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愿意
两人默默地坐在席上吃饭，谁也没开口，除了呼吸声和碗筷声，别的什么动静也没有。
不过真正在吃饭的只有秦简音。
周诚安排的这一桌都是他爱吃的，一开始他还在想着待会儿要怎么跟周诚说话，结果一上桌就忘得一干二净，眼里只有饭菜了。
他从昨日下午到现在，因为胃口不怎么好，只喝了两顿药，吃了几块糕点，早就饥肠辘辘。
而周诚呢，自始至终手里只捧着个空碗，心无旁骛地旁观。
周诚想，不愧是秦叔父和秦叔母悉心教养出的孩子，即使是吃饭，动作也是从容优雅，挽袖执箸的仪态赏心悦目。
按照安原的话来说，就叫秀色可餐。
但是看见秦简音的手屡次伸向糕点盒子，周诚不得不阻止一下了。
他一手将盖子盖上，劝阻道：“别吃太多。”
昨天下午走之前，卫二破天荒说了好多话，无非是痛斥他不注意秦简音的身体，说甜食吃多了秦简音容易咳嗽，身体也恢复得慢。
他听得烦躁，只好答应卫二，平时注意控制秦简音的饮食。
“哦。”秦简音没有反对，平淡无波地收回手，拈起帕子擦掉嘴角的糕饼渣子。
嘱咐周诚的事，卫二自然也会对他说几句，劝他忌口之类的，他出于身体原因，也很听话。
毕竟身体不舒服，遭罪的还是自己，生病可太难受了。
谁知这下却是周诚耐不住了，说：“……就不吃了？想吃你只管说，我再给你拿一块。”
“嗯？不用了。”秦简音相当迷惑，怎么还带这样的？
不过他还是解释说：“二哥提醒的对，卫二嘱咐过我，说我最近不该吃太多甜的东西。”
谁知周诚很失落似的，悻悻地点头。
饭后周诚提议散散步消消食，秦简音未多犹豫便答应了下来，他觉得周诚应当想问些什么，正好，自己也有话要说。
秉着与秦简音多待一会儿，顺带着也让他认认门的心思，周诚打算绕全府走一遍。
秦简音自然没什么意见，他又没来过小周府，不认识路，周诚绕路也不知道。
不得不说，府上布局十分用心，在江南布景泛滥的情况下，小周府俨然是传统的江北园林景致。
与江南园林的那种精巧细致不同，府上虽然有温泉活水，却并不是以水为主。
石与树与建筑疏密有致，错落相间，整体呈现出浑厚凝重之感，广阔威严，与府邸主人的身份相衬。
尤其当下是寒冬腊月，江北正是树木凋零的季节，小周府便显出萧瑟凄寒的意味。
可是这份凄寒恰到好处，少一分则空寂，多一分则压抑。
行在此间，秦简音不由得驻足观望。面对美景，大多文人难免会意兴勃发，他也不例外。
周诚巴不得他多待一会儿，因此并不催促，只是静静负手立于旁侧，府上的仆人也不上前打扰，不巧迎面遇见了，便安静地行礼退开。
欣赏完一处的风景，秦简音意犹未尽地扯扯身上的衣服。
这还是周诚从前的衣裳，为了临时给他找身合适的，也难为府上人连周诚十七八年前的旧物都能翻出来。
因周诚习武的缘故，日常多着劲装，束手束脚的，他自然不大习惯。
逛了好一会儿，他尚在斟酌字句，最后还是周诚先开口，问他自从西疆离开后都做了什么。
“信里总道不明白，我想亲耳听你说。”周诚道。
四五年的经历呢，秦简音一时半会儿也记不大全，就挑了些印象深刻的说了，譬如与姬前辈赶路的趣事，再如青石县一干人等。
不过隐去了卢府的卢云一事。好家伙，要是让周诚知道了，指不定会怎么样呢。
他越说越觉得有趣，而周诚越听眉头皱得越紧。
周诚心道，简音果然不让人省心，在西疆那么久自己都不舍得亏待他，精细地养着，结果他自己在外面满天满地乱窜，交了一堆狐朋狗友，过得也不是什么好日子，没折腾出什么病也是有本事。
想着想着，周诚又望了他一眼。难怪瘦了些。
虽然周诚没有吭声，秦简音却注意到对方似乎情绪不佳，也不知是何原因，于是问道：“怎么了？二哥似乎不大高兴的样子。”
周诚哼了一声，但又不知从何说起，最后酸溜溜地憋了一句：“你在外边这几年，交了不少朋友啊。”
秦简音察觉到周诚话里的酸味儿，忽然灵光一现，回答道：“是有几个朋友，但是在我心里，二哥当然跟旁人不一样啊，而且待我也最好。”
听了这话，周诚那张阴云密布的脸立即放晴，明明尾巴都要翘上天了，还装模作样地板着脸说：“小骗子，你就是哄我高兴。”
秦简音觉得，现在是把话说开的好机会。
他鼓了鼓勇气，抓住周诚的胳膊，一张口却有点结巴：“二哥，我，我跟你说件事……”
话一出口，他又有些懊恼：真是烦人，酝酿好的言语就是表达不出来。
周诚心里忽然开始紧张，面色也显得有些不自然，眼睛却不由自主盯着他，等他说完。
秦简音深吸了一口气，道：“关于当初那个约定，我想明白了，你是个特别好的人，所以，我还是愿意的……”
当年他很少叫周诚二哥，总是叫对方大将军，为此周诚还有些不乐意，但其实也是因为对他来说，那个称呼似乎更有安全感，好像背后有了依靠一样。
