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孤影残魂旧此生
“七星居大弟子不周，求见季长老——
“七星居大弟子不周，求季长老出来一见——
“季长老，小辈是七星居的弟子，您在里面吗？”
……
不知睡了多久，或许外面的天已经亮了。
季小晴的意识被逐渐唤醒，外头那青涩的少年音就像没完没了的蝉鸣，终于让人不耐烦地睁了眼。
“七星居…大弟子……”她仔细回忆了一番，“应该是奉聿那个缺了心的徒弟吧？”
她整个人瘫在季演的身上，随意揪了他一小撮头发在食指缠绕，“奉聿这么厉害，挖出来的心都能给人家安回去，想必可以活蹦乱跳了吧？这才过了…几天来着？”
也没人听，她就这么自言自语着。
门外那喊声刚歇了没过多久，就又开始重复叫起来了。
季小晴厌烦地砸了咂嘴，担心他吵到熟睡的季演，轻袖一挥，给那洞门口上封了厚厚的一道结界。
“吵死。”
看守的两名弟子尴尬地相视一眼，齐齐朝那位少年行礼。
其中一个接着说道：“大师兄，你先回去吧，季长老她…最近精神不太好，想必是被季演的所作所为伤到了心神，有些…受刺激了。”
自称“不周”的少年立在洞外最中间的位置，目不转睛地注视着那道结界。
他大病初愈，整个身子瘦得像缺了水的树干，两边颧骨微微有些突出，与之前傀灵的模样极为相似。
但即便他身形很像木头，那应该也算根不折不弯的松木，背后俩人心中暗叹这位不愧是聿长老的徒弟，都被折腾成这个样子了，居然还能一动不动肃立半个时辰。
听闻是聿长老可怜季长老家门破灭，甚至连一个徒弟都没有，唯一能勉强算个玄孙辈的季演又十分不孝，实属倒了大霉，而不周正好因她所救，聿长老就割爱让徒弟拜于她门下，这样季长老每日晨昏便能有弟子参拜，也不会显得过于孤单。
不周身着大氅，在冷风中弱弱咳了好几声。
“大师兄，还是回去吧！”
“无妨，”他摸出丝帕在嘴上擦了几下，“我再等一等。”
若是头一日，兴许还能凑巧等到她出来询药，但眼见着当下时间慢慢过去，日头都照到了洞口，来送午膳的侍女也被一齐阻在了外头，却还是不见里边的人有半点动静。
“大师兄，回去吧！季长老今天怕是不会出来了。”
“没事，再等等看。”
而那位送午膳的侍女可不乐意了，她跺着小脚着急地走来走去，“这可怎么办嘛！季长老今日要是再不吃饭，我回去可又要挨骂了”
不周见她一副要哭不哭的样子，差点没忍住笑出声来，随后朝她伸出了手，“给我吧，我大概今天都会待在这里，要是季长老出来，我就替你将饭菜给她。”
“真……真的吗？你……”
这位师兄在成为傀灵时曾对大家下过死手，侍女见着他现在的模样还是觉得可怕，便畏缩着身子，一点也不敢碰到那只瘦如白骨的手。
大概是读懂了她的想法，不周歉疚地将手移到身后，扯出了一个温柔的笑，“嗯，真的。”
“你还站着干什么呀？”后方一位弟子不耐烦地夺走了侍女手上的食盒，“怕被骂就赶紧走啊！杵在这挡着我们大师兄的眼了！”
“这位师弟，不可对姑娘无礼。”不周连忙压制了他的脾气，“把食盒给我吧。”
那侍女委屈巴巴地颤了两下嘴角，话也没敢说一句就转身跑了。
七星居的弟子不常与普通弟子打交道，但是性格确是如出一辙地固执，说是能够等一天也是半点不含糊。
不周手里提着食毅然伫立，比旁边那两只“石狮子”还要安静，这倒显得他俩有些不自在了。
左边那个悄然瞟了个眼神过去，用唇语一字一字描述道：“他、怎、么、还、不、走？”
右边那个挤了挤眉毛摇着头，“我、怎、么、知、道。”
“季、长、老、怎、么、还、不、来？”
“可、能、是、睡、着、了。”
“那、魔、头、还、在，她、也、能、睡、得、起？”
