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榆城的秋天来的很快，悄无声息，温度降下来，广玉兰的叶子窸窸窣窣往下落，路边的乒乓菊开得格外好看，梅山公园的枫叶红似火，湖里荡漾起一圈圈的水波，推着漂浮的落叶在浑浊的水面浮沉。
方残听浑身大汗的醒来，失神的看着眼前的一片黑暗，放在台灯上的手顿了顿，收了回来，喘着气，有点精神恍惚。
才三点十分，他想到了颜瑜，不知道他是在休息还是在拍戏。
方残听深知这行的规矩，但还是忍不住给颜瑜打电话。
他做梦又梦到颜瑜被张飞扬拉走的那天，但是梦里的方残听没能救下他，不仅如此，他还亲眼看着颜瑜终身一跃，跳进了护城河。
电话响了几声被人接起了，是颜瑜的声音，不像以前那样活泼快乐，但至少是活生生的，真实存在的，方残听一颗飘着的心落回心口。
“听听，怎么了”
“没事，你怎么还不睡”
“我在拍戏啊，你呢是不是做噩梦了”
方残听矢口否认，“不是，就想查你的岗不行？你那个小破五十八号配角还没拍完都一个多月了，已经入秋了，过几天人家学校都开学了。”
“我快了呀，今晚已经是最后一场戏了，今晚我就死了。”颜瑜尾音稍稍上扬了一点，他只有在和方残听说话的时候才会带一点点曾经的活泼娇俏。
“别说死不死的，小心我收拾你。”
“知道了，那你呢都这么久了，腿伤怎么样了”
伤筋动骨一百天，方残听现在已经比刚开始好多了，虽然还需要宋闲抱他上下楼、上下床，但伤口总算是慢慢开始愈合，虽然必须忍着抓痒的欲望很难捱。
“好多了，刘子言告诉你的”其实上次刘子言给他打电话就告诉了他这件事，所以方残听并不惊讶。
“是啊，子言哥最近火气可大了，好像是粉丝那边出了事，对了，听说张飞扬住院了，你就是和他打架打伤的吧”颜瑜说起张飞扬的时候好像漫不经心，但方残听知道这是他故作冷静常用的语调，他在恐惧，在绝望。
“是我我就会打死他，他还能活到现在”事实上，那天要不是他们人多，还带着刀，方残听可能真的会把他打死，“你说刘子言怎么了”
颜瑜无奈道，“不就是上次说的嘛，他的粉丝疯狂在电视剧的官博下面挂热评，在电视剧的片弹幕刷他，在直播间和超话恶意玩梗过度解读，就是这些事了。”
“想起来了，前几天和宋，咳，和一个朋友看电视，弹幕好多人刷他的名字，我都看不下去了，这到底是什么沙比粉丝”
“好了，你别这么生气。”
“没大没小的叫谁呢叫哥。”
颜瑜笑呵呵的，今晚心情好像不错，“哥。”
“好了知道了。”
手机对面有人在叫颜瑜，很清脆的声音，不是方残雪，她在叫颜瑜回去，方残听多问了一句，“谁叫你”
“好。”颜瑜先应了那人一声才和方残听解释，“元之姐，不知道为什么她最近很关心我，晚上我一个人的时候她会叫我一起走，还让我别看网上的留言和私信，上次塞进房间里的信也是她帮我处理的，我连灰都没看见，她还经常给我好吃的，都是我喜欢的零食。”
那你能不喜欢吗都是我买了让宋闲给元之寄过去的。
方残听心里吐槽，语气不动声色，“那挺好的，那你快去回去吧，好好休息。”
方残听想起和宋闲一起逛超市的画面，忐忑的心稍微平静了一点。
伤口正在愈合，最近这段时间痒得厉害，方残听觉得自己应该快好了，能自己去浴室洗个澡，双腿往地上一蹬就要自己走路，没想到站是能站起来，但是下一秒就失力了，整个人栽倒在地上，大概是把伤口扯开了，疼的他嘶嘶叫，又怕惊醒宋闲，只能忍着，手往下一摸，还真的摸到了一手黏腻。
“擦。”他没忍住爆了句粗口，干脆就这么大字型躺在地上，懒得动了。
走廊传来脚步声，紧接着就是门被推开的声音，宋闲穿着他的亚麻色睡衣走到床边，头发有点乱，整个人都很柔软，不像大人也不像医生。
“怎么了”
有点丢脸，方残听往上看着他，声音闷闷的，“不小心滚下床了。”
宋闲习惯了晚上只开台灯，下意识就想去开床头的小灯，想到什么，又转手拍开了房间的大灯，轻而易举的把方残听抱起来，摸到怀里的人背后一片黏腻。
