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前程与似锦
杜杰的事情发生后,陆骁常常在梦中惊醒,他躺在床上眼睛空洞无神的盯着黑暗中的天花板。他想杜杰如果有上天之灵该有多好,他可以在这夜深人静中显出身来,讲一讲聊一聊他经历的苦难,他所留下的遗憾。陆骁是个无神论者,他相信人走了就什么都没有了,正是因为如此,每当他思考人生的归途,就会想到若干年后自己也会闭上双眼、与世长辞,而这一去不是睡着,也不是出差,是头脑再不去思考,甚至自由的梦境都不复存在,而且无论这时间多么漫长,这幅躯体和这脑子里的思维再也不会有激活的可能,这是多么可怕的事情。每每想到这里,他会觉得身体一阵的寒冷,恐惧占领他的大脑,他蜷缩在床上。
一段时间里他思考着生与死的问题,他想找到能解答他的问题、最好是能给他安慰的人,然而这种人要么是江湖中的骗子,要么是自己也难自圆其说的伪哲人。陆骁尝试着去书本里找出答案,在阅读了一些书籍之后,他思考着在浩瀚的宇宙和漫长的时间中人类的渺小不及一粒微尘,他想象自己面对这宏大的星系,卑微的让人窒息。
陆骁曾担心过自己会走火入魔,从此抑郁下去,然而每每红日初升,现实的生活又摆在他面前,他要去工作赚钱,考虑亲情的经营,领导与同事关系的平衡,所有人类的正常情绪和欲望把他从思考的黑洞中拖拽回现实,他又回到了所谓的正常。
司前程打了电话过来,告诉陆骁说他要结婚了,陆骁说不知道是哪家的姑娘落入了他的魔抓,又问他打算在那里摆酒。
司前程说:“女方就是重庆人,下个月在重庆摆酒,知道你在国外估计回来也不太容易,就想说人不到礼到就行了。”
陆骁夸张的呸了一口说:“你还真够脸大的,她们几个都去吗?”
“还不知道,先给你打了电话,一会儿再问问吧。”司前程电话里若无其事的说。
“你是怕栗娜姐和岛民抢婚吧。”陆骁嬉笑着说。
“哪年月的事情了你还记得”司前程也笑着。
一小时后司前程又打了电话过来,说三个女人都说要去参加他的婚礼,特别是山妹,决定从新加坡飞过来。陆骁明白司前程话语后的意思,说:“行行行,我安排一下时间,尽可能过去拦住三个女人别在你的婚礼上闹出什么乱子来。”
司前程说了句“行嘞”,显然也是高兴大家都能过来。
出发前一个星期,司前程联系了另外三个人,听得出栗娜和岛民话中有些犹豫,他想女人就是优柔寡断,不到最后一刻总是不下决心。当然,山妹和他一样,已经订好了到重庆的机票,必然会准时出发。他和山妹确认了一下航班时间,比自己提前了一个半小时到达。俩人约好了,山妹在机场等他,然后一起去司前程订好的酒店。
司前程为了结婚忙得不亦乐乎,年轻貌美的小娇妻叫陈似锦,她说:这一辈子就这么一回,绝对不想后悔。
司前程说:“嗯,不能后悔。”
陈似锦眨了眨水灵灵的大眼睛说:“所以每一个环节都得精心设计,一定要做到最时尚,最走心。”
司前程鸡叨米似的点头表示赞同,陈似锦小他三岁,看上去绝对不止这个差距,用那段时间的话形容他俩应该是大叔和小萝莉,所以司前程对陈似锦小姐的宠爱那是发自内心的。这两年司前程的小公司业务渐渐有了起色,他合伙开公司的兄弟把某电信公司的区域经理搞得服服帖帖,4g网络的基础设施架设给了他们一部分,他们凭借一只小的施工队每年都有了不错的收益,因此司前程也决心把婚礼搞得热热闹闹的。
经过陈似锦的调研,他们决定办一场时下流行的汉式婚礼。陆骁他们到达的这天司前程正在跟着婚庆公司学习汉式婚礼的动作呢,他抽空给落地的山妹打了电话,说他不能去机场接了,让她和陆骁自己打车,电话还没挂,山妹已经听到陈似锦在电话那一边喊司前程赶快去排练了。
