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八章 骆漪传（中）
“呼，终于醒了。看来这麻药的分量还得再削减一些。”
听到这说话声，我赶忙爬了起来，这时却见自己身上缠满了白纱……
“别动，你身上的一些旧伤已经溃烂，才上的药需要静心休养。”
“为什么救我，你到底想做什么？”
不是我不知好歹，而是那些士族的手段实在太过阴毒，有些时候他们会故意对你很好，可一旦你放下了戒备，迎来的却是更残忍的折磨。
“我知道你在害怕什么，你可以继续保持着这种戒备，但我希望你能冷静下来，至少可以用一种平和语气来说话。”
他的眼神中充满了得意，说话间上扬的嘴角更让人觉得暗藏阴谋，出于恐惧我缩紧了身体依偎在了床头的一角……
“唉……”
那少年见我这番神情，苦笑着拍了拍自己的脑门，随即又问道：
“你叫什么名字？”
“……”
“你是不是来自北域草原？”
“……”
看我什么都不回答，那少年显得有些无奈，他思考了一番，随即又换了一种方式，先主动介绍了自己……
“呵，你别看我现在这个样子，其实我也出生自北域茫州……噢，不，现在应该叫琅琊州了。”
说着少年解开了自己的衣服，把背转了过来，只见在其左肩之上印着一只狼爪。这是北域游牧民族的标志，看到了这个我总算是稍稍放松了一些。
“昨日围猎时，我看到你肩膀上有黑色的模糊印记，趁着上药的时候我又自己看了一遍，虽然分辨不出是那支部族，但我想咱们应该是同一类人。”
“我……我背上原本的印记是马蹄。……昊武族，我来自昊武族，三年前中了人贩子的陷阱，被贩卖给了士族府上的家奴。”
那少年一开始听到我终于开了口，脸上正要露出欢喜，可没想一定到“昊武族”三个字，随即脸色便暗淡了下来。
“昊武族吗？”
“怎么？你是不是知道我们部族的消息，他们现在在那？可以带我去吗？求你了，什么条件我都能答应你。”
从他沉下的面色上来看，显然这少年显然知道了些什么……一想到能重新见到阿妈、阿弟、我心里就止不住的激动，随即爬下床榻，跪在他的面前，亲吻着他的鞋子，这是部族中最高的礼节了。
“我是知道昊武族的消息，但恐怕你再也找不到他们了。”
“什么意思？”
少年的话让我惊讶不已，但我再次抬起头看向他的时候，只见少年眉头紧锁，一言不发，只是静静的将我扶回了床榻之上。
“你先稍等一下，我马上回来。”
随即他丢下了这句话……转头出了屋子，过了不久这才折了回来，此时只见他手里还多了一个盒子，他当着我的面将其打开，里面是一把染血链刀和一本书。
“这……这是族长的武器，怎么，怎么会在你的手上？”
“去年琅琊州遭了雪灾，一些部族迟迟得不到赈济，便起了抢夺之心，带着人马穿过了荔州边境，抢夺了士族的财物，朝廷得到当地官员的上报后异常震怒随即派兵剿灭了这些部族，而这其中……就有昊武族。”
“啊……”
一听到这个消息，如坠冰窟的我，顿时再度陷入绝望之中，一动不动的坐在床榻之上。
少年见我这般神情，连忙上前宽慰道：
“此次统兵的将军并不是什么高明之辈，各部族都有大批的逃脱者，你的家人或许能侥幸活下来……”
昊武族本就不是什么大的部族，即便是兴旺之时也只能在其他部族与朝廷威慑下求存，这番覆灭即便有幸存者，难免也会沦落为其他部族或北域士族的奴隶，而一想到这里，我的心便如刀绞，活下来的最后一丝希望也随之泯灭……
“……杀了我吧。”
“你说什么？”
或许是我的声音太小，那少年没有听清，随即开口又问了我一遍……
“杀了我吧，求你了！”
我抬起头，乞求着对方，眼神何其卑微……
那少年先是一愣，随即脸上露出怒色，抬手便是狠狠的一记耳光。
“你在说什么？在遭了那么多的罪之后，好不容易活了下来，你们即将消亡的昊武族终于有了一丝希望，可现在你却跟我说你要死？如果亡者泉下有知……他们何其悲痛？”