在离开西疆后的数年时光里，不管他是否愿意回想，都不得不承认周诚在他心中是有些分量的，而且无论他在哪里，似乎总有周诚的庇护在。
他离不开周诚。
无论遇到什么事，哪怕两人没有见面没有联系，只要知道对方在他身后，他就能够心安。
或许当初自己不应该逃避，白白让周诚耗费了几年时光。
但又或许那时的选择是对的，否则，他怕是永远都不会意识到自己对周诚究竟是什么情感。
周诚的脑袋一下子蒙了，不可置信地望着他，急切道：“你说的是真的？莫不是诓我的吧？”
被他一而再再而三地推拒了几次，现在猝不及防听见他的话，周诚甚至有点不敢相信。
他微不可见地点点头，窘迫道：“二哥，别说这个了，还是逛园子吧。”
“哎，好。”
周诚连连答应，搓了搓手，悄悄去拉他的袖子，大约是想牵着他的手。
可是他却紧张地往旁边一躲，低着头匆匆往前走，避开了周诚问询的目光。
虽然答应了，但是忽然要跟对方亲近，他还是感觉怪怪的。
或许是察觉到这一点，周诚默默叹了口气，也不强求。
好歹人已经亲口答应了，这一回应当不会再逃避，以后慢慢来也行。
他俩一前一后地走着，秦简音干巴巴道：“二哥啊，如今在外人面前我们尽量还是低调一点吧，要是拉拉扯扯的，他们看见了总会传些怪话。”
“好，都听你的。”周诚自然是无有不应。
但同时也患得患失起来——简音犹豫了这么久才答应，究竟是真想清楚了，还是觉得不想辜负自己一片心意呢？
毕竟简音连跟自己亲近一点都不愿意，也不知是拘束，还是心里始终有坎迈不过去。
秦简音却不知道周诚想了什么，他只是单纯有些害臊，虽答应了，到底还是觉得两个大男人黏糊似乎有点不对劲。
他们这边和和气气的，遥远的另一处院子却是剑拔弩张。
今日防风本是去接人下朝回府的，结果在北门等了许久都不见人影，最后还是听宫人说，武安王把他们公子掳去自己府上了。
防风从小在京城长大，以前就听过周诚的恶名，周诚是什么人他十分清楚，因此当下便觉得不妙，连忙带上川芎一齐去小周府要人。
秦简音没跟他们说过自己和周诚的熟稔程度，因此防风只以为两人小时候有渊源，长大后关系就淡了。
而且之前在衮州时，看秦简音每次寄信都很为难的样子，防风更担心自家公子是受了周诚的胁迫。
不想人没见到，他俩却被扣在了府上，小周府的人还美其名曰留他俩喝茶。
显然背后有周诚的授意。
被迫留下喝茶的两人此时正在小周府西跨院坐着，和卫一卫二相对无言。
防风担心秦简音会不会出什么意外，几次想起身出去，却屡屡被卫一拦住去路。
“大将军说了，单挑打赢我，你们就能走了。”卫一笑得很腼腆，至于肚里藏了多少坏水，那谁也不知道。
防风阴沉着脸坐回去。
卫一他也认识，从前进宫传话时见过几次，他知道是周诚的手下，但是不熟悉。今日一动手才发现对方武艺高强，远在他之上。
也不知那卫一是吃什么长大的，招式狠厉，动作敏捷，自己根本就不是对手，就算加上川芎估计都够呛。
若不是卫一留了手，只怕自己跟师弟少不得要受些伤。
防风看看旁边跟卫一长得一模一样的卫二，打消了联合川芎逃走的想法。
这个卫二面无表情，虽然只是袖手旁观，什么招式也没出，但是看起来似乎比卫一还不好对付。
大约知道他在想什么，卫二生硬地开口：“他们是旧识，不必担心。”
这个他们指的自然是周诚和秦简音。
周诚不过是还在生气，就为着秦简音身边的人没照顾好自家主子。知道秦府的人寻来了，只发话说扣着他们，给点苦头吃，别的都没提。
但是卫二先前也从卫一那听说周诚对秦简音的心意了。他跟周诚和秦简音相处得都多，清楚周诚不管怎样，必定会听小公子的话。
他想，所以这两个人怎么处置，总归也是要看小公子的意思，小公子性子软，估计他们最后还是要把这两个护卫全须全尾地送回秦府。
因此他提前跟卫一说了，小心点，别打伤了人，不然小公子说不定要生气。
在场四个人，唯一一个什么状况都搞不清楚的，大概只有川芎。
川芎稀里糊涂跟着师兄来小周府找自家公子，被扣下来了都不着急，还傻呵呵地笑，跟卫一套近乎，问对方为什么这么厉害、能不能教自己几招之类的话。
卫一心里莫名生出了几分欺负小朋友的愧疚感，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说：“行啊，以后如果有时间，你来小周府找我切磋也可以。”
卫一就觉得，大将军跟小公子是天生一对儿，反正以后肯定是一家人嘛，府上人也少不了要互相往来的。
就这么东拉西扯的，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终于管家来给卫一送消息，说二爷送秦公子回家了，叫他把人放走。
防风在旁边听到，一颗悬着的心这才放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