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7章
1
“有人在里面？”外面那人问。
初阳觉得好像心都要跳出来了，他脑子一直空白，心脏狂跳声和两个人轻微的呼吸声都因为紧张气氛而无限放大。
安静变得非常危险，连明来都一动不动，高热的气息不断喷吐在初阳脖颈，他感觉到明来非常凌乱的呼吸节奏。
安静太长时间了，他想说话。只好慢慢把明来的手拿开，刚一转身，就见明来像是吞了毒药似的绝望的神情，“坏了！”
他嘱咐初阳别动，然后撩开帘子，外面并没有人。
已经走了……明来狂追出去，左前方的长廊顶端飞快闪过一个人影，他立即调转脚步，拔腿就跟上，可是这条长廊太长了，二十个宿舍的距离，等他跑过去的时候，空空荡荡的楼道上，只有一束从窗户口里投进来的太阳光。
踏进太阳光圈里，他仰头迷茫地往上看了看，遂又垂下来，往下看去，逐渐有人上来了。一个、两个、三个，人逐渐多了起来。
初阳并不知道那个人做了什么，但是明来的反应让他感觉到了危险。
有手机，又可以自由出入洗澡间，会是谁？是老师？还是偷偷把手机带进来的学生？那一段安静的像置身地狱的时间里，他做了什么？
走出洗澡间，看到明来站在309门口，修长的逆着光的单薄黑影，让初阳久久不敢前进。
他脑子是空白的，身体是飘的，周围一切是看不清的，只有明来的剪影是真实的，慢慢地往他靠近，很慢很慢，慢到他足够缓过神，然后他才心如死灰地对上明来的眼睛。
漆黑的瞳仁，逆着光，自然什么都看不出来。
只听得到他的声音：“没事儿。”
“嗯。”
明明什么都没做，但是他……就好像自己做了无耻之事。
“先回去吧。”明来留给他这么一句话，然后提前走了。
他提着沉重的步伐踱进宿舍，把衣服换好之后回教室。
太阳落得晚，又是雨后，漫天落霞衬得他眼前那副少男少女们嬉闹玩笑的场景像极了升格电影。
他走到位置上，偏头看着窗外，晚霞镜像里依稀可见自己那一张丧家之犬的狗脸。
几分钟后，同桌乔新雪挽着她新交的好朋友走了进来，俩人靠着后面黑板报那堵墙讲了好一会儿才分开。乔新雪落座，初阳就赶紧问她班里都有谁可以带手机。
“我啊。”乔新雪疑惑道，“干嘛？”
“智能机吗？”
“你想得美！老人机，还是学校发的卡，真是服了这个鬼学校，听说还要不定期抽查，生怕我们会偷偷给谁打电话发消息啥的。”乔新雪说着说着脸就垮下来。
“哦。”
“你怎么了？纱布拆了？你的手？喂，上点药吧？怎么看起来很严重？伤口豁开了。”乔新雪的声音很细，话又密集，初阳听得耳膜疼，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太害怕的原因。
继而去看自己的手，左手那道口子裂开了，露出粉红泛白的肉。他不觉得痛，只是看起来刺眼。明来说了要和他去医务室的，临走时想去叫他，看到那条漆黑的长廊时他又顿住了。
他不敢见他。
他不知道那个人是谁，不知道他会潜伏在哪里监控他和明来的一举一动，如果那人抓到任何他们有“某种关系”的证据之后将其发布到网上，那他们就完了。
他爸也会完。
“等下组织人去搬书，班委都要去。你手不行，就做记录吧，写字应该可以吧？”
“嗯。”他点了点头。
发完书以后还是没上课，周任给大家安排了一个任务，回家之后有条件的同学可以带树苗过来，为学校绿化做点贡献。不做硬性要求，但不带的话他们也还是必须参加志愿劳动。
下周的志愿劳动就是绿化，植树除草翻土。
“种树是很有意义的一件事，想想看三年之后，我们学校绿树成荫花香四溢，而这些都是你们的劳动成果，是不是有种自己成为了学校历史丰碑的成就感？等树苗长成参天大树供后面好几届学生乘凉玩乐观赏，还有标牌简介出自谁谁之手，那你们也是大家津津乐道的历史人物了啊。这不棒吗？犹豫什么？有钱的也可以去外面买几株回来，代表自己在这个学校的身份嘛。”
初阳举手提议，“老师，要不大家统一种一个品种吧？学校具体还没怎么分位置吗？”
“分了，教学楼右边那条小道，不是有二十几个花坛吗？一坛一棵，看你们怎么种，一个品种的话将来肯定好看啊。这正好是你的任务了，明天演练完你跟我去看规划区域。”
最后商量结果是大家一起种海棠，是初阳提议的。大家对种树不是特别清楚，初阳是劳动委员，当着周任的面简单介绍了一下海棠树苗的情况他们也就答应了。
周任让大家先回去看看能不能带树苗，总共二十二个花坛，如果凑不齐他就自己掏腰包垫上，为了属于他们七班那一条身份的海棠路。
之后他安排大家自行预习。初阳持续在种树的兴奋和对下午事件的恐慌中，一个字都看不进去，在如垒墙般整齐的书中埋着头，思考能不能借机会去看监控。
想看看那人到底是谁，要怎么找他？他去洗澡间干嘛？
想着想着他感觉自己忍不住要骂宋初阳傻逼了，抬起头来，火气又被眼前一幅所有同学安安心心埋头看书的宁静景象给冲散。
没有一个人在玩闹或者小声讲话，大家似乎都被书中知识给吸引，着迷般一页又一页地翻，求知的双眼里携带着自我的天真无邪。
