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潜伏
“谢谢大家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新冕的影帝一身深蓝色西服，身上隐隐有碎星折射光影。他随意地握着手里的奖杯，似乎并不甚在意，笑容淡然，微盖住右眼的碎发掩住了明灭的眸光。
一切，就要结束了吗。
“起，落，起。”
男人低声喃喃一句，看着台下满座人海，似乎失神。
主持人丝毫不掩语气里的赞叹与官方：“年纪轻轻，明年而立，疏年的成就已经如此之高，真是不可估量啊。”
裴疏年只是轻轻地笑笑，不说话。
“听闻疏年还有消息要好消息要分享，不如，现在分享一下？”
果然，就要结束了吧。
裴疏年缓缓敛起笑意，褐色的右瞳即使在刺眼的白光下，依旧暗淡。
“大家也知道，当年的裴疏年在最高处跌倒了最低端，也清楚其中缘由，”他微顿，又缓缓开口，“偶像裴疏年被爆，有个暗恋数年的心上人。”
一朝跌入谷底，一朝高楼又起。
没人会比他更懂这是什么滋味。
更何况，这一切都是泡影。
摄像机一张又一张不停地拍，不知是光太刺眼，还是什么原因，围坐在电视机前许多双虔诚的双眼中映着的，是裴疏年一黑一褐的异瞳，隐隐有湿漉的光。
“我承认。这个人是——”
嗡——
昏暗的灯光映着满地的酒瓶和烟头，闹钟刺耳的声响像是炸开在谢录脑子里，他猛地拍灭了耳旁的手机，艰难地扶起昏沉的脑袋。
清晨六点。
距离他交稿还有三十个小时，眼下还有一场签售会不得不去。
谢录皱紧了眉头，揉了很一会眼睛，才勉强去除了视野里的白雾。
他看着与自己共眠一夜的画板，微抿起薄唇。
嚓。
火星在指尖燃起，升腾的雾气弥漫在他眼前，呛得他眼睛温热。
“马上就能结束了。”他深吐了一口烟，透过不明的烟，模糊地看着那张朦胧中的脸。
异瞳里闪着光，是泪光，与他此时相仿。
“你也同样难过吧。”谢录又吸了一口，内心烦躁几乎抑制不住，“也是，你怎么会难过。”
叩叩——
“小录，我来接你去签售会。”
谢录眼中光狠颤了一下，指尖正搭在画板上的那张脸上。
左黑右褐的异瞳，微长的碎发稍掩住一些明媚的桃花眼，浓而入眼窝的剑眉，朱色的唇，即使是流泪，眼中也不乏温柔。
他都有点分不清，这到底是谁了。
一开门就是熟悉的黑框眼镜，底下满是血丝的双眼让沈北辰也是一顿。
“小叔叔。”
谢录看着面前满身矜贵气息的男人，面上早已不见任何颓丧，隐有雀跃，指间的香烟也早已被他随意地扔到了地上。
沈北辰看着满地狼藉，不禁狠皱眉，转着食指的黑戒。
谢录知道，这个转黑戒的动作，即是表示他现在的极度烦躁。
“结束后会安排阿姨来给你收拾。”
谢录点点头，“谢谢小叔叔。”
似乎是难以忍受这脏乱差的环境，毕竟这地方的空气里都弥漫着一股颓废，他扔下一句“我去外面等你”，便迈开长腿走出了这间屋。
只是他看不见，转过身后，那双满是血丝的眼直直地看着他，眼底波涛汹涌。
“也是，你怎么会难过呢。”
沈北辰在前面开着车，扫了一眼后座正看窗外风景的谢录，沉默的空气格外凝滞。
“听樊宁说，你还没交稿。”
樊宁是他的主编辑，也是他的经纪人，更是沈北辰名下一所漫画社的王牌编辑。
“嗯，差一个关键人物结尾，还没想好。”谢录捏着眉心的动作一顿，又添了句，“想给他一个最好的结局。”
沈北辰微笑，“作者对主角的难舍情怀，人之常情。”
谢录淡笑以应，只是目光又投向窗外。
“走到如今这一步，我为你骄傲，小录。”
谢录闻言抿起了唇。
这一切反应沈北辰尽收眼底，只是依旧微笑着，等他开口。
“这一切都得仰仗小叔叔的栽培，如果不是您收养我，或许我早就……”
谢录微叹了口气。
沈北辰眉头微皱，“我很早就说过，你我之间，这种话不必说。”
语气不重，倒像是谆谆教诲，情深意切。
谢录点点头，神色温驯，“是。”
他看的出来，沈北辰此刻神色之中，几乎压抑不住的烦闷。
似乎自己在他身边，只有这种副作用。
谢录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垂下眼。
“现在我们已经到了漫画《顶流》签售会现场，大家可以看到虽然签售会接近尾声，但现场依旧比肩接踵，来往的粉丝络绎不绝，可见其多受欢迎。《顶流》是作者谢录三年心血之作，讲述了主角裴疏年从孤儿一路走到顶流的逆袭人生。由于主角的性格阳光开朗和形象完美，也一度成为现实中纸片人的顶流。现在，我们就随机采访一下，一同感受一下粉丝们的满腔热情。”
