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五只流浪猫
初秋的傍晚,燥热降下去以后,凉风徐徐。
钟栀小心地坐在周沢的车后座上,手紧紧握着后座凸起的地方,不敢碰到他。目光却不受控制地会沾到前面人身上。微风拂动周沢乌黑的短发,他身上传来很淡的洗衣粉味道。他握着龙头微微转弯,露出一截精瘦的腰。
钟栀的目光仿佛被烫了,火速收起来。这个人真的很好看。
到家刚好八点,骑车真的比公交慢很多。钟栀第一次为浪费时间懊恼,她脚步轻快地将书包送去楼上再下楼,周沢人还在客厅。这栋房子除了他,就只有她。钟栀不知道安女士这样安排的目的,但毫无疑问这种状态让她感觉到自在。不用面对大人,她就不用那么小心翼翼。
周沢瘫坐在沙发上,在打游戏。听到脚步声随意地瞥过来一眼,不知道是不是灯光的原因,钟栀总觉得他的脸苍白得过分。
“你肚子饿不饿?”没回神,钟栀的问题已经问出去。
周沢很慢地眨了下眼睛,顿了顿,似笑非笑:“怎么?难道你要做饭给我吃?”
钟栀默了默,抿起嘴,转身进厨房。
周沢目光追随着她进了小厨房,灯亮了,悉悉索索的声音。鹅黄的灯光在地板上落下菱形的光斑。他收敛嘴角的笑意,低头又看了眼手机屏幕,嗤笑一声。
觉得无趣,按灭手机跟上来。
冰箱里塞满了食材,锅里意料之中的没有饭。张阿姨的工作只负责打扫。
钟栀将食材拣出来,一样一样的看。
食材很丰富,有很多是钟栀没吃过的,不过她会做。那个男人嫌弃她是女娃,读书浪费,小学读完就不让她读了。小升初那个暑假她一个人在县城的一家饭馆,打工给两个弟弟攒钱娶媳妇。钟栀也以为一辈子就在饭馆里待着,洗盘子的时候偷学了很多菜。
时间不早,钟栀不打算做复杂的菜。炒两个小炒就该去学习了。
钟栀做事麻利,打工时候锻炼出来的。她快速清洗了食材,饭煮上。刚一转身,发现周沢站在她身后。很近,她一转身就撞到一堵肉墙。
钟栀慌忙退后,背猛地撞上洗手池,发出嘭地一声响。
周沢没想到她会有这么大的反应,表情颇为无语。
钟栀也尴尬,她不想表现得一惊一乍。回过神已经丢人了。抬头对上周沢的眼神,她尴尬的:“你,嗯,怎么进来了?”
“你这么紧张做什么?”
周沢个子很高,轻易就将她的生理反应纳入眼底。注意到她通红的耳尖,他忽然短促地笑了一声。
钟栀被他笑得更尴尬,脸都热了。
灯光从头顶照下来,周沢的笑容很快收回去,他的影子投下来将她完全罩住。清冽的气息充斥这个小空间,钟栀不知道手脚往哪儿摆,就低着头。
周沢其实觉得这姑娘挺搞笑的,表面装得一本正经,结果跟学校那群女生没什么差别。甚至比她们还一惊一乍:“你这么紧张,难道是觉得我会对你做什么?”
“啊?”钟栀脸涨得通红,飞快地摆手,“我就是觉得厨房有点闷……好热啊,你不觉得吗?”
“热吗?”周沢心眼非常坏,明知道少女尴尬,他非要挑明。在看到钟栀涨得通红的脸后,他还恶意地挑起嘴角冲钟栀笑。
“其实你完全可以放心的,”他弯下腰直视钟栀的眼睛,“我这个人审美很挑剔的。”
“……”蹦跶的心跳瞬间平静了。钟栀忽然觉得自己的反应确实好笑,估计在周沢看起来,就是没见过世面的乡下人。她扯了扯嘴角:“不吃的食物有吗?葱姜蒜香菜?”
