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亮相
留朝二百三十七年，皇帝苛税暴/政，偏信佞臣，国内积贫积弱，与辰国战，大败，割海、齐、迅、尚、思、迎六州予辰，国内大乱。
武将世家周家起事，从者秦路、郭成、戚难于、李氏女青檀等。后三年，攻破京城。
留朝旧帝被迫北上，流亡不过数月，部下叛变，挟旧帝而降。周随赐死旧帝，起谥号妄，称为留妄帝，留国覆灭。
周随称帝建国，定国号为昌，取昌盛之意，国都为郜地，称为郜京，周随是为大昌太/祖皇帝。
…………
天色将晚，已近黄昏。
刚过上元节，大城小县尚余厚重的年味儿，家家户户门前早换了崭新的灯笼。路上行人稀少，略显残破的官道上，由远及近响起一串清脆的马蹄声。
咔哒，咔哒。
蹄铁的声音清脆响亮，在空寂的街道上回响，不像过路人，像是来了兵马。
辰国兵打来了？
客栈门口昏昏欲睡的店小二一个激灵，扭头望去。
嗐，听错了，不是兵马。
店小二长出了一口气。
他就说嘛，大将军英勇神武凶神恶煞的，前些天才带着银甲军在南边大举进攻，教辰国吃了败仗，辰军怎么可能现在打过来。
原是从西边来了两个人。
这两人衣着普通，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座下两匹枣红色高头大马已减缓速度，正慢悠悠走着。
渐渐近了，店小二才看清两人的模样。
其中一个身形高大魁梧，瞧着很是俊朗英气，就是面相不善；而另一位裹在厚实的斗篷里，脸被兜帽遮得严严实实，只隐约看出身形纤瘦。
不过那人很快就将兜帽摘了，是一个十几岁的少年。
少年脸上含笑，模样倒是好看，只是面容苍白，唇上几无血色，一眼望过去，那双拽着缰绳的手也泛着青白颜色。
不知是冻的还是身体不好。
这二人在冷清的客栈前停下。
因为座下的马太高，少年个子又小，下马时踩马镫子都费劲，那大个儿还扶了对方一把。
少年站定，抬眸去看客栈招牌上的字，旋即露出个浅浅的笑容，冲身旁的大个儿说：“周二哥你看，这是第三家‘悦来’了吧？”
他的声音轻轻柔柔，只是有点哑。
“嗯。”
被他称作周二哥的高大男子没说什么，弯弯唇角，略一点头以示应和。
“二位快请进来暖和暖和，外头天冷着呢。”
看两人有要进店的打算，店小二打起精神，热情上前迎客。
方才离得远，他站在“周二哥”旁边才发现，嚯，这汉子真高啊，头都快碰着门框了。
他偷偷打量这两人。
那浓眉大眼的周二哥一身黑衣，腰间佩剑，行为潇洒，瞧着是有些功夫在身的；少年长得好看，举止端庄，虽穿着粗布衣裳，却掩盖不住一身娇养出的贵气。
看架势，大约是哪家的公子哥乔装打扮，带着护卫出来耍子吧。
毕竟不是谁家都能养得起好马，就这俩人骑着的，根据品相粗略估计，一匹怕也要一两百贯钱才买得到。
这样想着，小二脸上的笑多了几分，问：“二位是打尖还是住店？”
周二哥说：“住店，要两间上房。先弄点吃的来。”
不等人招呼，他自己就在当门一张空桌前坐下，娴熟地翻开茶碗倒水，先咕咚咕咚一气喝完，又给少年也倒了一碗。
店小二不由得看了那少年一眼。
对方已然坐定，正垂眸摆弄手里的小玩意儿，一副任凭同行人安排的模样。
——或许自己看走了眼，那大个儿原来不是护卫。
店小二一边乱七八糟地琢磨，一边给周二哥碗里续茶，口上殷勤应答：“哎好，那您二位要什么菜？可要酒？”
“上些可口的招牌菜，再要一坛酒……”周二哥说。
闻言，少年投来不赞同的目光。
周二哥顿了一下，笑着改口道：“算了，不要酒了。你们客栈有什么糕饼么？来一份。”