“呦,这位胖女博士后是在等我吗?”下了飞机的陆骁走近坐在咖啡厅里的山妹。
“咦,去死吧你,等你这么久还说我胖。”山妹抬了抬脚,作势要踢陆骁。
“栗娜姐和岛民什么时候到?”陆骁问山妹。
“姐夫说…”
“姐夫?司前程可是要结婚啊,你这样叫他估计就连离婚我们都能一起参加了。”陆骁抢她的话说。
“那我习惯了,私底下叫叫,嘻嘻。”山妹反应了过来,“栗娜和彦倩好像来不了了。”
“为什么?”陆骁惊讶的问。
“我哪知道。”山妹本想继续说,张了张嘴又没说话。
司前程结束了彩排,赶到酒店时等了不到五分钟陆骁他们的出租车就到了,三人见面互相挖苦了几句,陆骁又问了司前程同样的问题。司前程看了看山妹,然后说情况比较复杂,晚上说。
安顿好住所,司前程拉着俩人一起去看他的新房,在那里他们第一次见到了陈似锦,陆骁惊讶的问司前程:“呦喂,不错啊,你这从哪找的媳妇啊,家里还有姐妹吗?”
“有也跟你没关系了,都娃他爹了。”山妹抢着回答了他。
陈似锦很热情的和他们聊了几句,过了一会儿,她的爸妈也过来帮忙整理新房,妈妈看着要出嫁的闺女显然内心不能简单用喜悦来形容,一句句嘱托一声声叮咛。过了一会儿司前程问旁边一个人陈似锦去哪里了,回答说好像有人看她哭着去主卧了。
司前程进去主卧,出来时无奈的摇头,悄悄的说:“最近三天两头的,出嫁前恐惧症。”
司前程掏出烟试着递给陆骁,陆骁抬手接了,笑着看司前程略微惊讶的表情。司前程示意去阳台,陆骁起身俩人在阳台点燃烟,看着小区的花园以及远处高低错落的山城。
“栗娜姐和傅术的事情你知道吧?”司前程问陆骁。
“嗯,这都好几年了,不是说傅术都结婚了吗?”
“是啊,这几年大家偶尔出差还是会见个面的,你有听说过山妹和栗娜姐见过面吗?”司前程问。
“没有,她俩也不容易碰到吧。”
“也是,不过还有另外的原因。”司前程饱含深意的笑了笑。
傅术和山妹在那次合作之后联系变得密切,山妹喜欢吃,傅术以业务经营为理由,拿着公司的经营费带着山妹吃遍了城里的川粤鲁淮阳等各大菜系。不知道这女人的情感是怎么建立起来的,竟然和胃联系在了一起,傅术打开了她的胃,之后又慢慢的打开了她的心。
傅术样子俊朗,言语幽默大胆,让没出过校门的女博士充满了新奇,加之又是老同学,原有的安全感成了继续交往的助推力。那段时间傅术和山妹一起在校园里出双入对,傅术以方便经营为理由让公司租了一部车,周末他就开着车带山妹一起到附近的郊野去旅游,那年的十一,他们开着车一鼓作气经天津、承德、一路北上到了内蒙古大草原,然后转头到山西、河南,去了乔家大院也去了少林寺。山妹在感情上算是内敛的人,俩人的相处在同学间并没有人知晓。
那时候的司前程也不知道这些事情的发生。对傅术的思念之情越发深刻的栗娜每次都是小心翼翼的发信息给傅术,信息常常石沉大海,纵使偶尔有回信,也是客气的告知在忙工作。如果是一般的女孩自然应该知道进退,但栗娜原本就是个执着的姑娘,心里揣着思念不肯放,直到把它酿成了酒,再把自己灌醉,醉他个往后余生。然而这种揣在心里的思念没人能述说是一种压抑在心底的苦。还好随着社会的发展给了很多释放压力,凸显自我甚至宣扬自我的平台。
一个深夜,难眠的栗娜在微博上发了一篇简单的博文,内容只有一句:一生不凡,且等千年。如果说文字看不出什么内容的话,栗娜还配了一张只有逆光倩影的照片,一般人也许分辨不出照片里的人是谁。两个月后,看到照片的山妹第一眼就认出了那是傅术。他习惯把手表戴在右手腕上,照片上的这一特点更让山妹确认了背影的身份。
纠结了许久的山妹还是拨通了栗娜的电话。
“栗娜,你最近好吗?”
