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敦,大也。煌,盛也。
相传,敦煌是一片凭空出现的绿洲。汉唐以前,匈奴屡次进犯中原。汉族统治者为了避免战争,惯会使些和亲的法子,在那一年,皇帝赐给远嫁的公主金银绸缎,茶酒马匹,她都拒绝了,只留下了皇后送给她的一只仙鹤,道:此行千里,一去难归。她要皇帝把后花园里那颗绿色的宝石交给她。皇帝依允,把绿色宝石交给了公主,但他却派了两个武官送行,暗示在途中盗回。
公主一路上提防,在和亲队伍即将到达匈奴边界时,公主把绿色宝石悄悄塞进皇后给她的那只仙鹤嘴里。第二天仙鹤死了,公主便差人把仙鹤埋进深沙里,告诉众人昨夜仙鹤被人害死,绿宝石也被盗了。武士们吓得失魂落魄,那两个武官只好溜走,回朝廷报信。没过多少年,埋葬仙鹤的地方生长了一片绿洲,又被后人的商队称赞为丝绸之路上的绿色宝石,也就是如今的敦煌。
霍彦亦步亦趋地跟着前面晒的黝黑的向导小伙子,瞥见他故意压低声音故弄玄虚地朝自己的游客编故事。
“传说么”霍彦叼着烟,眯起眼睛瞧不远处的一块块大土包,不耐烦的清了清嗓子,“编不完整的故事也敢拿来唬我。”
敦煌日照时间长,气候干燥,入眼的一大片黄色,唯一引着游客往莫高窟里走的讲解员小姑娘,穿着水绿色的工作服,像给走过无垠大西北的霍彦脸上鞠了一捧水,他刚想伸出舌头去舔——对方像一尾鱼一般游进了九层楼,渴没止上,喉间痒意更甚了。
霍彦发狠碾碎了烟头,快步跟上那尾鱼。
九层楼又称北大像,千佛洞,735窟,每一窟在这夏日的敦煌里都显得极为凉爽,霍彦蒸腾着身上的热气,混在游客里细细地窃听那尾蓝色的鱼:“阁内大佛背山朝东而坐,双腿自然下垂,两脚着地。像高355米,是莫高窟的第一大佛…”
旅游旺季,又一队游客闹哄哄地挤进来,霍彦便听不清了,有些不满地把头继续往前凑,想听的更清楚些,前方的大佛慈眉善目,目光下视,左手平伸作与愿印,似要满足众生的愿望。
好在霍彦是个修复师,虽是个脾气不大好的,也比旁人更有耐心,他看上的小鱼儿被埋在人堆里瞧不见,他自细细观察起周围,的确,石窟内历经千年历史风尘,面临不断起甲、脱落、发霉、变色、空鼓、酥碱等病害侵扰的壁画。这么多问题,怕是修复的时间都赶不上消失的时间。霍彦的眉毛刚要拧起,眉心的折痕还没放下,就被他瞧见游客队伍里有人手中一闪而过的光,火蹭就上来了。
“讲解员小姐姐,进来之前没告诉他们,莫高窟是不允许拍摄的吗?”
因着愤怒,他这一下声音高,居然盖过了窟内的嘈杂声,所有人都对他看来。
穿着t恤的年轻男子显然是初来西北,一身江南城市的温润还没被黄土侵蚀,冷着一张帅脸,因为还没消气,咬着的牙舍不得松开。
池雨缓过愣神那几秒,摇了摇自己手中的冷光小手电:“大家记得跟紧一点哦,防止走远了在窟内没有手电绊倒,但是光线再暗,莫高窟内都不允许使用手机光,我再次提醒一下啊各位。”
这下霍彦终于听清了她的声音,果然好听,人也美,心也善,他更喜欢了。这里荒凉,贫苦,他怀着满肚子怨言,像一颗含着沙的蚌,将西北的苦含在心里,这会子在她面前出了一回声,倒像是度春风过了玉门关,用夜光杯饮过了葡萄酒。
经过这一插曲,霍彦转身向工作室走去。他毕竟不是正儿八经的游客,世人皆知道风卷僧衣的僧人在石壁上开凿了第一个洞窟,在穷荒中点燃了第一株香火,一代代虔诚的僧侣随之而来创造佛洞悬空的圣堂,却少有人真正把莫高窟即将消亡的事实放在心上。
霍彦一不满家中长辈一手操纵他的人生,二带着少年的风发意气一头扎进黄土里,少年恣意气盛,连时间都不放在眼里—他确信自己能成为一个好的修复师。
“反手拨弦自在弹,盛唐流韵袅千年。莫高窟壁飞天舞,今献西安贵胄看。”这句刻在所有莫高窟修复师心中的诗,成为了修复师们日复一日“面壁”的精神支撑,今日又在枯燥的沙漠中见到了一尾聪明漂亮的小鱼儿,想必日后生活也不尽是无聊。
做好对接工作后,霍彦就可以尝试着去适应工作环境了,正思索着还缺一些工具需要去买齐,一抬头就望见了小姑娘笑眯眯的一张脸。
“咿?你就是新来的修复师呀?我刚刚还以为你是热心肠的游客呢!”
游鱼自动钻进了渔网。
霍彦笑的一脸人畜无害:“那我这么热心肠,我的好同事,我这也刚来这边,人生地不熟的,东南西北还没认清呢,急着要去买吸耳球和软毛刷,你是不是得方便带我去认个路?”
他把话说得这么死,池雨到不好推脱了,摘下对讲机匆匆在前面领着霍彦。
这一路,霍彦终于知道了她叫池雨,他咂巴着嘴,觉着这名字可真形象啊,“晚来更带龙池雨,半拂栏干半入楼”。
她就是他在莫高窟喝的第一口水啊。
霍彦撺掇池雨出门的时候已经将近下班的点,等二人抱着工具回莫高窟时,太阳还是高高地挂在天上。
池雨冲霍彦笑了笑:“很不习惯吧,我们这里日照时间长,□□点天还没黑也是常有的事,就跟国外那个日不落国家,哪个国家来着?”
霍彦出声提醒她:“英国。”
“对!所以有外地人过来游玩就会开玩笑,说我们这里是日不落沙洲呢!”
二人行至办公室门口,霍彦自然地接过她手上帮拿着的工具,“我长这么大,第一次一个人离家这么远来工作,我从来没有吹过西北的风,从来没有见过黄褐色的山坡,万里舒卷的云和沙漠中眨巴眼睛的骆驼。”还有丝绸之路上,自由洒脱的小姑娘,像一匹在草原撒欢的野马。
“那你一定也没有听说过关于我们敦煌的传说喽!”小姑娘语气中透着得意。
霍彦恶意地笑了笑:“我可是毕业于中国鬼故事传说最多的西安美术学院,你知道西安美术学院的大门为什么从来不开吗?那是因为怕鬼…”
他话还没说完,池雨“啊”了几声捂着耳朵跑开了。
留着霍彦一个人在原地,他心想:她可真像鸣沙山里受惊了就要对人吐口水的骆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