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岳豫埙传（下）
“这个岳豫埙，在干什么，在干什么？”
被搭救后的我原以为父亲会感恩戴德，却不想等我醒来，听到的却是另一番不同的声音，无法理解，无法认同，我第一次与自己父亲发生了争执！
“爹爹，若不是岳大哥救了我，昨日我……我就……”
一想到若没有他的出现将会发生何事，我便又羞又气，往下的几个字便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救什么，救什么？差一点你就进李家的门，煮熟的鸭子也就不会飞了！”
由于这件事情闹得满城风雨，碍于名声父亲也不敢再收那店铺，对他而言这可是极大的损失……
“父亲，如果这也算明媒正娶的话，那你还不如将女儿送进青楼！”
“这是两码事！”
恼羞成怒的父亲大吼了一声，随即坐在了椅子上，神情逐渐颓废……
“这个丑八怪……真是个丧星，他这一闹连累着我们也得罪李家……李丘的父亲李荣举可是献王府司马，朝廷四品大员，他一个小小的校尉状告人家意图少女，违制乘车。李家岂能坐以待毙，我这半身苦来的基业……”
说道这里父亲好似想到了什么，一下子来了精神，又从椅子蹦了起来，拉住我的手这就要往外走……
“爹爹，你这是要去哪？”
“还能去哪？当然是去县衙，去跟他们说，李公子没有打过你的主意，一切都是姓岳的丑八怪栽赃嫁祸！”
“爹爹，人不能这么无耻！”
我没有想到我居然会生出这样的主意，愤恨的我一把挣脱了他的牵扯。转身冲进闺房抽出一把剪刀抵在了自己的胸口！
“你……你这是做什么，快放下！”
追进来的父亲看到这一幕，显然有些始料未及……
“爹爹，为了养家糊口您在生意场上委曲求全，女儿体谅。但如果此事也这般黑白不分，那女儿便不能再陪您走下去了……”
“哎呀！！！你！你！唉！”
自母亲离世后，我与父亲便相依为命，如今见我如此，便也只好放弃……
“罢了罢了，实在不行……大不了咱爷俩换个地界。”
丢下这句话，父亲垂着头离开了，我松了一口气，放下了手中的剪刀，连忙让丫鬟春香去打探“他”的消息，毕竟李家在乍安势力极大，地方官府根本不敢招惹，这次状告必然会给“他”带来极大的祸事……
“小姐不好了，岳将军被撤职查办了……”
果然不出所料，春香才出去了一刻不到，便折返了回来，李家的动作实在太快了。
“那、那岳大哥现在在哪里？被关进大牢了吗？”
“还没有，岳将军平日里军功卓著，是崂阳刺史温伦大人的爱将，碍着这层关系，李家也不敢做的太过，因此岳将军只是被免职在家……”
“那……那就好。”
听到“他”暂且没有性命之忧，我悬着的心虽放下，却难免多了一丝牵挂……或许我该去看看他，即便只是去道声谢也好……
“不准去！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惦记着那个丑八怪！”
之前的以死相逼，已经违了父亲的意，这番前去探视，他自然不会同意，因而我也没有强求，待到夜深人静，这才悄悄拉着春香一同溜出了门，去了“他”的家。
“咦，佟玉姑娘怎会是你，这大半夜的跑出来有何要事吗？”
“岳……大哥，昨日多谢您出手相救，佟玉的清白才得以保全，两番相救实在无以为报……”
说着，我双手放在腿上，曲下膝盖向他行礼。
“嗨，我当什么大事，不过举手之而已。倒是姑娘深夜至此答谢，若被人看到反而失了名节，还是赶紧回去吧。”
“可……可因为这事却害的将军丢了官位，我……我……实在……”
说话间，我心中的委屈与歉意便再也抑制不住，哭了起来，
