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7章
喷着花里胡哨手机广告的公交车从东到西，穿过闹市，绕过高架。
每到一站，黑色保时捷都停在不远不近的地方。有时候于微尘会故意超过公交车，瞥一眼靠坐在倒数第二排窗边的女孩儿。
午后的阳光灿烂，窗边的女孩侧着脸，闭着眼，柔软的头发上撒着细碎的金光。
十六七站之后，公交车拐上了长宁街。
前面交通管制，黑色保时捷一上来就被堵在了长长的车阵里，而公交车却依然可以公交车道上畅通无阻。
一步慢，步步慢，几个红绿灯后，公交车不见了。
好在于微尘记住了公交车次和路线，等拐出了二环后，于微尘又看见了那辆满身手机广告的公交车。
只是倒数第二排靠窗的位置——
叶苍苍呢？！
于微尘心中一惊。
在下一站的时候，他抢先停在公交车前头，两三步跨上了公交车。
车上三五人，没有叶苍苍！
“你到底坐不坐？”司机不耐烦地问。
“不好意思。”
于微尘下车，四处望着，搜寻着，找了好一会儿，都没发现那个纤细的身影。
秋冬季节，太阳还挂在天上，气温就开始急转直下。
狂风卷起树叶，风沙遮住眼睛。
于微尘静静地站了一会儿，自嘲地冷笑一声，颓然地坐到公交站椅子上。
一辆辆公交车过来，又离开。三三两两的行人下车，又消散。
于微尘坐在冰凉的金属板凳上，说不上是什么滋味。
失落、生气、无奈。
这么多年，还是一见她阵脚就乱。
那天见她拿着礼品来见自己，就莫名其妙地压不住火气。
他以为，他对她来说，总该是有些不一样的存在吧。没想到她还是把他当成了那些靠送礼才能办事的市侩之人。
在她眼里，他和别人，没有区别。
此时，又有两辆公交车一前一后地进站。
乘务员带着儿化音报站，下车的乘客们打电话，问路，哄着哭闹的小孩儿，上车的乘客刷卡、问路、被不耐烦的司机催促。各种声音交杂重叠，安静的站台一下子又喧闹了起来。
于微尘一动不动，充耳不闻，仿佛被整个世界抛弃。
忽然，这些嘈杂全部消失。
全世界只剩下一个熟悉的声音。
软软糯糯的，透过耳膜震荡他的心房。
他下意识转过头去。
……
公交车上，叶苍苍忽然想起自己有必需品要买。她忍着难受提前两站下车去了超市。
不一会儿，购物车里装了三包卫生巾，三盒速冻水饺。因为冰冻区的推销员阿姨太热情，又多了几瓶酸奶和冰淇淋。
胃里叫嚣着做对。
她提着一大袋东西越走越难受，走到后来没了力气，不由得暗自后悔。
早知道就不买这么多了。
好在离家不远，她努力撑着。
此时，两辆公交车进站，在乘务员带着儿化音的报站声里呼啦啦下来好几个人，挤挤插插地还撞了她一下。
叶苍苍顿时头重脚轻，天旋地转。
她忍着胃里的翻腾，后退避让。等站台上的行人都消失后，又继续向前。
刚走一步，她忽地停下。
前面，三米开外的地方，一个高大的男人独自坐在公交站里。
他穿着黑色大衣，两肩低垂，双手拄着膝盖，出神注视着地面，不知道在想什么。
不知怎的，此时此刻，英俊孤傲的男人浑身透着一股落寞，仿佛周身笼罩着一层愁云。
“于微尘。”她喃喃出声。
他怎么会坐在这里
疑心自己病得不轻，叶苍苍使劲揉了揉眼睛。
她放下手，再定睛向前。于微尘不但没有消失，反而像听到了她的话似的转过头来。
视线相碰，两个人都愣了。
安静的公交站里，两个人一站一坐，彼此相望。
于微尘的眼神慢慢聚焦，变得明亮锐利，好像一潭死水又恢复了活力。
那一瞬间，阳光变暖，风也温柔。
如果可以，叶苍苍希望自己此刻的自己不要那么煞风景。
可惜……
胃里翻江倒海。
下一秒，她朝花坛边冲了过去。
花坛边，叶苍苍干呕了好几下，吐不出来，难受得眼泪都要出来了。余光里，一双穿着高档西裤的大长腿越来越长，越来越近，最后停在她身旁。
不动了。
她躬着身子又吐了一会儿，怎么都吐不出来。她气馁，干脆转过身，一屁股坐在花坛边上喘息。
不想看他，也不想说话。
那双大长腿也始终没有动的意思，笔直地杵在一旁。
过了一会儿，头顶终于传来凉嗖嗖的声音。
“你这是一见到我就恶心吗？”
叶苍苍没说话，抬头用力瞪了他一眼。
一眼胜千言。
于微尘幽幽地看着她，表情复杂。
“就算你……”
话说一半，他停住，无奈地瞥了一眼远处，又收回来。
“算了，我送你去医院吧。”
“谢谢。不用。”叶苍苍绷着脸，果断拒绝。
头顶没了声音，可人还是不动。