“洗澡吗”
“嗯。”声音还是闷的，不知道是不是混血的眼睛都这么好看，他的上睫毛浓密，下睫毛也和纯种华人不一样，细细密密的，悄悄往下坠着，茶灰色的瞳孔雾蒙蒙的，像午夜的弦月。
“做噩梦了”
“没。”
“梦到什么了”
方残听有时候对他能猜中自己的想法很无奈，“说的好像你就这么确定我做噩梦了一样。”
“我确定。”走廊的灯光照在两个人身上，四处都是黑暗，这边是一片光明。
“你怎么知道的”他的声音更加有气无力了。
“看你的表情看出来的。”
“不愧是搞心理研究的。”方残听嘀嘀咕咕的，指挥宋闲给自己放水，又指挥他出去。
宋闲只是看了看他变红的纱布，转身就出去了，方残听脱起衣服来很不方便，但就算脱上半个小时衣服他也不会让宋闲来帮他，那太羞耻了。
虽然跟宋闲已经熟很多了，但还是不行。
一切都很好，就是腿上稍微有点吓人，方残听还在琢磨等会让宋闲重新包扎一下，门口传来了敲门声，他警觉的看着门口。
“干嘛啊”
“给你重新处理一下伤口。”
“我不要，等会我自己来。”
“你自己不方便。”
“我不要！”
宋闲无奈极了，背对着门，伸手就开了门进去，方残听睁着眼看着倒退进来的人，飞速捂住了自己的下半身，瞪着宋闲，耳尖发红。
“宋闲你是流氓吗变态！”
宋闲置若罔闻，语气无奈极了，“小祖宗，等会血凝固了更加不好处理，我不看你。”
“哼。”方残听气呼呼的，恨不得一脚踹晕这个闯进来的人，宋闲不知道他的恶毒心思，专心给他清理伤口，重新上药，方残听又觉得他罪不至死，可以宽恕，双手离开了胯下。
“梦到什么了”
话题转变的突然，宋闲的动作一如既往的温柔，生怕下手力道重一点，方残听看他熟练的给自己包扎，靠在浴缸边，漫不经心的开口，“梦到一个很重要的人死了。”
他回答的太过直率，答案太过直接，宋闲找不到更有说服力的理由来安慰，说，“梦都是相反的。”
“我知道。”
“弗洛伊德说过‘梦是欲望的载体’，你太害怕发生梦到的事了，才会反复做同一个梦。”
方残听抬头看他，眼睛亮晶晶的照在水面上，“你怎么知道我反复做同一个梦”
“有时候你会惊醒，我在隔壁听见了。”他停了一会又继续，“我觉得你应该不希望有人打扰，就没有过来。”
“哦，那我还应该谢谢你的贴心了。”方残听一想到自己他就在隔壁，听着自己惊醒大口喘气，时不时还嘀咕几句，就觉得膈应。
“阴阳怪气。”宋闲嗤笑道。
“咳咳。”方残听不自然的咳嗽了两声，嗫嚅着开口，“那个，元之的事……谢谢你。”
“什么”
方残听以为自己声音太小了。真的准备再说一遍，歪头瞥见宋闲眯起来的眼睛，一下就窜上火了，“宋闲你幼不幼稚”
“没有小孩幼稚。”
“你…”
方残听的腿在别人手里，动弹不得，只能憋回去，一言不发的盯着宋闲慢吞吞的动作看，身体不再像一开始那样紧绷，宋闲却在这时稍稍偏了偏头，方残听如临大敌的盯着他，声音里充满了警惕，“干什么”
一副警惕流氓的样子，宋闲为自己在他心里的形象叹气，余光落在他雪白的脚背、脚踝处，难得想逗他，阴恻恻的开口，“好了，要不要抱你出来”
“不要，你出去。”
宋闲松了手，“好吧。”
说完就出去了，方残听看着自己被重新仔细处理过的伤口，费劲的爬出浴缸，宋闲为了他进去稍微不那么费劲，在浴缸旁给他摆了一张小软塌，上面铺着厚厚的软被，方残听能很轻松的借着没伤的腿的力移到椅子上。
宋闲坐在方残听床边，听着浴室里窸窸窣窣的声音，目光落在他摆在枕边的两个小摆件上面，一只猫一只狗，宋闲既不知道这是什么品种的猫也不知道是什么品种的狗，但是一看就知道不是精品店出售的玩具。
一猫一狗的神态都很骄傲，大黑猫闭着眼偏着头，神态和现在不愿意看镜头的孩子如出一辙，没有尾巴的大胖狗朝着前面张大嘴，凶神恶煞。
两个都是不好惹的大哥模样，和方残听平日里的样子一模一样，这应该就是他养的猫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