“啊?挺好的啊,你来福州了吗?”
“没有,还在青岛呢,我想问你是恋爱了吗?”
“哪有,你听谁说的,我有男朋友一定会告诉你们的啦。”栗娜在电话那边咯咯的笑了。
山妹沉默了,那边的栗娜也没有打破这沉默。
“栗娜姐,我在猜想一件奇怪的事情,想问问你。”山妹的声音充满着好奇与犹豫。
“好像很严重的样子,能有什么大事,你就说好啦。”栗娜感受到对方在说一件正事。
“和你交往的是傅术吗?”山妹鼓起勇气问到,话出了口她就静静的等着答案。
栗娜沉默了,她不知道自己该给出一个什么样的答案,她也不清楚现在还算不算在和傅术交往。她也不知道山妹为什么会跟她要这个答案,这个答案出口后山妹又会给她一个什么回应呢,她显然猜不出会有什么好的消息这样传递给自己。
“你不说,我就当你默认了,我要告诉你这个混蛋跟我交往半年多了。”山妹最终打破了沉默,之后栗娜那边的电话挂断了,山妹打了几次后电话关机了。
山妹没有描述过他怎样和傅术分手的,甚至也不在愿意提那段日子。那之后她就出国去了,在国外和导师一起学习,慢慢的加入到导师的科研团队之中,后来也遇到了自己的爱人宝强。原本人家叫梁宝强,正因为名字和那位内地明星相同,陆骁和司前程就刻意把姓氏去掉,只管人家叫宝强。
晚上陆骁和山妹坐在一家重庆老火锅店里,俩人中间的火锅里翻滚着红油,吃下一口毛肚的山妹一遍哈着气,一边用手给自己扇风。陆骁又向锅里加了两块酥肉,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嘀咕着:“后来和栗娜有联系吗?”
“姐夫跟你说什么啦,他又乱说。”
“嚯,你们还有对我的秘密,忒不仗义了。”
“都是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了,哪有什么秘密啊。”
“栗娜不来是因为翻不过这篇?”
“不知道,姐夫开始说她来,我还以为都过去了呢”
“你们俩是不是傻,傅术这种人怎么能让你们这么着迷呢?”
“嘻嘻,我也回想过,那时候就像刚出生的娃娃,渴望找个亲近的陪伴。”
“岛民为啥没来,跟你有关系吗?”陆骁又想起来另一个疑问。
“你这人真讨厌,谁都跟我没关系。我不知道了啊。”山妹又从红油里捞出一片莲藕,吹了吹继续大快朵颐。
司前程的婚礼第二天上午如期举行,陆骁和山妹进入典礼现场的时候迎宾热情接待,说是早就听说新郎有两个从国外飞来重庆参加婚礼的同学,让新郎家里特别骄傲。老家里有俗话,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新郎的朋友都是在国外发展的,新郎的能力与见识可见一斑。
陆骁和山妹听迎宾说的自顾发笑,陆骁说:“把咱俩搞得好像是假洋鬼子似的,咱成了司前程崇洋媚外的资本了。”
“你就吃你的糖喝你的酒就是了。”山妹也憋不住笑。
婚礼开始了,俩人原本期望观摩的汉室婚礼却让他俩大跌眼镜。司前程和陈似锦穿的汉服像是从电视剧主人公身上扒下来的,陈似锦穿的大方舒展,颇有母仪天下的气质。然而司前程这身帝王的服饰明显是买大了,且不说穿上龙袍也不像太子,要是非牵强的说是皇族,那肯定是扶不起的后朝刘阿斗。
更奇葩的事情是,这婚礼就像一个祭祀仪式,两位新人在登基的音律中慢慢踱步,二十米的路差点儿走了半小时。上了台以后俩人在司仪的指导下左拜右拜上拜下拜。