他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们独立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就像傍晚他和明来再一次敞开心扉的时候。
他们都有自己的用来适应新环境而表现出来的不知真假的情绪世界。所以，明来看不出来他撒谎。
而初阳也看不出来此时此刻谁会刻意打量他。
下课，他没法儿与明来见面。很快就回了宿舍，一路上也在小心翼翼地观察周围，看不出任何异样。
第二天军训演练，他没在台子上看到老爸宋先凌，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后，把心思放回齐步上面，走进舞台下面空出来的演练场地。
看到来了很多家长，围站在学生队伍后面。
最后，六班拿了演练第一，发了张奖状，班长和体委一起上台领奖。接下来就是新生代表讲话、校长致辞等等环节。
演练和开学典礼下午两点结束，家长带着自己的孩子签字回家。
乡镇上来的学生就自己留在宿舍，等待周日晚上正式上课。校长致辞的时候特意说了从下周开始就会开放图书馆音乐房舞蹈厅绘画室，每一个艺体科目都有对应的一级教师，学校所开设的一切艺体科目都是为了学生全面发展，他们鼓励学生多学习艺术，当然也非常鼓励学生参加艺考。
初阳好不容易在人群中找到明来的父母，心里却非常苦涩。
他已经有很久没见到明叔叔苏阿姨，想着前一天发生的那件事儿他就心里愧疚，一直不敢主动去打招呼。
然而回家是要到各自的班级签字填表的，又是第一个星期，需要交代的事情多得要命。
看完规划区域后他给乔新雪拿了手机打电话给宋先凌，人却把这事儿忘了：“回家？！”
“嗯。”
“我把这事儿给忘了，我现在在外地，你……要家长签字是吗？”
“是。”
“对了，明来不是也在九中吗？你明叔叔肯定去接他了吧？让他给你代签。”
“行！”
“那就这样，对了，你和明来见到了吧？”
“嗯。”
“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和他和好了？”
“嗯。”
挂了电话，初阳把手机还给乔新雪，去六班教室门口，看到苏阿姨竟然……牵着自己的儿子。在这么多家长学生的眼皮子底下溺着他，也不怕明来被骂妈宝男。初阳心道。
明叔叔则在和六班班主任讲话，不知道是夸明来还是说了什么，明叔叔笑得一脸欣慰慈祥。那打架事件应该是没告诉家长的，放心下来，便注意到明叔叔的鬓角处有白头发了。
明叔叔才四十八岁。
不知怎地，他忽然觉得不能害怕，他越是这样心虚掩饰越是能让那人抓住把柄，这样就容易让那人趁机布置陷阱，而他堕其术中。
况且，事态还没往他设想的坏方向走，他应该摆平心态，光明正大。
这样自我调节好之后，他走进了六班教室，拍了一把明来的肩膀，苏青和明来同时回头。
明来的鼻头红红的，眼睛湿润，一副楚楚可怜之样，像刚委屈地哭过。
初阳怔然地看着他，没敢问什么。
苏青很是惊讶，“小阳？”
她穿着一件碧蓝色的连衣裙，外罩一件薄纱衬，长发随意地用一个夹子别在脑后，左额前端落了一缕下来，风拂轻扬。
明来伸手替她别到耳后。
苏青四十五岁，不算高，才到明来的肩膀上一点，也不是什么风姿绰约的女人，但就是这样一个感谢儿子的轻巧的笑容，让初阳发现女人有别于自己的那种难能可贵的天生丽质。
这是他在男性身上很少见到的。即使饱经忧患，沧桑巨变，事态万千，但似乎只要一个带着爱的笑容，就能令这个世界清明纯澈起来。
他想妈妈了。
“你一个人吗？你爸呢？”苏青问。
“他去外地了。”
“哦，他怎么不给我们说，真是的，是不是要我们给你签字？”
“嗯。”
苏青撒开明来，上前一步搭在初阳肩上，声音温柔，溺着母性特有的別韵，“好孩子。”
3
两个大人坐在前座，初阳和明来坐在后座，明来靠窗，初阳居中。二人一句话都没说，明齐和苏青一起说了几句宋先凌的不是，转而又去夸初阳懂事独立，问他是回家还是去他家吃饭。
初阳用余光瞥了一眼明来，小声道：“我回家吧。”
“为什么要一个人回去？”明来吭声了，初阳心脏一哆嗦，觉得自己孬得要命。
“不是要回海棠镇吗？”
是啊，要回海棠镇给爷爷拿树苗呢，“嗯。”
“我们班早就说了种树的事儿，我就想你也需要回去拿树苗。”明来解释。
“哦。”
初阳不知道说什么，他在这一家人面前，不像以前那样坦然了。他是一个人，他们是一家人。
和睦恩爱到此刻苏青递一个眼神就能让明齐瞬间开心笑起来的程度。他从没看过这对夫妻吵架，从没看过他们骂明来，他不知道做这么恩爱的夫妻的孩子是何等的幸福。
偏头对上明来早就等着他回答的神情，发现其眸子里闪现着的幸福微光，人只要一幸福，讲出来的随便什么话都是甜的。
“跟我们一起回去嘛，我们好久没聚了。”明来对他说。
在他父母面前，明来可以完全不顾及世间任何一切地撒娇。
要了命了，初阳彻底沦陷进这氛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