“哎呀呀，佟玉姑娘，这不值得难过，岳某所见为真，所行为正，所诉为实，上司信与不信对我而言谈不上冤屈更无谓于得失，大不了，我再回到父亲麾下继续做个兵卒，同样是保家卫国，亦不负此生！”
“……”
这或许才是真正的男儿，比起那些士族子弟口中的诗词风月，这番豪情更让我折服，一时间心中竟然生出了一个莫名的念头，如果可以我想……嫁给他！
“不行！绝对不行！这个丑八怪配不上你不说，他老岳家为父也不是没打听过，祖上三代全是死在沙场上的短命鬼。你这是奔着寡妇名头去的吗？”
回来之后，我将自己的想法告诉了父亲，面对这接二连三的打击他气坏了，整个人变的极度暴躁！
“为一门忠烈守寡有何不可？”
也不知是不是被“他”身上的豪气所染，这几天来我已经不止一次的反抗着父亲的权威。而他老人家也终于忍无可忍，抬手狠狠扇了我一耳光。
“荒谬荒谬，什么狗屁忠烈，没有钱没有权空有个名头有屁用！”
“可如果我坚持呢？”
“你！”
父亲的手再次举起，但看着我通红的眼眶，肿胀的脸颊，最终这一掌，没有落下。
“我告诉你，我不会给你这个机会，李家也不会！那丑八怪绝不可能活着离开乍安城，你给我死了这条心，好好待在家里，那也不准去！”
气急败坏的父亲恶狠狠的说完这句话，便又转头看向丫鬟春香，将自己所有的撒在她的身上！
“春香，你个贱人，你要是再敢放小姐出去，我就把你打死，然后丢到后院喂狗！”
“是……是，奴婢再也不敢了！”
或许是过于失望，怒气腾腾的父亲在此次骂完之后，便极少与我见面，不仅如此就连我所居住的厢房和后院也被看管的极为严密，一时间断了外界的消息的我便好似笼中之鸟，除了仰天祈祷，便什么也做不了了……
不过好在这样的困局并没有持续多久……两个多月，就在我以为此生便将囚禁至死，转机却已悄然而来……
“女儿啊，女儿！来来来，我给你请了咱们乍安城最好的裁缝，这回一定要给你好好做身衣服。”
“？”
我疑惑的看了看父亲，自从跟李家结了梁子之后，他便从未有过这般喜气……
“父亲，您这是……”
“哎，什么的别说了，以前是父亲不对，总想着给你找个好人家，让你后半生衣食无忧，可如今转头想想，人这一辈子什么才是快乐？能够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才是快乐，所以父亲觉得过几天将岳将军请到府上来，为父要当面为你提亲！”
“啊？为何！”
“一切都不要再想了，快，让裁缝给您量量身段……”
还不等我问个究竟，父亲便殷勤的将裁缝请了进来，然后便又去张罗其他事了！我一时间将目光转向了春香。
“到底怎么回事？”
那丫头随即一脸欢喜的凑了过来，小声在我耳边说道：
“小姐，你不知道，这几天真是峰什么转来着？”
“……峰回路转！”
“对对对，真是峰回路转，局势变得简直比看戏还精彩咧！”
“……那你倒是快说呀！”
看我有些急不可待，春香这才不在绕弯子，将事情原委向我说了一遍，原来就在“他”被免职的一个月后，当今陛下的爱女华霑公主下嫁给了一位江湖人士，而此人便是“他”的兄长岳豫笙，一时间名不见经传的岳家成了国戚，而作为驸马的亲弟，“他”反倒成了李家惹不起的角色。因此得到消息后李家父子以及判罚的官员被吓的登门致歉，然而还没等他们将这事摆平，更大的风暴随即而来，献王世子周北哲，上书状告其父意图谋反。当今陛下派御史到东域察查，虽然最终没能发现献王有何不轨，但作为与献王府走得近的李家却遭了秧，擅自使用六乘车驾可说是形同大逆！（魏礼对乘车马匹有严格的要求，如天子六乘、诸侯四乘、官员三、士族二、庶人一。）御史不敢怠慢，将此时回报朝廷，陛下盛怒之下，传旨下召，夷东域崂阳州乍安郡李氏三族，旁系充军，财产抄没！
“怪不得……”
