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善恶
盛途举手要敲门,这边既同换了衣服刚好出来,两人险些撞在一处。既同忙后退两步:“盛公子,有事吗?”
药阁的弟子服一水的碧色,料子算不得很好,但剪裁精细利落,封腰窄袖,本是为了让众弟子做事方便,但意外地把人的线条都显出来。这衣服既同穿着刚好合身,因此一株亭亭玉树就这么撞进盛途眼里。
他蓦地怔住,视线停留在既同身上,感觉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急促地冲撞着,酸软酥麻。他手指一动,想要忍不住替既同把鬓边的一点遮眼的碎发撩上去。
幸好在他行动之前,既同又唤了他一声,让他回了神。
盛途暗暗深吸一口气,把心脏的躁动压下去,换了往常慵懒恣意的神态,道:“方才药阁的一名弟子来叫我们吃饭,你大概和冷姑娘在说话,没听见。所以我再过来告诉你一声。”
既同一听,忙踏出门来:“抱歉,让他们久等了,我们赶紧下去吧。”
盛途却还没挪动步子,整个人挡在门口,两个人又险些撞到,既同下意识往后一仰,盛途赶紧揽住他腰把他扶住。
有了上次的经验,既同不着痕迹地朝旁边挪了两步,把盛途推开。
盛途这次倒是老老实实松了手,跟在一言不发的既同后面,不知怎的就想同他搭话,心思转了转,才道:“刚刚我不是故意听你们说话,只是时机不巧。”
既同头也不回,但语气温和,并不在意:“没关系,倒也不是不便宣之于人的事。不过,绣丹母亲的事毕竟是她隐私,还望公子对此事保密。”
“这是自然,先生放心。”盛途一口应下。
既同觉得他的态度语气和之前的时候不大一样,但具体又说不出哪里不同,也不再多想。
两人下了楼,楼下厅里摆了几张方桌,伙计正忙着往桌上摆吃食。这里地方小,物产稀少,几盆粗面馒头,几大盘炖鸡肉和一些清炒蔬菜,已经算是最好的食物。
闻人杕给他们留了位置,招呼他们坐下,热情道:“快,刚出锅的菜,趁热吃。两位万万不要客气,你们帮了我们这么大的忙,一应的衣食住行自然都是我们包了,有什么需要尽管提。”
既同长这么大还没吃过这么好的东西,香气钻进鼻子里,勾得人馋虫蠢蠢欲动。不过出于礼节,他还是按耐住双手,有些拘谨地坐在板凳上,等着别人动筷。
盛途注意到他一边努力摆出倾听闻人杕说话的样子,视线一边时不时往吃的上瞟。见惯了淡然沉静的既同先生,这副模样也只有上次烤肉时见过,便用手撑着下巴遮住嘴边的笑意。
终于,闻人杕客气完了,招呼大家吃饭。盛途从手边拿了个馒头递给既同,既同低声道了谢,正要大快朵颐,冷绣丹从后厨转进来,把一碗黑黢黢的药放在他面前,甩出一个字:“喝。”
那药味道浓郁,一闻就是用了很珍贵的药材,但连气味儿里都满是苦意。
去熬药之前,冷绣丹就已经跟闻人杕说过既同受伤的事,不过也只说了他的剑伤。
闻人杕盯着那碗药,惊讶道:“小师妹,你这副方子虽然效果好,但入口未免太苦。不如制成小丸吞服,这么直接喝,谁受得住?”
冷绣丹皮笑肉不笑:“我哥的伤等不得,先喝着,制药丸还需费点功夫,之后再说。”
既同怎会不知冷绣丹是为了让自己长教训,也不多言,端起碗来咕咚咕咚喝了个干干净净。众药阁弟子一脸不忍直视,纷纷向既同投来同情的目光。
既同被苦得舌头发麻,感觉从嘴到胃都已经不是自己的了,虽然尽力表现得风轻云淡,但两根紧扭的眉毛还是出卖了他。
盛途适时递给他一杯水,等他喝下,碗里已经有了小半碗菜。
“快吃点东西把味道压下去。”盛途替他把馒头掰成两半,十分紧张的样子。
这场景有些熟悉,但暌违十数年,对既同来说又有些陌生。他心下微动,浑然忘了残留在口腔里的苦味,啃着馒头,用余光觑着盛途。
盛途也发觉方才自己的反应有点奇怪,不过是喝碗药,也不知紧张个什么劲。赶紧收了心思,专注吃饭。
既同收回目光,自嘲地笑了笑。终归只是错觉,他不是那个人。
小厅里饭香四溢,众弟子交头接耳,热闹异常。转眼将到掌灯时分,伙计收拾着打算闭店。接了这一单大生意,店里没什么空房,也不指望再有客人了。
然而,正准备关门的时候,外面有人喊了一声:“慢着。”
接着挤进两个人来,打头的一个黑衣少年松了口气,笑道:“险些赶不上,掌柜的,还有空房吗?”
