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很多事方残听都不知道,他太忙了,从方正去世之后他每天都像个陀螺一样转,普通人刷微博玩手机都是为了消遣、释放压力,他是为了工作。
他在邱浩的公司打工,一开始复印资料,整理工具,端茶倒水,后来他帮新闻部整理资料,选照片,做一点最简单的新闻,每天都忙得饭都没时间吃。
他没办法时时刻刻盯着颜瑜,也不知道陈飞扬其实纠缠了颜瑜很久很久,颜瑜不告诉他这些事。从他不小心得罪的他那天起,陈飞扬就像块狗皮膏药黏上了他。
在他报警用石头吸引注意的那几分钟,是完全被自己的下意识控制住的,那个孩子的声音真的太凄厉了,他小时候见过被碾在车轮下的猫,那种凄惨的尖叫他一直都没有办法忘记。
昨晚的一通电话让颜瑜生不如死,两年前在槐树林厕所那次,方残听把他们打服了,六七个手机全部被他摔得粉碎。
如果两年前的事情可以因为没有照片没有证据装作没发生过,自欺欺人的继续好好生活下去,那一年前那个夏夜的事不管怎么说,都不可能会忘记的。
也是,谁会忘记最让自己恐惧的噩梦呢
他知道方残听一直在给他打电话,手机嗡嗡嗡的吵死了,被他扔在马桶盖上,凝固的血迹落在雪白的手机壳上,实在太不和谐了。
颜瑜动动鼻子,血腥味还没有消散,他在洗漱池里掬出一捧水,粉红粉红的,打在地上丑陋的黑红色的痕迹上,那红色妖冶起来了,血水顺着砖缝慢慢流进排水口。
颜瑜摸着自己的上衣,硬邦邦的,血迹凝固在衣服上,手机落到手边的时候他把衣服扔进了垃圾桶,看也不看面前的镜子,站在水下洗了个冰冷的澡。
不着寸缕的弯着腰从行李箱里摸出来一身新衣服套上,蜷缩在床上,静静地看着紧闭的窗帘。
大胡子跟着酒店服务员推门进来的时候他还是维持着那个动作,人都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他的眼睛却像一尾困在浅滩的鱼,在痛苦挣扎,在无声哀嚎。
“咳,那什么,你哥让我接你回家。”大胡子长得凶神恶煞,开口却很像拉客的出租车司机,有一点不好意思,还有一点沙哑。
“现在我姐还在拍戏。”颜瑜缓缓看向说话的人。
“在这还是在家都一样,在家饿不着你的。”大胡子有点为难,挠挠头解释,“你哥是这么说的。”
“颜瑜。”门口忽然钻进来一个人,脑袋上还顶着旗头,穿着白裙子,看起来非常不和谐,她走过背对着这边抽烟的方残雪,拍拍她的肩膀。
元之眉清目秀,小家碧玉的长相,眉目温柔,杏眼清灵,她蹲在颜瑜身边,像落在井中的圆月。
“我送你回去。”
“啊”颜瑜有一点惊慌,单手撑着床坐起来,“不用了,你等会还要拍戏。”
元之笑了,“当然不是我自己送,让我妈妈的秘书送你回去,你哥拜托我的。”
“我哥”
“是啊。”元之站起来,一双大长腿又细又白,退后一步朝颜瑜伸手,“我哥让我把你安全送回你哥身边。”
“你哥”这回方残雪和颜瑜同时出声了。
“嗯。”可是元之既没有多做介绍也没有说自己的哥哥叫什么名字,就这么把话题掐断了,好像不想让别人对这个人留下过多的印象。
方残雪送他去机场,把顾宛留在了片场,在车上方残雪一言不发,看着前面,颜瑜怕她生气,想和她说话,被她打断了。
“手。”
“啊”颜瑜讷讷的伸出右手,方残雪叹了口气,抓出他藏在背后的左手,袖子一撸,纵横交错的划痕出现在眼前,颜瑜的睫毛盖住眼睛,看不清情绪,脸上只有愧疚和痛苦。
“你不知道疼吗”方残雪又气又心疼,从衣服口袋掏出碘伏棉签给他消毒。
“不疼的。”颜瑜抬起头,对她露出一个破碎的笑容,像个傀儡娃娃,左眼的眼泪落在方残雪微微颤抖的手背。
“昨晚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方残雪扭过头,衣袖遮着眼,浅蓝色的衣服慢慢变成深色。
“没有。”
“你不想说没关系,回家后再让方残听带你去医院看看。”
“嗯。”他喜欢回家这个说法,是回那个自己房间门上挂着蘑菇牌子的家,不是那栋冷冰冰的大别墅。
陈丹雪正好在机场附近,接到元湘的电话就一直在门口等着,看到元之熟悉的身影对她招了招手。
“陈姐,就是这个男孩子,榆城机场有人接的。”
“好,我订的是最快的飞机,你想吃什么吗”
颜瑜摇摇头,看了陈丹雪一眼,见她对自己言笑晏晏的,并不严厉,轻松了不少,他还以为跟着元湘这种前辈的人一定历练严肃。
方残雪见他摇头,塞给他一个背包,不重,颜瑜知道里面装的一定是自己平常爱吃的零食饮料,背上包低着头,站到了陈丹雪身边,张了张口,还是什么都没说出口。