周沢看她表情变来变去更开心了。仿佛很好笑,眼睛里都是细细碎碎的光:“不忌口,我不挑食的。”
钟栀:“……”
如果不是安女士交代过周沢带异味的食材都不碰,菜里有胡萝卜还会发火。她估计就信了。不明白周沢为什么在这里撒谎,但他的排斥,她感受到了。排斥到喜好都不想告诉她。钟栀局促地点点头,拿起茄子作掩护从他的咯吱窝钻了。
取下砧板,飞快将喜好的菜切成丝。几瓣蒜被她啪啪拍碎,快速地切成末。
周沢就在她身后冷眼看着。
安女士是不会做饭的。周沢接触过的女性,所谓会厨艺,其实就是烤曲奇饼干。他第一次看到有女生切菜刀挥舞得像手指一样灵活。他很好奇钟栀这样的人,能做出什么东西。
钟栀忙起来,混乱的心情就平静了。早有预料,其实连冲击都不算。她扯了扯嘴角,熟练的起锅烧油。抛开杂念,专注起来。
油烟机的轰鸣声在寂静的环境中显得很突兀,周沢在这个房子住了六年,第一次看到油烟机运作。
很突兀,很吵。然而少女快速做好三个菜,香气弥漫开,房子就有了烟火气。好像这个空荡荡的房子突然活过来一样。
周沢愣了一下,眼中的嘲讽被眼睫掩盖。他觉得无趣,转头又回了客厅。
游戏的厮杀声让这个房子显得更安静。
钟栀从忙碌中抬起头,窗外的天已经全黑了。窗边看出去,路灯亮起,风吹得花园里的树东倒西歪。初秋的天是孩子的脸,钟栀嗅到空气中一股甜丝丝的草木腥气,要下雨了。
风吹动的窗纱飘舞,少年还在打游戏,对一切视若罔闻。
钟栀做好饭出来,周沢才懒洋洋地抬起头。脖子旁边的线条很清晰,锁骨凹进去。只不过这会他不止脸是白的,嘴唇也泛白。手边没零食,水扔在一边也不喝,仿佛没感觉。黑黝黝的眼睛里有灯光形成的亮点,莫名有种孱弱的味道。
钟栀猜测他除了厌食症,胃应该也不是很好。
饿得嘴发白不动,钟栀是第一次见对饥饿如此麻木的人,默默给他盛了一大碗饭。
菜的卖相非常不好。茄子炒的软烂,都炒化了。上等牛排被她切得粗细不一,西红柿蛋汤勉强能看。但以周沢的挑剔,这种卖相也是完全不合格。藏住眼中的嫌弃,他懒洋洋地在餐桌旁坐下。宣扬自己不挑食的人大概沉默了一分钟。
钟栀:“……”
一分钟后,他才仿佛下定决心地伸了筷子。
满口质朴的食材清香,不咸不淡,不油不腻,入口即化。没有香料的杂味,没有味精。周沢面无表情地吃完一口饭,又夹了一大筷子放碗里。
吃饭的速度明显变快。
一顿不合眼缘的饭,周沢这张挑剔的嘴没有一点怨言。还在钟栀问他要不要添饭时,矜持地点了头。不知不觉地吃下整整两碗饭。最后捂着肚子,坐在一边就不动了。
钟栀默默看着,觉得或许周沢的厌食症也没那么严重。这种饭量还厌食,所有人都有病了。
抬头看钟,快九点了。今天周五,按理说可以放松一点。学习也要劳逸结合,一刻不放松只会降低效率。钟栀先去洗了澡,顺手搓干净衣服去阳台挂上,然后准备上楼看书。
周沢还在打游戏。擦身而过,他忽然伸手抓住她的衣服下摆,“去哪?”
钟栀有点受宠若惊。她在这个房子里住了快两星期,周沢都没有搭理过她。突然的态度转变,钟栀立即抓住机会:“去楼上学习。”
周沢眼睛没离开手机屏幕,彩色的光照着他的脸,他嘴唇总算恢复了红润。估计是心情好,他说:“你把教材拿下来,我们一起学吧。”
钟栀顿时警觉,狐疑地看他。
周沢抬起头,“我也是个高三生好吗?”
“虽然是这样,但是……”钟栀不觉得自己能这么快让他接受自己家庭教师的身份。明明昨天,周沢还不想看到她。而且,她不觉得周沢是一个会主动学习的人。一个上课看手机下课谈恋爱,几天换一个女友的大少爷真的会学习吗?她不相信。
周沢被气笑:“你不是我妈安排来陪我学习的吗?”
