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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共赴文姑梦(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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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屋内除了他们二人之外,就再没别的什么动静,想必文姑还在熟睡。

    “自己睡得都醒不过来,还指望能出去?”季演在旁边小声念叨。

    “别说这些。太黑了,你去点个火。”

    “不会。”

    不会?!

    怎么可能不会!

    我设定你的时候你可是日天日地什么都干得出来啊!

    就点个火,你说不会?!!

    “……出息!”忍了半天,季小晴忍不住挤了两个字出来。

    既然季演不愿配合,那她只好自己摸黑行动。

    弓着腰像盗贼般蹑手蹑脚走着,感觉面前阴风一吹,刚抬头,竟撞到了季演的下巴。

    “啊嘶!”

    不能理解,这人什么时候窜到前面来了?!

    “阿演?”两人相撞那力道稍微重了些,季小晴怕磕疼了他,又听对方只是倒退几步并没有出声,估计正咬牙忍疼呢,“天哪,疼坏了吧…对不起对不起……”

    她悄声道歉,扭捏地将头埋了下去,没能得到回应,便又伸手去摸。

    纤手在黑暗中小心翼翼游了一会儿,突然,有只稍大点的手将它轻轻握住。

    那只手很冰很冰,感觉像是毫无生气的骨头。

    那手温柔地拉着它,一路牵引到窗台下的方桌边,就快要碰到桌角时,另一只又连忙将其盖住,像一位护送公主的卫兵。

    天上那方月色很不大度,仅是分了点边角洒在窗布上。季小晴只能勉强看见身旁人的黑影,他正与自己对视着,时不时还闪着眸光,安静得如一面镜子,身上散发着淡淡符香,可真是好闻。

    还没过到瘾上,那只手便松开了自己。

    它的影子在季小晴身前稍微一晃,似乎是挽了挽长袖,不多时,食指上生出了一滴小火苗——准确来讲,那是傀火。

    这小家伙她熟,是季演用来欺负人的东西。

    小家伙并不亮堂,只够照明主人和她。

    季演那张脸就在眼前。

    嘴上带着浅浅的笑,眼睛一动不动凝望着,昏暗的光照下,显得憔悴又认真。

    这道眼神她好像在哪里见过……

    曾不仅做过一次的梦中,他也是这般深情地望着自己,然后轻声问:你喜不喜欢我。

    此时他脸上似乎有一种魔力,即便不发声,也能让人感觉他正在问着同样的问题。

    心口上这时跳得厉害,季小晴悄悄咽了咽口水,主动打破沉寂:“刚才…撞疼你了吧?”

    季演难得迟钝,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眼眶里的那束光闪了一下,“哦,是有些疼。”

    “那…对、对不起。”

    季演调头走了。

    搞得像“对不起”能解决所有似的。

    此时,房中的蜡烛已被点亮,季小晴留意到他在往文姑床边的方向走。

    可把她吓得不轻——万一这混蛋突然过去捅文姑一刀怎么办!

    万、万一…万一文姑把魔血那件事抖出来怎么办!!

    季小晴连忙跑过去拉住——拉……拉哪儿好呢?

    她拉住了季演的手!

    !!!

    季小晴:啊啊啊啊啊啊!!!

    为什么要去抓人家的手啊啊啊!!!

    季演突怔,偏头,转身。

    “?”

    “我…”我拉错了你信不信?“我自己去叫她……”

    她立即松开,像丢了一个烫手山芋。

    呼……

    季小晴拉开了文姑床前的帘子。

    稀奇,这女人居然学会“遮羞”了。

    文姑背对着自己,棉被盖在肩头上,果然还睡得香甜。

    这不免让季小晴感觉轻松,仔细再看,她身旁居、然、没、有、男、人!

    好极了!!

    “喂,起床了!”季小晴用膝盖顶了一下床沿,“你夫君连夜跑路了。”

    没反应……不会又死了吧……

    季小晴将文姑的身子扳正过来面对自己,发现她的嘴巴动了一动,想必是梦见什么好吃的了。

    “文姑……”靠近她耳边再次叫唤,“你夫君没啦。”

    文姑这回终于开口梦呓:“嗯…夫君……”

    “起~床~啦~”

    文姑极为不耐烦地“啧”了一声,终于惺忪着眼瞅她,“叫什么叫?再叫打死你。”

    她这话刚落,季演便慢悠悠走上来了。

    文姑吓了一跳,不自觉坐起身来,紧张与他对视。

    “疯子…疯子…疯子!”

    “你才是疯子!”季小晴遮挡在二人中间,“起床!”

    季演比她高出大半个头,是如何也遮不住的。那双眉眼紧锁着文姑,似乎在警告对方不要乱说话。

    被眼神“锁住”的人也是只盯着他,丝毫不顾及季小晴一眼。

    季小晴:行,你们看吧。

    她转身到方桌边坐下,自顾自倒了杯茶,“阿演,别吓着人家,吓死了你赔。”

    季演充耳不闻,反而摸了张凳子坐在床边,好听的声音带着并不好看的目光传了出去:“前辈,该醒来见见世面了。”

    床上的人身子向后移动,直到脑袋贴到墙上。她的声音极小,但唇语相当清晰:“疯、子。”

    “你夫君呢?”季小晴高声问道。

    文姑分了一个不耐烦的眼神给她,“夫君,自然是为我准备补品去了。”

    “补品?”

