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纸中境3
说不忌惮，那是不可能的。鹊羽两次任务都在夜烛的核心队伍里出现，说明她并非一般人物。这种人在这种时候接近她，恐怕多少带点目的性。
但是鹊羽年纪实在很小，也讨人喜欢。虽然她看上去腼腆怕生，但交流起来并无大碍，甚至可以说很识大体，既不打探她的隐私，也绝口不提上回她的莽撞行为，还主动给她分享自己带的沐浴露和洗发水。
夜深了，也许是在路上睡了太久，白昼迟迟没有睡意。鹊羽似乎也一样，一会平躺，一会侧躺，把被子摆弄得哗哗响。
过了不知道多久，白昼听见鹊羽又翻了个身，像是犹豫了一下，鹊羽小声说：“不好意思。”
白昼没睁眼，轻声回应：“没事，反正我也睡不着。”
鹊羽像得到了肯定似的，继续尝试以各种姿势入睡，但都失败了。又过了一会，她像泄了气一样，说：“对不起。”
“为什么一直道歉？”白昼笑着安慰道，“没关系，我不是很困。”
“不是……我是说，我们不应该强行把你带到这里。”
“小昼姐，你有没有因为之前的事讨厌我们？”
白昼的笑容敛了下来，她有些无奈，又觉得好笑。其实她很清楚，鹊羽只是个小姑娘，夜烛如何出手，绝不是她一个人说了算。
更何况，既然她出现在这里，就说明已经做好了应对这种种突发状况的准备。
“我不记恨你们，你们不是也没有记恨我吗？而且你也不用觉得抱歉，我并不怕异鬼。”
“真的？”
“嗯。”
“可是有时候，我觉得害怕一些也好。”
青春期的小姑娘总是想得多，总有话要说。但白昼这下是真的有些困了，她打了个哈欠，意识模糊起来，“睡吧”，她听见自己说。
一夜沉眠。
第二天一早，一行人吃完了早餐，在酒店的食堂里开小会。地方不算宽敞，这群人坐的坐、站的站，白昼跟鹊羽也找了个角落站着。
会场中间，方磊和姚远坐在同一桌，这两人气质迥异，一个桀骜不驯，一个从容狡黠，在一块倒是挺养眼。他们对面留了个位置，没人。
“那个位置给谁留的？”白昼听见滚石的同事在一旁问。
“线人吧，磊哥说这次的线人要过来一趟。”另一个人答道。
话音刚落，房门被拖出吱呀一声长响。一个中年男人佝偻着背，他皮肤黝黑、面部皱纹很深，看起来年纪不小。
此时他正小心翼翼地往里面探头，带了一腔不太标准的普通话，他问：“姚师傅，在吗？”
“是我，您是张全？”姚远起身看向他，目光掠过白昼时，有意无意地冲她勾了下嘴角。
“对，对。”张全连声应道。姚远将他请进来坐在空位，方磊叫小王给他倒了杯水。在众人的热心招待和注视下，张全有些局促：“你们这，人还挺多。”
方磊双手支在桌面，身体前倾，已经做好了倾听的动作：“没事，你照常说，当他们不存在就行。”
“诶，那我就说了。”
同志，你说我从哪里说起比较好？
哦，我叫张全，打小就长在七里镇，家里有几亩地，之前什么活都干，现在就是干些农活，带着媳妇和女一起住。
是这样的，这几年镇里面发展起来了，有钱人多，我也去城里看过，山上的野味都能卖到几百块一斤。
就前几天，我听村里人讲旁边的山上有野猪和野兔子，就想去看一下咯。对，就是梅县旁边的小梅山。
我肯定不敢晚上去，白天一大早天刚亮就出发了。中饭都没吃，在山上找了半天也没找到野猪一根毛，就歇了一下脚，准备回去了，没想到在下山的路上真的看到了野猪。
那就是普通的野猪，还是小猪崽，和以前跟我爹我叔他们打猎的时候见到的一样。我心里激动啊，就赶紧跟上去了，但是那个小猪崽跑起来很灵活，追了好久都没追上，人都快累趴了。我又反应过来天都黑了，就想第二天再过去。
哪里晓得，就在下山的时候，看到梅县里面好多屋子都亮了灯，路上也有灯。