“注意安全啊。”
“到了打电话。”
颜瑜只点点头,不肯说话,就在陈丹雪身后一步一步跟着她进去,方残雪看着他的背影渐渐变小,最终消失,心口忽然涌上一股巨大的悲伤和失落,眼眶一红,被她硬生生忍住了。
“残雪,走吧,还要拍戏。”
元之拉了拉她的手,方残雪点点头,飞速赶往片场,继续一天的工作,至于天空中飞的鸟,自然是最自由最无法管束的存在。
颜瑜很累,很困,盖着毯子,知道有个人在自己身边,也知道这个人会看顾自己,卸下了精神重担,看着外面碧蓝如洗的天空阖上了眼。
他做了个很奇怪的梦,自己变成了一只鸟,但是却没有脚,挥舞翅膀翱翔的感觉很美好,天空的景色很好看,俯视这个世界的感觉也很轻松,他不停拍打翅膀,看过高山湖泊有看过人群熙攘,但是慢慢的,他累了,他困了,他想休息,于是他坠落了。
四周一片黑暗,他实现了自己的愿望,睡着了。
方残听知道颜瑜已经上了飞机才如释重负,宋闲一直在一边陪着他,今天已经上不了班了,宋医生打破了自己的全勤记录,请了假。
方残听在床上无聊的蠕动,熬着时间,宋闲看他实在难受,问他,“你有什么想玩的吗”
“打游戏你又不厉害。”方残听嘀咕着,忽然眼睛一亮,凑到宋闲眼前,“围棋会不会来围棋。”
宋闲点头,“你等等,我去拿。”
宋闲都打到了门口了,方残听才在心里决定好自己要吃的东西叫住他,“给我拿草莓,还要苏打水,还有我的拼图。”
宋闲停住了脚步,看向他,一只手搭在门把手上,又细又长,“拼图你柜子不是有里有很多吗?”
方残听急忙去开一边的床头柜抽屉,但里面都是一些漫画书和不知道什么的小玩意,没有拼图。
“没有啊。”
“那在你的衣柜里吧”宋闲回来去开他的衣柜,里面只有方残听的衣服鞋子,还有一大堆他藏起来的零食饮料,宋闲装作没看见,关上了柜门。
“啊。”方残听恍然大悟,“我想起来了,那天晚上我睡不着搬到阳台去玩了。”
宋闲无奈的看着他,“所以这就是那天早上我在阳台找到你的原因吗”还有薯片包装袋。
方残听丝毫没有悔过之心,笑嘻嘻的支使他去拿,“是的。”
宋闲把他褪色的头发揉的乱七八糟,出了自己的气,给他拿了拼图下楼去给他洗草莓。
但是等他端着红亮亮的草莓上来的时候,方残听已经靠着床头睡着了,好像睡得很不好,皱着眉,嘴不停的张合,像是在说话,双手紧紧的攥着宋闲扔在他床边的外套,眼睫毛湿湿的,拼图碎片散落了一地。
宋闲把手上的草莓和饮料搁在床头柜,坐在他床边看他,他睡着的样子特别可爱,会习惯性的嘟嘴,也许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这个习惯,拉着一张脸,一点都不温柔,像只凶巴巴的小狐狸。
颜瑜出了事,他一定是最担心的那个,上次颜瑜晕倒住院,方残听连地都下不了,没办法去看他,那天晚上他一晚上都没睡,一直坐在阳台上。
宋闲看见了,但是没去打扰他。有时候人需要的可能只是静一静,去看看月亮或者发个呆什么的。
下午五点半,方残听的闹钟按时响起来,他惊醒,看见自己手边伏着颗毛绒绒的脑袋,有点搞不明白情况,伸手想摸摸看,手指揉进了他软软的发丝,触感暖热,他左右揉了两下。
宋闲被他闹醒了,看他在玩自己的头发,颇为无奈的抓住他的手腕,刚睡醒的声音低沉沙哑。
“别闹了,是不是要去接颜瑜”
“嗯。”
方残听用力点点头,朝宋闲伸手,想让他拉自己起床,但是宋闲却没有动作,方残听歪了一下头,额前的刘海随着他的动作滑落。
“怎么了”
宋闲没说话,去浴室拧了毛巾给他擦脸,力道很小,用冒着热气的毛巾给他揉眼睛,擦脸,方残听一张雪白的脸被热气蒸的粉红,眼睛要闭不闭的耷拉着。
“走吧。”宋闲弯下腰抱起他,方残听已经习惯了被宋闲抱来抱去,一动不动的趴在他怀里,头靠在他颈边,呼吸慢慢喷在他的脖颈。
“要不要带什么东西去”
宋闲揉了揉他的头,方残听勉强睁开眼,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声音闷闷的说,“不要。”好像不大高兴。
宋闲心里也挺不是滋味的,刚刚睡觉的时候,他把方残听的手攥在自己手心捂着,被窝暖呼呼的,但是这一走,这张床可能就不会再温暖了。
颜瑜回来了,方残听是一定要回自己家的。
宋闲第一次发现自己还会有因为一个人的离开心里忧郁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