“可我一个人又能做什么？”
忍不住了，再也忍不住了，那几经绝望摧残的心灵终于崩塌了，我痛哭的大声宣泄着，然而面前之人则比我更加难过！
“一个人怎么就做不了？你的双手尚在，双腿也还健全，头颅更还……”
“不要说这些大话，我根本连自己都救不了，又有什么能力去救其他人……”
“住口！给我把这句话咽回去！”
说话间那少年单手揪住了我的头发，将我整个提了起来，我没有想到他会如此愤怒，出于对折磨的恐惧，我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颤，而那少年则在继续怒斥着……
“给我记住，你不是这世上最惨的人，你们昊武族更不是所有部族中最悲凉的，比起我出生的郁族，你们的伤亡不值一提！但即便就是这样，我靠着自己的阿谀奉承，靠着自己丢下的尊严，活了下来。不仅如此我还找到了失散的族民，虽然不多，虽然他们现在依然还是奴隶！但只要我能继续走下去，我就能通过自己的卑鄙无耻让他们重获自由、再世为人！你懂了吗？”
“你的意思……是让我跟你一样，去讨好那些士族？”
“不，你做不到！我也不想让你这么做。”
说着那人将怀中的盒子塞到我的手中……
“这刀还沾着血，擦干净，随时备用！这书上的武功不差，学会它传承下去，昊武族便有再次崛起之时。”
“这样就够了？”
“够了！至于其他你做不到的，我来做！总有一天我会将各个部族的遗孤全部聚集在一起，当我们足够强大之时，便要将这世道一举掀翻！”
少年的神情何其癫狂，所说之言更是令人不敢奢望，但那时我不知为何，却终是信了，不论成功与否，终是愿意为其付出一切……
“你可以告诉我名字吗？”
“我叫郁卑戎，但现在请叫我夏云踪。”
“我……我叫骆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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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知道吗？从那天之后你的名字便成了我唯一的……
“噗通！”
剧烈的晃动，打断了我的思绪……这一次抱着我的他一失足直接从临江的小路上滑落下来，翻滚中的我们，离江水越来越近……这样的雪天、这样湍急的流水，一旦落入其中便再只有死路一条……
“不，不，夏大哥……来人啊，快来人啊，谁能救救他！”
眼见着情势越来越危急，我开始慌了，我不想让他跟着我一起去死，因而拼命的嘶吼着，然而谁又能听到一具尸体的声音呢……
“啊，不要啊，你还不能死，还有许多人在等着你呢！停下，快停下啊！”
呼喊无用，祈求无用，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耳边汹涌的江水已经越来越近。按照我们滚落的速度来看，落入黄泉只是迟早的事……
“啊！停下，快停下！”
我的灵魂在疯狂的呐喊着，拼命的挣脱着，终于在即将掉落江中的一刹那，我突然觉着自己身子一轻，整个人站了起来，来不及多想的我，疯狂的冲向了他，抬手用力一推，他翻滚的身体总算是停了下来……
“小漪，你，你……太好……”
经过这么多翻腾与颠簸，他的意识似乎有些模糊，抬头看向我时，竟连一句话也说不清楚。
“没事了，没事了，夏大哥，我们都没……”
然而惊险才过，心绪稍平，还未来得及说上一句整话，天意便已不再眷恋，远方熟悉的呼唤随之响起，我不由自主的转头看去，只见在那汹涌的江水飘荡着一个人，不，准确的说飘荡的是一具尸体……
随即一股强大的吸力向我袭来，轻盈的我无力阻挡，只能任由其将我拖入水中回到那副躯壳之内，在沉浮之中看着他逐渐远去。
“不，停下来，让我再多陪他一会。”