店小二忙道：“有，有，上午新做了米糕。”
小二猜想糕点约莫是给那小公子要的，于是又偷瞄了少年一眼，这回对方正好也看过来。
两人目光撞上，少年微微一笑，脸上显出两个梨涡。
周二哥咳嗽一声，店小二下意识看过去，只见他眼神冰冷，面上显出不悦的神色，眉目间带着几分戾气。
分明什么都没做，可店小二心头竟然莫名产生了一丝面对死亡的恐惧，霎时间寒毛直竖，头皮也有些发麻，不由得喏喏退走，还不小心绊了一下。
秦简音望着店小二宛若逃跑的背影，又转眸看看身边的人，好笑道：“周二哥，你似乎又吓着人了。”
“贼眉鼠眼的不知道看什么。”
周诚短促地笑了一声，说着端起桌上的茶水一口气灌下，“简音，听你说话声有点哑，多喝水。”
秦简音点头，将手上的小机关锁收起来，捧着茶碗敷衍似的抿了一口。
而后他皱着脸揉揉眉心，叹气道：“我还是第一回骑这么久的马，真的好累人啊，幸好穿得厚，否则腿都要磨破了。”
周诚看他神色倦怠，探手去摸他的额头，感觉温度正常才放心，随口说：“回头你还是在屋里老实待着吧，别总惦记着出来玩了，万一路上生病怎么办？我又不能每次都带上卫二。”
“别呀。”
他赶紧拒绝，想了想，商量道：“不过如果我耽误事的话也不好——那以后可不可以让朗哥带我出门啊？要不然我见天待在屋里，闷得慌。”
“找东郭朗？想都别想，我情愿你跟着我。他一天天没个正经，你小心被带坏了。”周诚摇头。
“我觉得他人挺好的啊，还经常给我带好吃的。”秦简音小声嘀咕。
实是被唠叨得多了，他发现在周诚嘴里谁都没个正经，不是怕他被这个带坏了，就是担心他被那个影响了，真不知是怎么得出的结论。
周诚耳力过人，听得一清二楚，但不置可否。
在他心里，秦简音是需要人照顾的晚辈，就该在大营里好好待着，西疆这边危机四伏，对秦简音来说太危险了。
客栈又来了些客人，逐渐嘈杂起来。
或许是被周诚皱眉冷脸的神情吓得不轻，那个店小二没再出现在两人面前，换了个人端茶倒水。
两人正安静地吃饭，周诚忽然说：“既然以后还想出来玩，那我考一考你，为什么我们这次要去难水走一趟？”
听见这话，秦简音被米糕噎了一下。
他先是四下张望，觉得大约没人听见，而后朝周诚那边挤了挤，挨着对方的肩膀咬耳朵：“人多口杂的地方，要当心隔墙有耳。这儿可不是……”
“啧，哪儿用得着你说？”
周诚打断他的话，“年纪不大净瞎操心，你只管回答，有我呢。”
他只好闭上嘴敛目沉思，片刻后小声说：“……是不是要将主战场放在难水，因地制宜，设下圈套围困辰军？”
“对了。简音真聪明，依我看，你不该整日埋头读什么经书，倒该去领兵打仗。”周诚毫不吝啬地夸他。
秦简音状若乖巧地笑了一下，没有应声。
没办法，周大将军总是跟他这样讲话，天天把他当小孩儿似的哄着，也不看看他都多大了。
周诚又问：“我们需要让辰军自己钻进难水的包围圈，所以如果是你，你会怎么调兵？”
这回可将他难倒了，冥思苦想了好一阵子，最后气馁道：“太难了，我不知道。”
他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连战场都没上过，就会纸上谈兵，怎么能答得出这么难的问题。
“没事。”
周诚笑着安慰他，“你还年轻，理不出什么头绪也正常，回头仔细看我安排就行。你又不笨，肯定一点即通。”
说着，顺手揉了一把他的脑袋。
他赶紧低头一躲，可惜反应太慢，没躲过去。
得，照朗哥的说法，他的个子肯定又要少长半寸。
入夜。
睡得正酣的秦简音被一阵喧闹声惊醒。
他睡眼朦胧地翻了个身，皱着眉头拉上被子，忽然觉得外面的动静不太对劲，似乎有人在打斗。
