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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番外D四海三兄弟(一)叫花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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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00年,即将上小学的那个夏天,不满六岁的丁宇森蹲在鸡窝旁愁眉不展,拿着弹弓在地上画圈圈,面前的芦花鸡已经躺一小时了,这期间丁宇森拿玉米诱惑它,拿火吓唬它,当着它面吃鸡蛋……它都没睁眼瞧过,丁宇森确定鸡死了。

    丁宇森明白做错事就要接受惩罚,但他想在蹲马步前先让鸡落叶归根,这样才符合爷爷说得“死的有尊严”(丁宇森在村里看丧礼时,丁爷爷告诉他只有举办了丧礼才算死得有尊严)。

    丁宇森扛着铁锹,拿着盛鸡的袋子,咯吱窝夹着一块木板出门去河边,在河岸柳树下挖了一个坑,把袋子(拿袋子给鸡当棺材)放进去,正在填土时偶遇前来捡知了壳1的郑徐炎。

    “你在干嘛?”郑徐炎拿着竹竿(用做打落树上的蝉壳)蹲下来问丁宇森。

    “埋鸡,鸡死了。”丁宇森头也不抬地边埋边说。

    “咋死的?”

    “打死的?”

    “谁打的?”

    “我打的。”

    “你打鸡干啥?”

    “玩弹弓,不小心。”丁宇森堆好鸡坟小土堆,拿铁锹拍打压实。

    “鸡不是病死的?”郑徐炎接着问。

    “不是。”丁宇森在坟前面挖一个小坑,把木板插进去。

    郑徐炎拔下木板,抽走丁宇森手里的铁锹,挖坟。

    “你干嘛?”丁宇森都已经准备好给鸡哭一场了,现在却被郑徐炎打乱了计划,有点手足无措,呆愣愣地看着郑徐炎问。

    “挖出来,吃掉。”郑徐炎边挖边说。

    丁宇森抢夺铁锹,义正严词地说:“不行!”

    “为什么不行?”郑徐炎叉腰问。

    “它死了。”

    “鸡死了就要被吃掉。”

    “它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只要不是病死的鸡,都能吃!”郑徐炎像看傻子一样低头盯着丁宇森说。

    “它是被我打死的。”丁宇森两只胳膊使劲抱着铁锹不撒手。

    “被你打死和被舅姥爷打死的有啥不一样?不都是死了?就算舅姥爷打死的鸡也是要吃掉的。”

    丁宇森觉得郑徐炎讲得不对,可又说不出哪里不对。

    “养鸡就是为了吃鸡肉对不对?”郑徐炎看丁宇森有些动摇,不给他思考的空间,紧接着问。

    “对。”

    郑徐炎瞧丁宇森已上钩,内心暗喜,“养鸡是要花费粮食的,所以不能让粮食白白浪费对不对?”

    “嗯!对。”丁宇森郑重点头,牢记“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

    “所以只有把鸡吃掉,才不算浪费粮食对不对?”

    “对!”丁宇森现在觉得郑徐炎说得很对,他甚至想给他竖个大拇指。

    “把铁锹给我吧。”郑徐炎啧啧赞叹,觉得丁宇森孺子可教也,朝他伸手。

    丁宇森把铁锹放郑徐炎手里。

    郑徐炎把袋子挖出来,拍打上面的泥土,“走,我们去找铁牛。”

    “铁牛回来了?”丁宇森人矮腿短,小跑才能跟上郑徐炎。

    “回来了,他奶奶想他,他就从他姥爷家回来了。”郑徐炎停下等丁宇森。

    “二火,找铁牛做什么?”丁宇森跟上来。

    “做叫花鸡。”郑徐炎扛着铁锹,提着袋子走在前面。

    “铁牛会吗?”