记者显然也是激情高昂，随着镜头一转扫向人群长龙，自己也疾步寻找着合适的人选。
忽然，她动作一滞，回头看了一眼摄像机，神色惊诧，然后便从摄像师手里接过递来的漫画书，看看封面主角的侧脸，又看看不远处的男人。
“快快快。”她小声催促着，疾步跑向即将进入大厅的男子，“这个人好像……”
直到跑到了男子身前，她才发觉一些奇怪之处——
比如如今冬日正寒，可这人却一身单薄。
比如这人戴着黑口罩和黑帽，将自己包裹地很严实。
比如这人一身湿漉，脚底下都是水印，滴滴答答的。
“呃，先…先生您好，方便接受一下我们这边的采访吗…唉，先生，先生！”
男人看也不看他，像是丝毫没听到她说话一般，自顾自地走进了大厅里。记者尴尬地干笑两声，紧接着寻找下一个目标去了。
终于快结束签售，谢录放松了许多，正想抬头松泛颈椎，便猛然与沈北辰一双黑瞳对上。
“小，小叔叔……您，一直在？”
谢录一直忙着和书粉交流，并没有注意到他是什么时候开始站在不远处的桌子前，慵懒地斜倚着，手里捧着一本漫画，看的很是认真仔细。
沈北辰抚着书上的人脸，并没有抬头看他，“这一双眼睛，和我，倒是很像。”
谢录低下头，握紧了拳头。
怎么会不像。
“谢老师，马上要进行采访了，您准备好了吗？”
“嗯…嗯好，我现在就过去。”谢录落荒而逃一般。
沈北辰扶了扶银边眼镜，唇角泛起一丝笑意，玩味十分，将手中漫画随意地扔在身旁，理了理西装，抬起腿离开。
这条路很长，长的像是把谢录过去的十五年再走了一遍。
谢录不由得又想起来沈北辰的身影，一身矜贵的高定，一副银边眼镜，在身旁一站，他都觉得自己玷污了他。
沈北辰就是这般永远尊贵如神祇，只可远观。
“譬如北辰，众星共之。”
脑海里那张白皙的好似发光的脸，逐渐模糊成另一张噙着温柔的笑靥。
谢录又想起来沈北辰所说的：“和我，倒是很像。”
谢录像是自讽地笑了下。
他怎么敢坦白，笔下主角是仿着谁。
笃，笃，笃。
玻璃敲击声拉回了他的神思，蓦然抬头，却撞进了两泓深眸之中。
谢录愣住了，微蹙着眉。
男子站在走廊尽头落地玻璃外，穿着黑色的衬衫西裤，黑帽黑口罩，看起来很是鬼鬼祟祟。只是他并不完全面对自己，身子侧着，只转过来一半，曲起来的左手还搭在玻璃上，一双桃花眼直勾勾地凝视着自己。
走道长却不宽阔，安静地有些可怕。
男人身上覆着薄薄的一层霜，微长的碎发掩住了右眼，谢录看不清那是谁。
“谢老师，快进来，准备采访了。”
方才进房间打点的助理这会儿露出半个脑袋来喊他，谢录微蹙着眉，眼睁睁看着男子僵硬地转过身子，离开了玻璃前。
只是刚刚那个眼神，复杂晦涩，谢录被盯得有些起鸡皮疙瘩。
男子背靠着墙，侧目扫了一眼身后，传来声音的地方。
他实在冷的难受，上下牙不停地哆嗦打架，但他依旧身体修挺，姿态傲然。
“谢老师，听闻这本《顶流》已经将近结尾了，可以给我们稍微透露一下吗？”
“其实现在网上已经更新的内容，主角裴疏年最终获得最具分量的金凤影帝颁奖，在颁奖仪式上，他回忆了来路蹉跎坎坷，终于鼓起勇气面对曾经一落千丈的自己。”
男子笑了笑，从口袋拿出根烟，叼在嘴里。即使烟湿透了，无法点燃。
“我们也了解到主角还没有说出最关键的名字，不知道这个关键主角谢录老师能否给透露一下呢？网上最近对这个角色的猜测争吵不断，都在从蛛丝马迹里扣线索，都快要追成悬疑小说了。”
墙内一阵笑声。
墙外的男子笑不出来。
“实话说，我也不知道。”
声音坦诚，丝毫不像谎骗或是敷衍。
“啊——您可很幽默！其实这个秘密还是晚揭示一点好。不过，您可以再聊一聊接下来的打算吗？比如说，漫画完结后，是否会出版下册甚至再版上册呢？说实话，就我个人而言，相比上册，对下册可以说是爱不释手。”
“您放心，这是当然的。我个人也喜欢实体书，会争取再版的。目前在售的这一本只是上册，讲的是主角裴疏年红透后一落千丈，那么下册就是后面他得贵人相助东山再起的故事了。”
“那我们就放心了！最后还是希望您早日给出最后的答案呀，不然粉丝们都要抓狂了呢！”
墙内又是笑声一片，气氛愉快。
墙外的寒风像是冰冷锋利的针，扎的他浑身疼。
“哈哈，答案。”
裴疏年颤着手，指间夹着湿透的烟，徐徐吸了一口，又断断续续地吐了口气。
“我自己都不知道。”
声音低沉，浸着寒冬般的冷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