或许是不舍，亦或是对未知的恐惧，飘荡在水中的我还想再挣扎一番，然而这幅躯体却再也不会给我这个机会。
随即……远方的呼唤让我的身体越来越重，波涛开始越过我的额头，遮住了双眼，大量的江水从耳鼻灌入了身体，极度的压抑感快要把我逼疯了……
“噗，咳咳咳！”
当这样的痛快忍受到了极限，如同触电般的我竟然坐了起来，大口的呕吐着，而眼前的景象也在爬起的瞬间彻底改变……
这里，没有什么波涛汹涌的河水，更没有冰雪连天……此刻的我正在坐在一条小溪里，头顶是星河璀璨，四周是一望无际的草原，漫无目的我站起身来眺望着远方，耳后熟悉的呼唤声却再度响起。我随之转过头，只见一对母子赶着马朝这边奔驰了过来……
“看，阿妈，姐在哪嘞！”
“阿妮哟，喊你咋不答话嘞？”
随着这一老一小逐渐靠近，那熟悉的面容越发的清晰，我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幕是真的，激动的泪水夺眶而出，随即奔向二人……
“阿妈，阿弟，女儿终于，终于又见到你们了。”
“扯啥疯，早上还在一起咧，这是哭个啥？”
二人似乎被我吓了一条，眼神中多了一丝疑惑，而我则顾不得这些，抱着他们嚎啕大哭，直到过去了许久，许久！
“阿姐，多大的人咧，还掉泪子，羞哟！”
“羞啥，姐是想你了呀。”
说着我重重的揉了揉他的头，这才看向母亲，然而还不待我问话，听到的却是母亲的抱怨。
“你搞啥咧，衣裳都湿咧，小瓜，赶紧去给你姐拿块毯子。”
“噢。”
阿弟应了一声随即扭头从自己马匹的厚筐里掏出了一块毯子递了过来。
“来，赶快把衣服脱咧，盖上毯子小心着凉。”
母亲说着伸手帮我卸下了战甲，阿弟在一旁笑嘻嘻的看着我，随即却被母亲腾出手来扭了过去。
“看啥咧，转过去！”
“阿妈，我，我不用，我不冷的。”
我口中的推辞，并不只是客气，天下间最疼孩子的一定是母亲，若让阿妈看到了自己那体无完肤的身子，她该有多伤心呐。
“阿妈，别，真不用……”
一想到这里我便拼命的阻止，可却怎么也阻止不了，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战甲落地，内衣褪去……
“你看看，还说不冷，连身子都湿咧！”
然而当身上一切遮挡卸去，母亲的眼神中却没有丝毫的异样，惊讶不已的我，好奇的问道：
“阿妈，阿妮这副模样……你，你不难过吗？”
“难过啥？咋，嫌妈给你生的不好呀？”
“好，当然好，只是可惜……”
感觉奇怪的我一边说着，一边低下了头，然而当目光所力所及之处，却发现那竟是一副完美的女子躯体，莫说体无完肤，就连一丝伤痕也看不到……
“这……”
“可惜啥，这啥？自己还看不够，来，快把毯子披上，别给人看到咧。”
我茫然的点了点头，就好似一切都如同做梦一般。而就在此时却又听得母亲说道：
“你呀，都多大咧，还不会照顾自己，再过一段日子，等你嫁过去，肯定要遭姑爷嫌弃。”
“姑爷？谁呀，我的？”
吃了一惊的我抬起了头，莫名的看向了母亲？而一旁的母亲也甚是疑惑。
“废话，不是你咧，还是谁咧，自己一天哭爹喊娘，没羞没臊的要嫁给人家，你爹好不容易帮你把亲定咧，现在又装憨，你是搞啥咧？”
“啊？嫁给谁？”
“谁！你说是谁？当然是……”
然而正当母亲话到紧要之处，阿弟突然吆喝了一声，自家马群随即开始肆无忌惮的狂奔了起来，震天的马蹄声将那个名字彻底掩盖住了……
“行咧，走吧，回家咧！”
“噢……”
虽然没有听清楚这个名字，但我想也不会有其他人了，随即笑了笑这便要跟着母亲离开，可在此时却又觉得忘了点什么，正要返身之时，却被母亲给拉住了。
“干啥咧，走了呀！”
“阿妈，战甲还没拿呢！”
“不要咧，不要咧，傻阿妮你这辈子再也用不上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