    “他不会我会,但我不会褪鸡毛,他会,所以得去找他。”郑徐炎对电视剧里的叫花鸡垂涎三尺,天天睡前脑补做叫花鸡的场景,但苦于没有鸡给自己实践,没想到今天得来全不费工夫。

    “哦,叫花鸡好吃吗?”丁宇森在后面蹦跶着问。

    “好吃,你没看电视里的皇上、格格、阿哥们吃得很香嘛。”郑徐炎回头说。

    “没看,不好看,是假的,皇宫不对。”丁宇森把跑到马路上的蚯蚓放回田里。

    “你又没去过皇宫,你怎么知道不对?”郑徐炎问。

    “和书中不一样。”

    “可能书里错了。”郑徐炎作为“山无棱天地合”的忠实粉丝,不允许任何人诋毁自己女神。

    “书没错,电视错了,乾隆是瘦子,书上有画。”宇森坚持拥护史书。

    “皇帝天天山珍海味,怎么可能是个瘦子?”

    “也许肠胃不好。”宇森挠头思考了一会儿说。

    “肠胃不好能活那么大年纪?乾隆是十全老人。”郑徐炎反驳。

    “天生瘦,像你。”丁宇森把横在路中间的树杈挪到路边。

    “我瘦是因为肉吃得少,”郑徐炎晃着口袋,咧着嘴角说,“今天加餐。”

    ……

    两人说着说着就到了王翼远家,郑徐炎站在大门口喊:“铁牛!铁牛!”

    来财撒欢儿跑出来,围着郑徐炎的口袋嗅来嗅去,王翼远跛脚走得慢,半天才走到大门口,“干啥?”

    “我们做叫花鸡吃吧。”郑徐炎举着袋子对王翼远说。

    “我不会。”王翼远转身往回走,“你们进来,我家就我一个人。”

    “我会,但我不会褪鸡毛。”郑徐炎坐在院子里的竹椅上,把袋子、铁锹放在脚边。

    丁宇森蹲在一旁逗来财。

    “你在哪学的?”王翼远从屋里拿出一袋炒落花生,把丁宇森的裤子口袋塞满,郑徐炎伸出两只手等着被投喂。

    “电视上。”郑徐炎剥花生吃。

    “那鸡呢,哪来的?”王翼远踢口袋说。

    “小森家的。”郑徐炎把炒落花生放进口袋,不舍得一次性吃完(郑家的花生都被拿去卖钱了)。

    “师父同意了?”王翼远坐在板凳上,打开袋子。

    “爷爷不知道,我……不小心用弹弓打死的。”丁宇森抱着来财小声说。

    “师父不同意不能吃。”王翼远重新系上袋口。

    “鸡已经死了,舅姥爷知道了也是要吃掉的,”郑徐炎苦口婆心地劝说,“早吃晚吃没区别。”

    “有区别,师父要吃是师父的事,我们不问就吃是偷,不能吃!”王翼远不为所动。

    “我想吃,我已经半年没吃过肉了,不像你天天有肉吃,”郑徐炎打雷不下雨,干哭不落泪,坐地上踢腿撒泼,“我不管,我要吃肉!”

    丁宇森看郑徐炎可怜,拉着王翼远的胳膊说:“小舅舅给二火吃吧,鸡是我打死的,我受罚。”

    王翼远看着坐在板凳上对天哭的郑徐炎,心软答应了,“我没有天天吃肉,还有要罚一起罚。”其实他自己在电视上看到过叫花鸡,也想试试能不能做出来,如果做出来了就可以给店里多个新菜品,说不定还能多赚些钱,早些还上为给自己治病借的欠款。

    郑徐炎立马止住干哭,眉开眼笑“我去烧水。”说着一路小跑进厨房,添水添柴,点火烧水。

    王翼远坐在院子里的竹椅上,解开袋子,单手提鸡,先用温水将鸡毛浸湿,再用厚布将浸湿的鸡全部裹起来,然后用鲜开水淋烫裹布,并同时不断翻动,将每个部位淋烫透,使热气均匀进入鸡体内,待鸡的毛孔全部张开后,打开厚布,取出烫好的鸡,趁热顺着鸡毛方向用手轻轻一抹,鸡毛就脱落下来了,鸡肉则完好无损,最后把鸡身外表皮的水擦干,用白酒摸满涂一遍,过明火满转一周,再次清洗,开膛破肚清出鸡内杂物后,进行最后清洗。