“胡——说！他、俩、怎、会、睡、一、起！”
“？”
季小晴不记得已经是第几次从他怀里醒过来了。
坐着睡的姿势还是不太舒服。
主要是因为季演的双手被禁锢锁着，不然还能趁他意识不清放到地上躺一躺，而她又无法解了这条被奉聿法印加固的灵锁。
一抬头，季小晴见他终于是睁开了一条缝，正低低地凝视着自己，她激动得立马抓住他的肩膀。
“阿演，饿不饿？想不想吃东西？”
二人对视半天，季演始终没有开口，后来季小晴发现他唇口干裂，猜测他肯定是渴了想喝水。
正准备起身时，突然感觉双腿一阵酸麻。
为了能睡他一觉，那两只膝盖已经弯曲了一晚上，又麻又沉又酸，她缓缓爬了几步，才勉强撑着桌子起身。
季小晴顺便观察了一下季演，他的腿也是这么弯曲着，基本没有动过，再不处理怕是会废了，于是她一路扶着墙走到从未睡过的床边，将绣着金凤凰的棉被抱在怀里。
她把棉被铺在刑台上，本想垫在季演身下，但季演立马缩回了脚，好想很害怕的样子。
“阿演，别怕，我就…拿给你垫一下……”
“不…要……”他弱弱说道。
季小晴沉默了一会儿，不顾他乱动强行把被子铺到了他的脚边。
“你、你不要，我自己要。”
她打算以后就这么睡了。
灵机一动，季小晴突然想起来要给他喝水，于是又跑回去倒上了满满一杯，小心翼翼移到他嘴边，“先喝水。”
季演正要准备偏头，就被她捏住了下巴。
“你喝不喝？不喝我灌你了。”
季演的眼皮跳了几下。
抿了两口水。
“再喝点？”
“拿开。”
“再喝点嘛。”
“拿——唔！！！”
灌下去了。
季演呛了几口，一直咳个不停。
“没事没事……还好还好……”她轻轻给他拍着背，有些内疚，觉得这个手段多少有些羞耻了。
季小晴摸到他背后湿润，起初以为只是汗，一看自己掌心后，才发现那竟然都是血。
“阿演……”她一把将他的手抓住。
冰冷刺骨。
“阿演，你是不是…冷了？”
季演的身上有一种特性，他不管什么都能忍，痛也好，饿也好，就算是看见最怕的老鼠也能将浓血重新咽回去。
这些若是在之前，或许季小晴还不知道，但在文姑梦中看到他童年遭遇的那一段时，五岁的他凝固着一张脸，仿佛藏了很多东西，但又仿佛什么都失去了。
空得找不出痕迹。
那张脸，即便是到了现在，在他最亲近的人的面前，依旧会伸展不开。
季小晴迅速抹掉了眼泪，大步往洞口外走。
她收回结界后，第一眼就看到一位瘦骨嶙峋的少年，手里拎着食盒站在石阶下。
“季长老，”少年抬着头对她笑，想也不想就跪了下去，“小辈是七星居的大弟子‘不周’，特来感谢季长老救命之恩！”
季小晴没有搭理，直径走到了眼熟的人的面前，刚一张口，对方就连忙给她跪了下去——
“季长老！小、小辈这里没有药！真的没有！”
季小晴咬了咬牙，又调头走到了另外一边。
另一边的弟子也迫不及待赶紧跪下，“小辈、小辈这也没有！”
季小晴楞着没说话。
不周转了个方向，倒没有起身，头也依旧低垂着，“季长老，不周斗胆请您将我收入门下，弟子愿一生为长老尽孝。”
季小晴朝他这边走了两步，声音格外清冷，“你可有伤药？”
“什么？”不周蹙了下眉，不禁抬头望她，“伤药？”
“有么？”
不周稍微回忆了一下。听闻书楼的鬼师父前两日特地收走了所有弟子身上的丹药，又听闻之前他们在祭神台用引魂索鞭打了魔头季演，后被门主阻止，季演仅剩一缕残魂，身上伤痕累累，好像……就被关在文姑洞里。
他朝身后的洞口稍一偏头，又动了动耳朵，尝试通过神识感应里面的动静。
“你在做什么？”季小晴的语气有些生硬。
本来就已经很反感这个特地过来“照顾”的少年人了，如今见他这副贼模贼样，实在让人不舒服。
不周连忙收回神识，磕头道歉：“对不起！”