过了一会儿，见他仍然没有走的意思，叶苍苍抬头，恶狠狠地瞪着他。
意思不言而喻。
于微尘尴尬地用手蹭了下鼻尖。
“这是公共场所，我站这儿不犯法吧。”
行。
不走就不走，看谁能耗过谁。
她低下头，皱着眉头休息。
水泥花坛很凉，风很冷。每次风过，叶苍苍都能闻见他身上的味道。
和以前不一样。
八年，他们之间一切都变了。
叶苍苍坐了一阵子恢复了点儿力气，拎起脚边塑料袋要走。刚走两步，手里的袋子就被夺了去。
叶苍苍停下，冷着脸瞪他，对他却丝毫没有威慑力。
“还我。”她赌气道：“咱俩又不熟。”
“你想太多了，我只是顺便而已。”
“……”叶苍苍没明白。
于微尘眉心跳动了一下，隐忍道：“我到附近找人，顺便送一下你。”
他说完不理叶苍苍，拎着袋子就走。
叶苍苍张了张嘴，刚要说话，一口凉气吸入，胃好像更疼了。
她捂着胃，眼见袋子被于微尘劫持着越走越远，她来不及多想，喊：“这边！”
算了。
反正她现在也没力气，识时务者为俊杰，何必跟自己的小命过不去。
……
叶苍苍住的小区不允许外来车辆停放，她就让他把车停到了路边，两个人继续往前走。
谁都没说话。
细长的胡同里，于微尘顶着一张面无表情的脸，不近不远地跟着叶苍苍。
叶苍苍只感觉一团乌云跟着自己，还是稍有不慎就会打雷下雨的那种。头晕目眩的她顾不上许多，双手捂胃，闷头走路，只盼着能早点到家。
两人无声无息地走着，直到进了小区，于微尘才再次开口，“你住这？”
叶苍苍没答。
这不显而易见么！
“租的，还是买的？”他又问。
“于副总裁，”叶苍苍喘着粗气，还不忘揶揄：“您管得也太宽了吧？”
被抢白的于微尘也不尴尬，瞥了她一眼，淡淡说：“治安不错，适合你这样的单身女孩子。”
“……”
这是拐着弯羞辱她单身么？
可悲的是，她竟然无力反驳。
至于这小区治安，当然是好。
这是公安局家属院，就在二环边上。这其实是他哥叶苍杰的房子，叶苍杰工作忙总是住宿舍，干脆就让叶苍苍来住了。
“你知道这个小区？”叶苍苍问。
“嗯。“于微尘点头。
他没多说，叶苍苍也没再问。
两人一路走过便利店、面包店，最后来到一个小药店门口。
这居民楼下改造的小药店只有几平方，一共就三排货架。卖药的老阿姨十分热情，据说退休前是医生，退休后开了这个小药店。
“阿姨，有治恶心的药吗？”叶苍苍捂着胃，进门就问。
于微尘随后跟了进来。
柜台后的老太太一边登记着账本，一边从老花镜上方瞄着面前的俊男靓女。目光最后落在脸色苍白的叶苍苍身上。
“例假正常吗？”
“……”
叶苍苍愣了一下，心想胃病问例假干嘛？
她迅速瞥了一眼旁边的于微尘，不自然地小声应了句，“嗯，正常。”
老太太平常总见这姑娘从对面的单元里出来，出于好心，又提醒了一句，“要是有情况，是不能吃药的。”
这话是对着于微尘和叶苍苍二人说的。
叶苍苍忽地明白过来，一下子窘红了脸。
于微尘跟着叶苍苍进来，本来是想了解一下应该吃什么药。听到老太太第一句话的时候，他也愣了。
刚反应过来，老太太就问了第二句，目光还别有深意地往他身上瞟。
这下，连他也尴尬了。
眼见旁边的姑娘红着脸手足无措的样子，他默了半秒，摸摸鼻子转身去到后面货架。
若无其事地假装看药。
刚走到第一排货架，就听见苍苍蚊子似的声音，“没有情况。”
“小姑娘，你们年轻人不注意，有了也不知道。你要不要验一下，我这有验孕棒。”
“……”
叶苍苍大窘，恨不能直接跨过柜台去堵老太太的嘴。
“阿姨，我真的，什么都没有。”她急切地小声辩白。
老太太仔细端详了一下，确定姑娘没有隐瞒，继续问。
“有拉肚子吗？”
“没有，只是头晕，恶心。”
“那吃这个药吧，二十。”老太太说着弯腰从柜台里拿出一盒药来。
门开了，有别的客人进来。老太太又从老花镜后面招呼新客人。叶苍苍赶紧掏兜付钱，逃一般出去了。
冷风袭来，叶苍苍捂着发烫的脸，重重呼出一口气。
紧接着身后门响，于微尘也出来了。
他一手拎着袋子，一手拿着药盒，目光淡定，语气坦然。
“你的药忘拿了。”
叶苍苍赶紧接过药盒，脸热的跟火烧似的。
“谢谢。”
为了掩饰尴尬，她抬手指着对面四楼的窗户，说：“那个就是我家了。”
于微尘顺着着那根细嫩手指的方向看过去，点点头，“嗯，走吧。”
说完，率先进了单元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