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崩人设
天哪,这也太扯了吧。季小晴不经意打了个冷颤,手臂上冒着鸡皮疙瘩。
夜明珠是她提前准备好的不错,只因阿树说当众送人花苗实在是太丢脸了,她这才临时找来一颗还算圆整的珠子放进去的。
不过话说回来,虽然阿树进门的时间掐得万无一失,但那什么什么“长伴左右”、“照拂荆棘”的歪腻子鬼话究竟是怎么回事啊喂!
阿树你也忒能编了吧……
“……多谢。”季演先是顿了顿,整个人感觉有些游离。
“公子客气了,莫嫌弃这是旧物就好。”
“不会。”
不过他这份礼,收得长辈们的脸色相当难看。
都知道季长老平时最关心的就是他,但却不见得他也一样关心长老——居然连句好歹话都听不明白。
根据阿树口中透露的消息来看,阁主们一致认为,这或许是老人家算出自己大限将至,正准备一点点交代呢。
她儿子季云愤然起身,“怎么越来越严重了?究竟是什么问题?你平时都是怎么照顾她的!”
她孙子季风险些晕倒,“不……可千万不能出事啊。”
她曾孙季筹还算正常,“季老年事已高,身体一直抱恙也没个根治的法子,明日一早,我带祺儿去寺庙里烧香拜拜……演儿,你要去吗?”
季演差点没反应过来,父亲难得主动跟他说句话。
“不、不了。”
他朝长辈们分别行了礼,默默告辞。
话不多说、调头就走的姿态毅然决然,耳不闻眼不看,与季小晴正面相对又擦肩而过,没有任何停顿。
不知是不是想太多,季小晴总觉得他收到自己的礼物后,明显更失落了。
在与阿树短暂的眼神交汇后,季小晴本来也打算离席的,这时又刚好听到堂上那人不温不火说了一句“看来要变天了”。
她刚迈出去的脚又收了回来。
是啊,的确要变天了。
不过老门主口中的“变天”,与季小晴心里想的大相径庭。
他所谓的“天”,指的无非是万一季长老病逝后,自己才能真正掌控的玄季门,而到那时,就无人有资格再管束他该做什么了。
哪怕是亲手除掉季演。
堂下有几个心领神会的阁主,也都接着他的话纷纷发言:
“是啊,想不到长老修得仙身,竟也逃不开生老病死。照我看来,定是受了那魔子的牵连,她老人家才会遭到如此天罚。”
“若真是如此,肯定不能让这孽障活过三十岁!”
“三十岁?依照季老如今的状况看来,能不能撑到明年都是个问题……她要是真有个万一,我苍鹰阁定第一个将那混蛋碎尸万段!”
在他们口中被咬牙切齿的“魔种”、“孽障”还有“混蛋”,毫无疑问指向的正是季演。
当事人不在,当事人的靠山也不在,由着大家你一句我一句骂得唾沫横飞,感觉被遭到迫害的反而是他们自己一样。
直到站在堂下的阿树轻轻咳了一声,阁主们这才反应过来:娘的,这女人还在啊。
阿树是玄阁的侍女,打小就服侍在季长老身边,平时一说话就带刺,除了主子外谁也不放在眼里,就连老门主都得给她几分薄面。
想到这里,大家都逐渐收了口。
坐在老门主下方、从未参与过讨论的季筹,一手稳住了季子祺的肩膀,另一手封了他张着嘴的口。
“切勿顶撞长辈。”季筹悄声提醒。
随后他起身告辞,默默带走了小儿子。
他这一走,刚才被噎了气的几位阁主就又开始交头接耳了起来。
不过大家这回换了目标。互相咬着耳朵,东一句“软弱无能”,西一句“疯子情痴”,惹得堂上的老门主当场发怒,叫他们统统滚回家睡觉。
原来这群老爷们也这么八卦。
季小晴觉得很可笑,而且他们添油加醋的本领能抵上十个中年大妈。
这回他们讨论的对象是季演的父亲。
季筹空有一个杀伐决断的名字,他在玄季门里是个悠闲的“泥菩萨”。
依照人物的设定来讲,也就是坏得不明显。
季筹是很软弱无能,同时也算个疯子,但情不情痴还有待考究。
他的小儿子季子祺,其实并非是季演的弟弟,相反,他应该是“哥哥”才对。
季子祺早在二十七年前就已经出生了,母亲在生下他的七年后突然病逝。
这个消息对季筹来说,是一个致命的打击。
季筹思妻成疾,得了一段时间的疯病,在此期间,他失手打死了仅有七岁的儿子,事后后悔不已,便将他冰藏起来。
之后季筹的父亲和祖父都知晓了此事,三人商量下来,决定趁着长老闭关修身之际,将她刚捡来不久的魔族娃娃从玄阁里骗出来。
当时的玄季门已经堕傀,魔血对于傀修之人来说可起死回生,但须得是本人心甘情愿才有所奇效。
仅一顿佳肴,就成功唬上孩子认了季筹做爹,又虚情假意养了几天之后,便开始各种卖惨装可怜,希望他能大义拯救这位“垂髫夭折”的哥哥。
而那个被骗得一愣一愣的娃娃,正是季演,当年他只有五岁。
也就是从那时起,他们每夜子时都会将季演揪出来割肉放血,结束后又一针一针地细细缝合。
日复一日,受尽苦楚,不见天日。
直到三年后季长老终于出关,她出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到处寻找季演。
所以那档子事只能作罢。
这便导致季子祺的命脉突然中断,而普通人的血液又无法与之融合。
后来他在冰窟里足足沉睡了十五年,才得以复生。
好在,他还是一副七岁的皮囊。
而季演呢,早就被封了那三年间所有关于割肉换血的记忆。好人坏人傻傻分不清。
种种事件,身临其境般刻进了季小晴的脑子里、心头上,一个片段一个片段地来回播放,一个哭声一个哭声地反复循环。
若不是因为她鬼使神差地穿成了季长老,怕是这辈子都不能体会到那种字里行间的痛了。
季小晴不记得自己是怎么从大堂里溜出来的,她甚至不知道怎么一不小心就走到了季演的房门口。
这叫什么?没有祖宗的命,却有祖宗的病,老糊涂了不是?