    “就是那魔——”

    “就是那馍馍?”季小晴连忙起身,声音比刚才高了许多。

    “哈,哈哈,哈哈哈……”文姑笑得相当诡异,那张苍白的脸上现出了嘲笑傻子的感觉。

    她这一番阴阳怪气的笑声刚结束,季小晴便正好瞥见窗外——季筹手里拿着一个白瓷碗,脚步轻快正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

    季小晴手里端着茶杯晃晃悠悠走向床边,递到文姑面前,嘴上却是在嘱咐季演:“阿演,帮我照看好她,我去找她夫君聊聊。”

    “……”季演一脸疑惑。

    不怕她被“看”死么?

    季小晴下一刻便将头转到了这边,用可怜巴巴的眼神望着他,“咳咳…老身这风寒应该是好不了了…我们阿演是不会再让人伤心的吧?”

    “……”季演五味杂陈。

    而对方还嘱咐不够:“我回来之后,若是文姑少条胳膊少条腿,或是头发短了一截…那咱们仨,阴间见。”

    “你——”

    “你若是嫌烦,可以封了她那张嘴,”季小晴挨近他的耳边悄声道,“那张嘴说出来的话可不中听了,赶紧封。”

    其实就是不愿文姑在他面前将信息泄露,包括魔子血,包括自己被逼下跪……

    尤其包括之前的什么“心里装着玄孙”那些话,简直不中听。

    让他在这里还有一个原因,那便是文姑口中的“补品”。

    季演的魔子血曾救过子祺一命,哪怕是被人所逼,但身为获救者的母亲,把恩人的血说成是“补品”,也真令人寒心。

    刚才看见季筹手里正端着瓷碗,想必跟这件事脱不了干系。

    此阁楼只有两间卧房,另一间的路季小晴很熟悉,不过快接近门外时,发现里头居然灯火通明。

    一步步走着,房内的声音愈来愈近……

    梦境中,此地回转了时空。

    季小晴耳力极好,还不用走到门边,里头的声音便也能大致听全——

    “父亲?”一个小男孩惊诧地唤着。

    “求求你,救救子祺吧…求求你了!”一个青年男子略微带着哭腔。

    “哥哥怎么了?”

    “演儿,听话…把手伸过来……”

    “还跟他啰嗦什么!”另一个年纪稍微大些的男声突然吼了出来,“季演,你身为魔子,终归是天道留不得,你们魔族早晚会灭,倒不如做些好事,将子祺给救回来,也不至于你日后死了都没人祭奠。”

    这台词……

    这是…这是将幼年季演“割肉放血”那一段!

    她加快速度小跑至门边,明知房内人看不到自己,但还是始终迈不出下一步。

    这段对于季演来说最为惨痛的回忆,没想到竟能活生生摆在自己眼前。

    小季演躺在里面那间卧房,两只手分别被粗麻绳捆在床头,旁边站着三个年纪各异的成年男人——那分别是他的义父、祖父以及曾祖父。

    而这三个男人,正在齐力动用禁术,从他的心口处引出魔血,装在一个青色的琉璃瓶里。

    男孩脸上挂着泪痕,嘴唇干燥得都快翻了皮,他已活活痛晕过去。

    季小晴望着那个孩子,那张脸由远到近。

    不知不觉已经走了进去。

    人们常用“身临其境”来形容美好感人的处境,但此番正在眼前上演的,是最扼杀人性的一笔。

    除季小晴之外,所有人的身子都是“半透明”的状态,那三个男人宛如魂灵,一边施着法术,一边还能穿过她的身子走来走去。

    此时她就觉得,或许这三个人真的“不存在”。

    这想法一出,那三个男人真的就逐渐消失了。

    男孩仰面躺在床上,耷拉着眼皮半梦半醒。他身上,毫无一点反派的邪气。

    那胸口不知被刀子划了多少次,抽泣般快速起伏着,但他脸上表情凝固,像失了魂的空壳。

    季小晴为他盖好被子,掩住那些伤痕。

    如果当初下笔没那么狠就好了,如果一切能再重来就好了,如果自己真的是“季长老”就好了。

    怎还会舍得他这般痛苦。

    搁在桌上满满一瓶的,是季演的魔子血。在那三年中,他们每晚都会对他使用禁术,只为救活季子祺。

    但出乎意料的是,季筹竟单独一人前来,将琉璃瓶里的血取走了一半。

    季小晴原先还不知他是什么意思,后来突然想到文姑也在喝这东西,便恍然大悟了。

    魔血对于傀修之人来说可起死回生。他既想复活季子祺,同时也想复活文姑,所以才将它分为两份。

    子祺“沉睡十五年”,原来就是因为当年魔血不足。

    文姑“灵体尚存”原来是因为喝了季演的血。

    这些事情…一想起就觉得头皮发麻。

    这些过程她从未写过。

    但事情就是这么进行了,只要最终跟剧情的设定匹配,不管其中拐了多少弯、又有多少未知,它都有可能发生?

    那么是否就说明,季演身上很可能,还发生过更多自己不知道的事情?

    就像…就像那天阿音突然提起“小时候”,因为自己从未参与,也没有写过只言片语,所以…所以才会一片空白。

    再容不得多想,她转身从房里跑了出去。

    身上披着季演的外袍,从中传来淡淡符香,她紧紧抓住衣领,一路逆风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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