听到这我似乎明白了父亲的用意，作为驸马亲弟的“他”过不了多久就会平步青云，与之联姻，便能与皇室搭上关系，这比起普通士族何止强上百倍……
“唉……”
父亲的算计虽说让我有些不舒服，但能嫁给自己中意的人总好过一世的不快。
“岳将军，请！”
“佟老板请。”
几天后，在父亲的软磨硬泡下，“他”终于还是来了，我穿着那件粉色的新衣，笑盈盈为“他”与父亲斟茶倒水，接着借故离开，躲到了屏风的后面……
“佟玉姑娘今天是怎么了，几日不见好似变了个人一般？”
“唉，女儿大了，难免会有些害羞，将军勿怪。”
“噢……对了，不知今日佟老板请岳某来，有何要事吗？”
面对“他”的询问，父亲没有急着回答，只见他一摆手，两盘白银被下人抬了上来，看样子贪财的父亲算是下了血本……
“呵呵，这是一点心意，一来，是为了答谢将军对小女的救命之恩，这二来嘛，是为了小女的婚事……”
“婚事？难不成佟玉姑娘是看上军中那位健儿，需要岳某从中撮合？”
“哈哈，将军说笑了，在这崂阳地界又有何人敢在将军面前称作健儿？小女中意的自然是您呀……”
父亲这话一出，我悬着的心也随之加快，好奇“他”是何等表情的我，小心的探头出去窥视，然而却不想那扭曲的面容上竟没有丝毫动容，随即只见他快速的从椅子上站起，抱拳说道：
“佟老板厚意，姑娘之情，岳豫埙心领，但这婚事还请莫要再提，告辞！”
说着“他”这便要离开，不甘又不愿意放弃的我，也连忙从屏风后冲了出去，挡住了他……
“岳大哥，这是为什么？难道是玉儿不够漂亮，还是你已心有所许？”
面对我这突如其来的举动，“他”愣了片刻，随即坦然一笑……
“都不是！”
“那为什么要……拒绝？”
面对我的询问，“他”抬手指了指自己的脸……
“我不在乎……”
“佟玉姑娘不在乎，是因为不知缘由，我这模样并非天生，而是幼时被南蛮刃上蛊毒所害，虽然经过医治已然没了性命之忧，但毒液却与精血融合，若有妻儿，时日久了也会变成我这般模样，明白了吗？”
说着“他”突然躬下身子，将脸凑了过来，一想到自己也会变成这个样子，毫无心理准备的我，随即打了个寒颤，脚跟不由自主退了半步。而趁着我惊慌失措之际，“他”绕过了我，大步离开，从此再也没有出现过……
·········································
“要是当时……我没有恐惧、没有犹豫，要是当时我返身拉住你……如今，这一切会不会变得不一样？”
往日的回忆逐渐在那女子眼前消散，此刻已至半夜，身边的女孩靠在她腿上睡着了，女子抬起手摸了摸那画像上的面容，自言自语的呢喃着……
“岳大哥，你知道吗？就在你离开的第二日，我便做出了抉择，不管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子，只要能陪在你身边便是无憾……可……可当我去你家找你时，却听闻斜峡北城沦陷，令尊战死的消息……我知道那个时候最重亲情的你，是不会有心思与我谈情说爱……于是我便等着、等着、等着你复仇而归，可却不想你至此便再也没有回到乍安……后来，我遇上这孩子，父母双亡的她，虽只有五岁却也知道卖身葬父，这份重情重义我想你也一定会喜欢，因而我便想或许将来我们可以不要孩子，所以我便擅自做主收养了她，取名“玉心”，岳大哥……你能明白是什么意思吗？玉心豫埙、玉心予……埙……”
评曰：岳氏家风刚正、子孙皆为忠烈，然而大伯重义，父上重情，昏聩而忘国事，乃至行莽夫之举，败于诡计之下，后世子孙，记之，慎之！
——御行司掌尊岳玉心《忆祖家书》品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