听兵器的声音，很像是周诚随身佩戴的那把剑。
刚从床上坐起来，便有一个人撞开门狠狠砸在地上，把他的瞌睡都吓没了。
门口伫立着一道高大的身影，他眯起眼睛仔细一瞧，辨认出是周诚；再看地上的人，一身黑衣，看模样像是刺客。
“都解决了，收拾好东西跟我走吧。”周诚简明扼要地说。
他没有过来，只是持剑站在门口，但是隔着这么远的距离，秦简音也能闻见他身上刺鼻的血腥味。
那个不知意图的刺客出气多进气少，眼看着是要没命了。
情况紧急，秦简音来不及多问，赶紧穿好衣服奔向周诚。路过快死的刺客身边时，对方还抽搐了一下，吓得他一蹦三跳，险些没摔倒。
啪叽一声，似乎是什么东西掉了，骨碌碌滚到死掉的刺客脚边。
秦简音定睛一瞧，竟是那个新买的小机关锁。
他舍不得把它丢在这，只好犹犹豫豫地蹭过去，将机关锁捡回来，宝贝地收好。
见他这副模样，周诚忍不住笑了一声，调侃道：“这么胆小，看你下回还敢不敢跟我出来了。”
他确实有点害怕，扯着周诚的袖子催促道：“快走快走，地上好多血，吓人得很。”
而且血腥味太重了，他有点头晕。
谁知周诚将手伸到他面前，猛然张开，恫吓道：“哗！都是血。”
“！！！”
他看见周诚鲜红的手掌，眼睛瞪得像铜铃，一个激灵甩开了对方的袖子，低着头只顾走。
周诚也不着急喊他，随意迈出房门，慢条斯理地拿了块帕子擦手。
片刻后，他磨磨蹭蹭地回来了，重新紧紧抓住周诚的胳膊。
“怎么？刚才不是跑得挺快？”周诚笑。
“我错了。”
他垂着脑袋，认错的模样很是诚恳，“你，你是不是杀了好多人，我自己不敢走。”
周诚想摸摸他的头，但考虑到自己手上的血，又徐徐收回了手，转而安慰道：“不怕，跟着我就行了。”
两人绕过客栈里外横七竖八躺着的刺客，牵上马，趁着熹微的晨光继续赶路。
路上，周诚跟他简单解释了一下事情的经过。
原来早在二人从难水回来时就被辰国的探子盯上了，不过当时周诚没有打草惊蛇，而是不动声色地进城，住进了客栈。
“所以吃饭时，你是故意跟我说难水的事吗？”秦简音后知后觉地问。
周诚点头。
似是而非地透露一点作战计划，好叫那探子意识到他们的重要性，更加不肯放过立功的机会。
这附近并没有辰国的军队，想来对方急于邀功，定会忍不住先下手。
果不其然，半夜便有二三十个刺客潜入客栈。
就这一点人，周诚根本不会放在眼里。
其实周诚发现探子之后，本意是想制造点错误的情报叫对方带回去的，奈何那个探子贪心不足蛇吞象，妄想凭一己之力来抓他，最后只能白白丢了性命。
周诚道：“所以出门在外一定要谨慎，你还记得后来给我们上菜的那个小二么？他也是个探子，还在新添的茶水里下了蒙汗药。”
秦简音心有余悸地点点头，庆幸还好自己不怎么喜欢喝水，就此逃过一劫。
但想来周诚既然看出了问题，应该也不会真的任凭他喝下去。
忽然他又想起什么，问道：“客栈里的其他人呢？掌柜的和别的店小二不会都死了吧？”
周诚道：“没有，我嫌他们叽里哇啦的太碍事，都敲晕了。”
“对了大将军，我们好像还没有付房钱和饭钱呢。”
“啧，就知道你会操这个闲心。放心吧，我给过了，就丢在掌柜的手边，他一醒就能看见。”
“客栈的人醒了会害怕的吧？”
“他们哪会跟你一样。”
“那死了这么多人，我们要报官吗？”
“闭嘴！好好骑你的马！”
“……哦。”
秦简音不敢再问，心中暗自腹诽。
大将军就不像个遵纪守法的人，能记着付饭钱已经很不容易了，哪里会关心要不要报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