“这哥们咋跟求雨似的呢?”陆骁问山妹。
“他俩就一句台词都没有吗?”山妹也觉得纳闷儿。
“这仪式,简直就是吕后溜阿斗玩呢,太逗了。”
“你说一会儿不会上火锅吧?”山妹挺认真的想了一下这个问题。
事情没如他们想象的发展,婚宴的菜除去多了些麻辣和其他地方的没有太大区别,只是在婚宴之后,司仪千叮万嘱大家说:“主家已经在酒店的楼上准备了麻将桌,大家下午打娱乐尽兴回来共进晚宴。”
“这重庆人多爱打麻将啊,婚礼还得安排打一场麻将。”陆骁嘀咕着。
“下午我们去逛逛,晚上也不用回来吃饭了吧,咱们去外面吃吧。”山妹说着。
“咱去解放碑吧,我得去打望一下那里的美女。”
“呦呦呦,色狼的本相毕露吧,你们这些男人啊。”
“我这叫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你当年看上傅术,哦,还有文峰不是因为人家长得帅?”
“你死吧你,不许再提啦。”
傍晚时,俩人在陆骁逛到了洪崖洞,山妹的手机进来一个本地号码,接通后是中午的迎宾,热情的邀请他俩回去,几番拒绝不成后,俩人只好打车赶回婚礼现场,做了一把大尾巴狼似的贵宾。
第二天下午,过了洞房花烛夜的司前程终于有时间款待两位远方来客了,他和陈似锦打算开车带他们去转转。山妹看着去开车的司前程不住发笑,陆骁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司前程习惯的将手提包夹到腋下,微驼着背,手里掐着烟,活脱一个土大款的样子。
接下来的几天他们逛重庆的洪崖洞、仙女山,玩的不亦乐乎。自然,陆骁也没有忘记打听岛民没能来的缘由。司前程想想还是要告诉他俩具体情况,于是说:“她最近刚刚离婚,很多事情还没了结,最终还是不来了。”
彦倩和王海的婚姻在第七年走到了尽头,然而这跟什么七年之痒并没有什么关系,这几年王海有了很大的变化。事情源于王海的一次应酬,过程中结实了一位来自香港的“大师”,大师赞赏他“颇具慧根”,从那以后王海开始研究易经,半年后家里被各种奇幻的书籍堆满了。王海确实是个聪明人,他对这类书籍简直是过目不忘,言谈中慢慢把自己神话了,不但能够预知吉凶,还能帮人去灾避祸。接下来有人找他帮忙测祸福、帮孩子起名字、选房子等等。
一次彦倩去公司,意外的得知原来王海已经辞职了,岛民惊讶又愤怒的拨通了王海的电话,王海还理直气壮的说自己帮人看风水赚到的钱要比那点死工资多得多,不想被工作束身了。
“那你总得跟我商量一下啊?”彦倩气愤的责备道。
“你不懂,就不要瞎参合了。”王海在电话里有些不耐烦。
王海的折腾让彦倩很难理解,她也不能理解为什么那么多人还相信他这一套,听说入行后的王海整天游历各地,名利双收。
为了自己和彦倩事业的发展,王海在家里摆下了各种“阵法”,有时还会贴上各种式样的符咒。彦倩受不了这些,几番争吵之后,王海搬出了家,据说是自己在外面又买了一套四居室的海景大房。俩人过了一年多丧偶式婚姻,最终决定一拍两散。
“看来大家凑齐还真不容易啊。”说完彦倩的现状,司前程苦笑着说。
“没事儿,等你下次结婚再说。”陈似锦不在,陆骁放肆的说着。
司前程在桌子上捡了粒瓜子朝陆骁扔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