你们晓得那个地方已经好久都不住人的了，我就觉得很怪，怎么会亮灯？我对梅县也是比较熟的了，就找了一条小路，悄悄走过去看了一下。
娘诶，你猜怎么了？那么晚了，路上竟然有人在走，还都是黑的人，黑得跟被烧焦一样，当时我就反应过来了，那个就是异鬼。
跟你们说实话，我也不是第一次在晚上过去了。四年前刚出事的时候，我们这块的天上也开了洞，当时我到警卫队干了两年，等到异鬼变得很少了，才回乡下陪家人。
所以当时我就知道不对劲，怎么过了这么长时间，这些东西又回来了？但是当时就我一个人，什么都做不了。
刚想走，娘的，就是那个时候我媳妇给我打电话，我手机又没静音！
那些鬼当时就发现我了，它们路也不走了，齐刷刷往我那边看！亲娘诶，真是被吓到要尿裤兜里了！
我拔腿就跑，跑了可能七八百米，然后骑了我的三轮车回去了，它们竟然也没追上我，大冬天的，我跑得一身都湿透了，回去就感冒了。
然后我就找到你们了，后面的事你们也知道了。
“为什么想到找夜烛？”方磊问。
张全搓搓手，谄媚一笑：“我上网查了，跟我女儿仔细对比了一下，夜烛报价最高！”
好家伙，短短一句话，就把方磊堵得啥都说不出来。白昼紧紧抿住嘴，防止自己笑出声，一时间会场里憋笑的声音有起有伏。
看方磊一副吃瘪的样子，姚远强忍笑意跟张全打了包票：“报酬少不了，提供线索给我们，一只异鬼六百块，等我们回来就跟你结账。”
白昼心里的小算盘打得噼啪响，一只六百，二十只就是一万二。
“你们这么有钱啊？”她讶然，小声问鹊羽。
鹊羽带了点小骄傲，哼唧一声：“还行吧。”
俩人声音不大不小，正好能让方磊听见。方磊咳嗽一声，提醒白昼不要长他人志气，会场的笑声一时几乎快憋不住了。
“咳咳，”姚远试图拉回主题，“那没事儿的话您就先回去吧，我们还有事，之后有什么需要您帮忙的再联系您。”
来了这么一出，会场的气氛一下就活跃了起来。
“老刘，你觉得张全说的可信吗？”方磊有些尴尬，阴着脸问。
老刘摸着下巴，一边回想张全的话一边回应。
“可信度挺高的。包括他说的加入警卫队，应该确实有这么回事，当时政府组织周边很多农户都参与了，我也在。这两年形势好多了，加上几个镖局都发展起来了，警卫队才散了。”
小王也说：“这个我听说过，以前警卫队会巡山的，最近有野猪，是不是也是因为山上没人，猪才敢出来啊。”
“嗯，有可能。”老刘点头，“而且我前几天去菜市场的时候刚好碰见有人卖野猪肉，快两百块一斤。”
不知道谁嘟囔一句：“真贵，难怪张全要出来打猎。”真是说出了大家的心声。
姚远面色也严肃下来，他接着问：“那为什么异鬼没追上张全？大部分异鬼都有很强的攻击性，也有强大的身体机能，不存在追不上人类的问题。”
“是啊，那么多异鬼都看见他了，总有一个能追上吧。”
“我觉着是不是张全跑得太快了？”
“不会吧不会吧，我看他最多也就普通体质。”
“他骑了三轮车诶。”
“嗐，那种拉货的三轮车可骑不快啊，我见过。”
“我觉得是梅县附近有布网，它们跑不出来。”
“你有没有认真看任务说明啊，地图上都标了，那一块压根没网。”
大家讨论得热火朝天，白昼歪着头思索一会，也加入其中：“会不会是子母异鬼？”
“子母异鬼？”姚远之前没听过这种说法，向她投来好奇的目光。
白昼耐心解释：“这是我自己想的称呼，你们不清楚也是正常的。异鬼是个性很强的生物，一般都爱单打独斗，但是在两种情况下，它们会产生聚集性行为。
“第一种情况，它们处于能力极强的异鬼头领的统治，此时，头目与被支配的异鬼间一般存在极大的能力差异，这种情况在异鬼图鉴里也有记载。