客栈一年到头生意没这么好过,掌柜都开始怀疑今天是不是撞了什么大运,忙让伙计招呼安排。少年身后的褐衣青年被店里的热闹人声吸引,扭头看过来,眼睛一亮,喊道:“归远!”
黑衣少年闻声看过来,也惊喜道:“盛大哥!你怎么在这儿?”
盛途暗暗笑着起身配合他们演戏:“见山,小风,我正要找你们呢。你们怎么来这儿了?”
陈风道:“过来捉两只小鬼,刚完事儿,准备歇一晚明天就回家了。”
盛途于是跟闻人杕介绍:“这就是我之前提过的两个朋友。”
他引着闻人杕与两人互通姓名,告知他们保护药阁弟子北上的事,两个人欣然应下,陈风高兴道:“我们正准备去别的地方找活儿赚钱过年呢,可巧赶上了。这位闻人公子,您放心,我们也不是第一次办这事,必定尽心尽力。”
陈风虽然看起来年纪小,但闻人杕闻见他腰上悬挂的弯刀里透着积沉的血腥气,林见山朴实稳重,目光炯炯,心知这两人道行应该不浅,爽快和他们商议妥了价钱,给两人腾出位置来一起用饭。
吃完饭夜已经深了,众人散去准备休息。盛途回到房间,片刻后,陈风和林见山进来。
刚进镇子的时候,盛途借口出去买东西,就给两人递了消息,晚上过来和他演一出戏。
陈风撇撇嘴:“又要推迟去东洲了,我有点想郁姐姐了。”
林见山笑道:“想她揪你耳朵吗?”
陈风冲他呲牙。玩笑开过,盛途把关于既同的一些事跟两人说了,林见山道:“我们一路跟在后面,看他偶尔独处的时候也没什么异常,路上打听了一下,没人知道他的来历,也许之前一直在山中修行吧。”
盛途点点头:“此前是我偏激了,险些冤枉好人。说起来当初那两个男人说的话也只是一家之言,或许是因为做了什么恶事,被既同教训过,为了报复才编出那一番话。”
陈风道:“盛大哥做事谨慎,没有确切的证据不会轻易出手,所以也不用内疚。方才吃饭时,我看你对他多有照拂,给他夹了好些菜。我看着都撑得慌,他竟然全都吃了,一丁点儿也不剩下。”
盛途笑笑:“挨过饿的人,总是会更加珍惜粮食。”
吃了几大碗饭菜的既同此时正在后院水井旁洗衣服,不时直直腰,免得胃里撑得难受。也不知是不是因为他说起以前挨饿的经历,吃饭的时候盛途就没让他碗里空过。既同不忍拂了他的好意,能吃尽量就吃,到后来实在吃不下了才婉拒了。
这会儿回想起来,既同又无奈又好笑,心里又不免熨帖。他把在朔阳买的衣服上的血迹洗干净了,准备趁今天天气晴朗干燥好晾干,明天一早起来把破处补了。
盛途在楼上听见下面有声响,把窗户推开一条缝,正看见既同把衣服抖开,挂在晾杆上。他尽量轻手轻脚地倒了水,收拾好木盆等,才回楼上来。盛途开门出去:“先生还没休息?”
既同没想到他还没睡下,忙把挽起来的袖子放下,免得失礼,随口道:“有点积食,去后院活动了一下。”
陈风和林见山在屋里听见,笑得打抖,又不敢发出声音来。盛途也笑了,好像完全不记得罪魁祸首是自己,只道:“先生好好休息,我就在隔壁,有事就叫我。”
“好,多谢。”既同推门进屋,心想自己能有什么事,这盛公子今天好像有点过分热情了。
一夜无梦。
既同提前起来收了衣服,盛途起来时见既同的屋子里没动静,怕他误了朝食,便跑去敲门。没想到里面传来一声“请进”,盛途进去一看,既同正坐在床边飞针走线,补着他昨晚洗的那件衣服。
缝补处还残留着浅浅一层血色,盛途道:“先生真是勤俭。”
既同把线打了个结,剪断后轻抚着缝补处的痕迹,十分珍惜的样子,道:“是故人相赠,不敢轻易毁弃。”
盛途认出那是他在朔阳买的,猜想他的那位故人,应当是芜青院的,莫不是爱侣?
不过他也不好问,否则自己起初那场偶遇的戏码就要露了馅。
早上冷绣丹给既同的药已经换成药丸,既同感激地接来吃了,路上就一直陪着她说话,总算是把人哄高兴了。冷绣丹低着头,扯了一截草叶子绕着手指玩,一边道:“我昨天一时情急,话说得重了些,抱歉。但那碗药真不是故意的,做药丸的话药的分量就不足,虽然我是可以不把药熬得那么苦……”
“唉,”既同哀叹,“还望冷医士手下留情,我这条小命,可都在你手上了。”
冷绣丹把草叶子扔在他身上:“别学有些人油腔滑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