……她是。
“花钱请人放着不用等于白费,我偶尔也会勤俭持家。”
钟栀:“……”
“还是你想玩忽职守?”
钟栀心一紧,连忙摆手:“没有没有,我很敬业的。”
其实想想也合理,她不好意思与周沢狡辩,乖乖地把书包拿下来。准备一边写卷子一边给周沢做辅导。两人是同年级,辅导应该不难。
钟栀没有拿太难的科目,选了一套物理试卷。
这是这周的作业,杨老师要求周一早读课前教上去。周沢长腿伸着坐在对面的椅子上,眼睛还盯着手机。只有两人的情况下,钟栀突然有点紧张。她警告了自己不要遐想,抛开杂念,一定要专注,谁知道书拿下来周沢连课本都不愿意翻开。
钟栀有种上当受骗的感觉:“……你不是说你要学习吗?”
周沢眼睛难得从手机上移开,无辜地看着她:“对。”
“书不翻开,你学什么?”
“我看着你学。”
“……”钟栀也不想这么严肃,但读书是件很严肃的事情。不应该被拿来当消遣:“你这样看我学成绩能提高?”
“我不看你学,成绩也不能提高啊。”周沢笑得无所谓。
“那你叫我下来?”
“我难道不能叫你下来??”
钟栀气得胸脯一起一伏,周沢忍不住笑起来。头偏向一边,笑得前仰后伏。
钟栀不懂他到底在笑什么,这有什么好笑的?可是周沢仿佛她做了很好笑的事情,一直笑。笑得钟栀恼羞成怒,放弃给他辅导,摊开卷子自己写。
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雨,雨水打在草木上沙沙作响。客厅玄关走道上的灯都关了。昏暗的环境,寂静的房间,只有书桌周围是明亮的。
两人面对面坐着,唯一的光源有效地集中了注意力。钟栀本来以为自己会分心,但开始计算,她就全身心地投入进去。眼里就只有题目。
周沢渐渐敛起嘴角轻浮的笑,大晚上不唱歌不喝酒不泡吧,就对着几本书,周沢已经很久没有这样过。他食指中指夹着一只中性笔,慢悠悠地转动。
对面的少女神情专注,正在专注地写试卷。
她眼睑左右缓缓滚动。白天盖在脸上的厚重刘海用一个黑色夹子夹到头顶,漂亮的眉骨露出来。光打在她脸上,与骨骼形成阴影,眼窝微微深陷。卷而翘的眼睫安静地垂着,时不时眨动,睫毛的缝隙漏下的光印在脸颊上。
周沢的眼睛落到她的草稿纸上,跟着她快速移动的笔走,浮躁的心也跟着静下来。
耳边是沙沙的抒写声,渐渐地,他目光从钟栀的眉骨缓缓下移。
顺着挺翘的鼻梁落到她的嘴唇上。
唇色很淡,唇形饱满有光泽。光照着,嘴唇周围一圈小绒毛,嫩得像十月樱的花瓣。上唇中间有一个凸起的唇珠,很适合接吻。
这个念头冒得猝不及防,周沢自己都愣了下。
笔啪嗒一声掉桌上,对面少女已经停了笔。
钟栀心跳的很快,头发盖住了她通红的耳尖。她是嘴笨,但不迟钝。从周沢的眼神落到她脸上她就注意到了。她垂着眼帘克制地不看他眼睛:“你真的不学习吗?”
周沢手肘撑着桌子,将笔捡起来重新转。另一只手随意地搭着桌子边沿,手腕戴了一根宽带的黑色运动手表。随着时间流逝,表盘上数字一闪一闪的。
他缓缓靠向椅背,脸陷入黑暗,“我要学什么?”
“知识啊,知识创造未来。”
周沢忽然噗嗤一声笑。他看着钟栀,笑得浑身都在抖。
“对,你说的很对。”周沢解开带子将手表往桌上一扔。钟栀敏锐地注意到他手腕有一道肉色的凸起,昏暗中他动作太快没看清。刚准备再看,就听他说,“不学习的话,长大就要回家继承家业了啊,我真惨!”
钟栀:“……”对不起了少爷。
人固然有一肚子心灵鸡汤,但对面是一块难啃的石头时也会无言以对。钟栀算明白安女士的苦心,周沢这位大少爷虽然不喝酒不打架不嫖不赌,但是他心眼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