她往回跑了几步,却发现原来季演也是个半夜不归家的:一个人站在河边不知道在思考什么。
正偷偷瞄得起劲时,看到他突然倒下,双手和膝盖用力撑住了身子,又因为地面太硬砸了个咯嘣响。
季小晴跑到季演身边的时候,发现他嘴边都是浓稠的血,正一滴一滴划落在前襟。
因为扮着男装,也不知道他现在到底认不认得自己,只是见他看到人来后,就连忙擦了血。
季小晴不知该不该开口唤他,索性装聋作哑将他慢慢扶起来。
“你……你……”
“啊……啊?”
“噗——”又是一口浓血吐了出来。
季小晴心想真是完了个大蛋,因为当初恨这反派恨得咬牙切齿,所以才给他加了一个“见到耗子就吐血”的特殊设定。
现在想想还真是……对不住了大孙子。
给他拍后背拍得手都要断了,对方的脸色终于才缓和了一些。
“多谢。”
季小晴马上收回手,自顾自揉了起来。
这骨头是真硬朗。
“你又不是哑巴……怎么不说话?”
“啊?”
“你又……你又不是哑巴……”
“……”
这是被认出来啦?
不,季小晴不信,她准备再试一试:“啊……?”
“季长老。”
哦,那好吧。
“打扮成这个样子,是害怕那些不认识你的人,对你起歪心思吗?”
这龟孙什么时候会乱开玩笑了……
“我…穿成这样,想透透气。”
原来他刚才在堂上看到那只大耗子时,是咬着牙忍到了极致。表面上一本正经冷冷静静,内心估计早就在哇哇大哭了吧。
季小晴笑出声来。
“为什么笑我?”
“你都这么大个人了,居然怕老鼠怕成这样。”想了想,她觉得还笑得不够,“今天二十五了吧?胆量竟然像十…哦不,五岁不能再多了。”
季演也是顿了顿,“您也知道我今天二十五啊。”
听到称呼突然从“你”变成了“您”,季小晴就知道他要开始作了。
这龟孙估计是在责怪自己没有在寿宴上表明身份,折了他的面子吧。
“其实我并不打算出来的,你也知道,咳咳…老身身体不好,也不喜欢凑热闹,再者说了,要不是老身…咳咳…老身说要出来,估计都没人记得你的生辰了。”
“无妨,你记得就好。”
……
“我当然记得。”她坐到地上,从袖子里拿出灵袋,将一盆绿色花苗拎了出来。
“之前叫阿树送你的那颗夜明珠,其实是我随意找来的。那些人满口胡言,而你又心地纯良,多少是会受点欺负,所以阿树就来帮你缓解场面了。”季小晴把手上的盆栽递到他面前,“这一株小东西,才是我真正要送你的礼物。希望我们家阿演,以后不管是走到哪,都能步步生花。”
季演丝毫没有动弹,只是晃了一下眼珠子。
他现在满脑子都是“夜明珠是我随意找来的”这句话。
这么说,之前“长伴左右”、“照拂荆棘”那些,也都是随口吩咐的么?
看他呆若木鸡,季小晴尴尬得脚趾抓地。
老身难得编一句好话,你就不能……
完了,这位阴狠偏执日天日地的大魔头反派季演,是不是人设要崩了……
这时,缩在后方草丛里的季子祺和他的小胖伙伴,正伸长着脖颈,右手搭在耳朵后边,对那俩人又听又望。
由于距离实在太远,压根就听不清他们究竟在窸窸窣窣些什么。
季子祺拍拍大腿,“也不知道他们在说些啥…哎啊着急。”
“嘘!”旁边小胖子瞪着眼示意他别说话,肉肉的耳朵灵巧一动,“我好像听到了什么‘对你起了歪心思’…‘你受点欺负’…‘我家的阿演’……”
小胖子倒是耳朵好使,把精髓全都挑了个全。
二人齐声:“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