“第二种情况……就像是细胞分裂一样，一些异鬼作为母体，可以孕育出很多子体。这些子体虽然可以离开母体，但行动受限，也没有自己的思想，身心都受到母体的支配。”
姚远随着她的话思考起来，谨慎地提出异议：“照你这个说法，当时子体都发现了张全，母体不可能不知道。”
白昼点头，继续阐述自己的思路：“张全当时先是观察了很久，在被发现后拔腿就跑，全程没有做出任何带有攻击目的的行动。
“不是所有异鬼都像疯狗一样见人就咬，也许母体本身谨慎，没有那么强的攻击性。当然，这也只是我的猜测，只能解释这些异鬼的部分行为，仅此而已。”
不得不说，这对于夜烛和滚石都是一条新思路，会场一时讨论者众，大多数人觉得白昼所言的这种可能性极大。
“那怎么辨识子母异鬼？”
“子母异鬼的子体是没有原石的，只有母体才有原石。”
“白昼，你见过子母异鬼吗？”有人问。
白昼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嘿嘿，我也是听说的啦。”
会场嘘声一片，鹊羽也提问：“那如果真的是子母异鬼，咱们怎么办？”
“杀死母体，子体就会一起死亡。”白昼瞥了老刘一眼，随着她话音落下，老刘果然脸色更白了。
不只是他，滚石的队伍中，好几人听见这话后也面色难看起来。
“有没有希望活捉母体？”方磊问。
“子母异鬼也分很多种情况，据说有的异鬼只要母体存活，子体就不会死。能在天亮之前杀死所有子体，把母体带回，那是最好的。”
后半句白昼没有说，但大家都明白捕获母体必然比击毙母体要困难许多。边打边找异鬼有没有原石，和直接一网打尽，二者的工作量看上去根本不在一个级别。
虽然滚石的目的在于将母体带回研究，但这次任务是夜烛牵头，战术怎么选，决定权并不在滚石手中。
她的目光聚焦在姚远身上——还得看这个人的意思。
气氛有些沉重起来，一时间没有人说话了。姚远叩了叩桌子，微微扬起的笑容让白昼也有些恍然，有些怀疑这人是不是不知道“困难”两个字怎么写。
他说：“都干什么，这下不说话了，都怕啦？”
姚远从背包里掏出一张叠好的纸张，平铺在桌上，那是梅县的地图。他娓娓道来：“大家换个思路。这次在数量上，对方还是占据了一定优势，如果迟迟找不到母体，来一个打一个，对体力也是一种消耗，但假设能早早找到母体，那就算后续需要处理子体，也只是时间问题。
“况且到目前为止都只是猜测而已。如果不是子母异鬼，咱们贸然作战风险更大。
“所以这次我建议咱们第一先确认异鬼的属性，如果真的是子母异鬼，那么以寻找母体为目的，分散行动、避免对战、储存体力，也未尝不是一个选择。如果不是子母异鬼，那再逐个击破，将异鬼的伤害降到最小。”
他掏出马克笔递给方磊：“方队，围剿异鬼你们经验更足，而且这次你们对梅县更熟悉，接下来就交给你了。”
姚远这一席话，既指明了白昼遗漏的任务要点，也将捕获母体的目的赋予了合理性，甚至还交出了指挥权。
一套组合拳直接博取滚石的信任，好像前几天当街劫车的不是他本人似的，让白昼都想起立鼓掌。
“嗯。”方磊这几天和老刘确实讨论了许多回作战方面的事，姚远的分析也十分得当。他没有多说，接过笔开始讲述自己的思路。
会议一口气开到了午饭时间。虽然梅县已经四年没有住人，但地形与几年前相比并未产生太大变化。方磊将大家分成七组，各组分别从外围进入梅县，在不同点位埋伏，天黑后再通过不同路线进行搜查。
不知道是机缘巧合还是有意为之，白昼和鹊羽、小王分在了一组。
看着两人眼巴巴的望着自己，她无奈扶额：“没想到我成了年纪最大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