    郑徐炎与丁宇森蹲在一旁目瞪口呆,手里的花生突然就不香了。

    “白条鸡2好了,之后怎么做?”王翼远提溜着鸡脖子问郑徐炎。

    “电视上说先用荷叶包起来,抹泥后用火烧。”郑徐炎拍落身上的花生壳。

    “不腌一下吗?不然会没有味道。”王翼远问。

    “电视上没说,应该要腌的吧。”郑徐炎回想电视剧情节,犹犹豫豫说。

    王翼远对郑徐炎的不靠谱表示无语,指挥丁宇森与郑徐炎干活,“你们赶紧把鸡毛收拾了,内脏留给来财。”来财听到自己名字被提及,欢脱着蹦蹦跳跳转圈圈,迫不及待要吃大餐。

    郑徐炎收拾鸡毛,丁宇森把内脏倒进来财狗盆里,王翼远在厨房切葱姜蒜,腌制鸡肉。

    待清理干净“犯罪”现场后,王翼远端着腌好的鸡,丁宇森拿着打火机,郑徐炎抱着劈好的木柴,三人先去池塘边摘荷叶包裹鸡肉,然后走到没人的河边和泥,覆满鸡身,点火烧鸡。三人没有表,全凭丁宇森观树影计算时间。

    “应该有一小时了。”丁宇森目不转睛地盯着河边垂柳的树影,眼有些花,头有些昏。

    丁宇森话音刚落,郑徐炎就急不可耐地扒拉出叫花鸡,用河边的碎砖块砸开泥土,顾不得烫手,撕开荷叶,把两只鸡腿给丁宇森、王翼远一人一只,自己啃鸡翅。

    王翼远把鸡腿让给风卷残云的郑徐炎,自己撕鸡皮咂摸味道,在内心记下“盐放少了,姜味太浓,有些腥……”不料突然一阵胃绞痛,大肠小肠像是在玩翻花绳,冷汗顺着额头流下,人倒在地上,双手捂肚子,蜷成一个球。

    旁边的郑徐炎也没好哪去,疼得在地上打滚,吱哇乱叫;丁宇森紧咬嘴唇不出声,黄色的污秽汁顺着裤腿流在地上。

    “救命,救命……”王翼远声音越来越弱,浑身发烫,狂吐不止,胆汁都快吐没了;滚到树下的郑徐炎没了声音,不知道情况如何;丁宇森平躺着往外吐,鼻腔仿佛被什么堵住,呼吸困难。

    这时放羊归来的放羊聪路过,被丁宇森三人吓得屁滚尿流,羊也不管了,哭着跑回村口喊大人,“二火、铁牛、疙瘩头死了!二火、铁牛、疙瘩头死了!二火、铁牛、疙瘩头死了!”

    放羊聪带领大人跑回河岸,丁宇森三人被抱到村里的诊所,医生进行紧急处理后,开车带他们去镇上的医院进行抢救,三人才算捡回来一条命。

    原来那只鸡会被丁宇森轻易打死,是因为早就感染了鸡瘟,半死不活,再加上叫花鸡没做熟,造成三人沙门氏菌食物中毒。

    当丁宇森、郑徐炎病愈上小学后,发现此事已被传得沸沸扬扬,无论走哪都会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耻笑声一片。而始作俑者放羊聪还得意洋洋,以丁宇森三人的救命恩人自居,郑徐炎看到放羊聪就牙根痒痒,恨不得撕烂他那张嘴。

    1蝉壳是中药材,治疗皮肤病,2000年时一斤几十块,是乡下儿童零花钱的主要来源。

    2白条鸡是指鸡褪去了鸡毛,摘掉了内脏,已经清理好的鸡。买回家只要切切就可以下锅煮的那种,有时也称光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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