区域的,就凉亭那边,所以,现在我们要分一下组,带了树苗的种本班的,没带的去种公共区域的,那边种什么还不知道,得明天去了老师现场安排。”初阳觉得自己嗓子干,但还好脸不烧了,可能是这帮人都在认真听了的缘故。
“我们班带了多少树苗?”有一个带金属圆框眼镜的男生问。
“班长那儿有名单,总共二十棵,还差两棵,不知道老班今晚来不来得及补。”初阳解释。很好,有互动就会调动脑神经思考,脑神经一思考就不会紧张。他说完后又瞄了眼慕容衾,她有点如释重负的样子。
有几个女生去找班长看名单,初阳正要开口,就看到有个女生不小心把他刚包完的看了几页的生物书碰掉了。
女生朝他做了“抱歉”的口型,捡起书后没等初阳回应她就勾着腰凑到乔新雪那儿去了。
“报告!”又一个男声,“我们几点开始?分了组之后还要分工吧?”
初阳点头道:“明天下午最后一节课开始,分工的话……”
“要是有人不想种呢?”还是一个男声。
“啊?”初阳愣住。
“明天下午最后一节是化学,凭什么让我们牺牲正课时间去给他们做绿化?”
“我知道个鬼。”初阳心里回答,但面上还是得保持和善。
“对啊,这学校完全就是神经病,树苗要我们自己带,带来了还要我们自己种,这什么无赖操作?要是家长们知道他们交了那么多钱送我们进来给学校做苦工不得把它投死。”
“对啊,要种那么多,我们还有什么时间学习?晚餐呢?不吃晚餐了?”
初阳已经分不清是男声还是女声了,因为大家都开始愤愤不平。他不知道怎么办,脑子飞速思考着要怎么平息他们内心的愤懑。要是他是一个普通人家的孩子,他铁定也是会为学生平权摇旗呐喊的。
但是现在,他是劳动委员啊,在办公室的时候信誓旦旦说一定会带着同班同学执行好任务。这还没开始他就被这帮人的威力震慑了,连那句“如果树死了也是要扣分的”都无法讲出口。而这句话正是学校要求传达到的旨意。他想了想,还是决定怎么样都不说了。
这学校确实垃圾。
“我说,就该向教育局投诉投诉。”有人说。
“投了会管吗?我看教育局那帮不是贪官就是吃白饭的,要不怎么学校这帮领导这么嚣张?”
“喂,宋初阳,我们投诉这破学校你老爸会管吗?”
他听出来了,这是一个带着嘲讽的揶揄。手又颤抖起来,是怒气牵引而出的生理性反应。他往说出这句话那人看过去,还是那个带眼镜的男生,长得挺白净,但是翘着个二郎腿,一幅纨绔子弟的唯我独尊模样。初阳想冲过去打他。
“够了!”
他看到正中心的慕容衾站了起来,“不就是种个树吗?昨天班主任说得还不够清楚?种的好了要加分期末做班级评比的,你们在这儿呼天抢地埋怨些个什么劲儿?都是大少爷大千金没刨过土是吧?多大点儿屁事就投诉?”
同学们都被吼懵了,睁着双双似乎很无辜的眼睛看着她。
女侠还是那个女侠。初阳的怒气散了。
所有人静默,慕容衾指着宋初阳继续说:“你自己把任务交代下去,谁不做就是谁的问题。一丁点儿自觉性都没有。”最后一句降调,随之,她也坐下了。
“好了,知道时间点和具体哪些人该种哪片区域就行,分工得明天领了工具才能确定。”说完,初阳走出了教室。
他不想看他们,他觉得自己很丢脸,丢了爸爸的脸。他不是一块领导者的料,他还是喜欢种树,妈的。
“初阳!”身后,慕容衾的声音传了过来。
3
两个人坐在了植树区域的花坛上,一人一个,隔得很遥远。慕容衾那边放着好几棵用尼龙口袋套起根部的树苗,初阳注视着,知道是西府海棠。
明来还没告诉他为什么六班也默契地选了这个。
“他们班带了几棵?”慕容衾问。
“一样的。”初阳道,“每个班的花坛数量一样。”
慕容衾咳嗽了一声,打断他:“咱们俩是好久没这样坐在一起过了。”
“嗯。”初阳点头道。
“刚才,他们太过分了。”慕容衾道,“都是找关系进来让学校管教的公子哥大小姐们。”
“别说的我被欺负了一样,”初阳道,“大家都有各自的立场,不是过分。”
“那你还跑?”慕容衾调侃似地偏头看他。
“我只是想到我爸,如果他看到我在学校是这个样子,心里估计得瞧不起我,因为妈妈去世的事儿他还没走出来,我想做好一点也让他开心一些,但是没想象中那么顺利。”
“嗯。”慕容衾点头,“那就别放心上。”
初阳对她露出了一个开心的笑容,仿佛真的压根没记心上一样,然后说:“慕容衾你够意思嘛,我一开始还以为你又要看我笑话。”
“都说了长大了。”
“长大”一词仿佛有什么魔力,让两人忽然都沉默了起来,各自怀揣心思怅然若失。
半晌后,初阳偏头看女侠,喊她:“慕容衾!”
“嗯?”
“肖君对你是不是有意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