“没有药，就滚回你的七星居，老身从不收徒，更不需要谁来照顾。”
后边那两名弟子听得整张脸都快埋到土里去了。
不周也是一阵紧张，但他刚回体不久，不能过度心悸，便咬着牙忍住疼痛，冷汗滴在了地上，音调时稳时弱：“不周…想来…谢谢长老救命之恩……”
“收到了，走吧。”
“弟子这就给您寻药去，您且等等我。”不周拿着食盒朝她的方向轻轻推了推，“饭菜都凉了，我叫人给您热一热再带来。”
季小晴走过去将食盒提在手里，冷眼俯视着他，“送药可以，拜师不行。”
“弟子——”
“放肆，老身没有弟子。半个时辰之后，若是老身没有见到外伤药，就说明你能力不行，回到奉聿身边再学个八百年吧。”
连余光都不愿留下，季小晴掉头就往洞里走。
只听身后那人接着喊了一句：“弟子一定会寻到伤药的！”
季小晴回来后，发现季演咳了一滩血在地上。
她连忙跑上去扶住他的身子，心慌到说不出话。
“你要……收奉家的徒弟了？”季演的嘴角处还有一滴血淌着，眼神比厉鬼还可怕。
季小晴不敢再看第二眼，揪起袖子默默给他擦血。
“别忘了，你…永生是我季家人……”
她连连点头，眼泪不争气地掉了出来。
“这里，不是你该待的地方，”他的声音很轻，仿佛随时都有可能断气，“你就算死，也要…也要埋在…我伸得到手的地方……”
“季演，你真的不会说话，你真的好能气我。”
季小晴觉得他出口的每句话好像都能着带一根刺，管你是天王老子还是土地神婆，先戳痛了再说。他也从来不会在意别人的感受，喜欢打一巴掌再给一颗糖，已经变态到了骨子里。
季小晴：“若是平常女子，怎么可能会喜欢上你。活该，活该你没有感情线，你这种人，就应该，孤单一辈子。”
不知不觉，又靠上了他的肩膀。
明明自己什么都没有为他做，但就是觉得好累。
“不是都跟你说过了，别再对我说这些话，怎么还是听不懂……教不会……”
季小晴不敢睡得太深，生怕伤药来了却叫不醒自己，所以她只能睁着大眼，时不时借着他的肩膀擦擦眼角，时不时又犯个调皮捏他两下，磨蹭他的耳朵，缠绕他的发丝。
后来，季演应该是想睡了，也是靠着她的肩膀，缓缓呼吸。
她动都不敢动一下。
果然就是要把男人磨得发困了，他才会看起来乖顺一些。
“阿演……”季小晴搂上他的脖子，脸颊小心翼翼地蹭了蹭他的耳朵，“我其实，还是个小姑娘……命都准备赔给你了，你就…别再说那些话故意气我了好不好？”
那人没有答话。
那人乖乖睡了。
季小晴等的伤药一天都没回来。
更无助的是，她根本毫无办法，她摸着季演身上血流不止的伤，甚至动都不敢动一下。
睡梦中他的身子抽搐了几次，季小晴绝望地摇着头搂紧他，有时候甚至会想，自己要留他一缕残魂究竟做什么呢？无非只会叫人更痛苦罢了，几天不吃东西，换做一般人也会被饿死的吧，身上的伤口多到糊成了血人，哪怕是三魂俱全恐怕都活不长久，没有伤药，没有食物，只有一个火盆和一个女人，靠什么来维持生命……还不如……还不如彻底消失……
季小晴抱紧他逐渐凉透的身子，或许是胸膛，又或许是肚子，她也不知道，冷了给他捂暖，咳了给他抚顺。
时时如此，刻刻往复。
明明都已经入了春，为何黑夜还是那么长。
为何等的药还是没有来。
迷糊中，季小晴好像听到他正在叫自己。
但又好像不是，那人压根没有开口。
“阿演……
“你在叫我吗？
“是不是饿了？
“冷了吗？”
她摸摸他的胸口。
“阿…阿演？”
她用力攥紧他的衣服，颤抖到无法呼吸。
“你……要走了吗……”
【宿主】
……
【人物：季演
定位：反派
职位：支离山魔尊
感情值：30％
人物状态：已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