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5(修)
如那男人所说,远远的,她就瞧见屋外停着辆马车。
那车身宝蓝,足有两三人宽,四角缀着流苏,两马齐驭,瞧着甚气派。
安元皱起眉头,直觉不是好事。
不知道陈家这次又要搞什么幺蛾子。
陈家,不是村里的陈家,而是杂货铺刘掌柜也跟她提过的陈家,镇上的大户,靠染布与卖成衣起家。
据说不止是镇上,县里的布料与成衣,泰半也靠着他们供给。
这般来头,跟安元,本没什么交集。
偏偏,她是他们家丢弃女。
她不是安家人亲生这事,她懂事的时候就知晓了。
夫妻俩成亲许久,一直没有孩子,安父忧思郁心,身体一向不大利索。
安母心疼他,私下提了好几次,想在宗族里抱个男娃回来养,不求什么传宗接代,只当了了育子心愿。
安母早就脱离宗族,安父不想她为了这事拉下面子,一直不答应。
后来也是缘分,两人外出镇上,在巷角捡到她。刚满周岁的孩子,下着大雨的时候,被人丢在路边,嘴当时都冻紫了。
夫妻俩生不出孩子这事,一直受村里人嘲笑,屋里突然多个孩子出来,这自然藏不住。
明面人人恭喜安家妻夫得女,背后却当做笑料一般在饭饱时编排。安元在光脚疯野的年纪,不知道听过多少次别人说她是杂种,不是爹娘亲生的话。
那些话后,恶意满满。
安元到底是孩童,有回被气哭,终于忍不住问出来,才知道自己真的不是安家人所生。
当时年纪小,还哭闹着要找亲生爹娘。夫妻俩没法子,在镇上托人打听。
如她所想,几番辗转,终于找到了陈家。结果,猜怎么着。
她连陈家大门都进不去。
管家那副如同看乞丐一般的嫌弃嘴脸,她至今记得。
今天也不知道抽什么风,又来了。
她在心里冷笑声,当做没看见一样,从马车边上兜过,谁知对方颇为放肆,人压根不在车上。她看着自家大敞开的门,心里的火“蹭”的一下就冒起来了。
怎么还乱闯别人家。
她眉头紧拧,怒火冲冲地走进去,一眼就瞧见院里拿着她竹篾揉捏的男人。
“你谁啊?不要乱拿我东西。”安元拉高嗓门,对方后知后觉地转头看她。这人眼生得很,瞧着年岁不大,个不高脸还肉乎乎的,长得还算可爱,行事却如此无礼。
她生气地走过过去,将有些被弄乱的竹篾码齐整。
冬末不惧她恼火,眉毛微扬瞧着还有些高兴:“你可算回来了。”
说着,自顾走去开门,往她屋里去了,只听得他道:“公子,她回来了。”
屋里还有人?
安元听他的话,反应过来后,更生气了。
这些人当她这里是什么地方啊!
“你们怎么回事啊?怎么乱进人家屋的,有没有点礼……”后边的话在踏进屋里,瞧见对方的脸后,瞬时哑在嘴里,哪里还生得起气。
冬末搀扶着个人起身。
那人肤白赛雪,眉眼如画,跟陈旧的屋子甚不协调。只见他乌发梳于脑后,用玉簪束住,可能是刚起身的缘故,发鬓稍乱,一缕发垂到额前,他抬手捋了捋。
人身着蓝白绸衣,衣上墨白线交织勾勒飞鹤,衬得人清隽矜贵。
竟是许久未见的白意泽。
安元惊诧地睁大眼:“小泽?”
白意泽等了她一下午,乏得人都犯迷糊,就忍不住躺下去小憩。
左右这床他都睡了大半年,早没什么不好意思。
如今脑子还没完全清醒,可见着安元,就想起她近日跟一个不入流的卖鱼男相处的事,看她面色滋润,比起离开的时候,脸上似乎还长肉了,心里头的火气先上来了。
他皮笑肉不笑,佯装不好意思,道:“下午等太久头有点晕,就借你床用用,你不会介意吧?”
介意倒是不介意,安元摇摇头:“你怎么回来了?”
白意泽微扬眉,语气略带讥讽道:“怎么着,不欢迎?看你该是挺快活的,找人都见不到影呐,简直比青天大老爷还要忙。”
这指责简直无妄之灾。
她哪里想到,以为此生不复相见,刚下定决心要忘记的人还会回来。
她紧张地咽咽口水,下意识解释:“不是,我以为你不会回来了。”
说完意识到自己语气有些埋怨责怪,连忙找补:“我的意思是,也不知道你来,有事耽搁晚点。抱歉。”
先前他招呼不打就走,说不怨都是假话。不过后面安元也想明白了,打了招呼又能如何,就跟陈何氏说的一样,两人都不是一条路子的人,早晚要分开。
现在看见白意泽,心里的疙瘩不磨自消。
看他模样,应该回去生活得挺好。
这就好,别的都不重要了。
抱歉不是因为旁的,白叫客人等这么久,也是不好意思。
是啊,客人。
她跟小泽,以后就剩主客关系了。
安元心里觉得释然,眉眼都透出轻松,她想了想,说道:“你今天要是特意来感谢的话,就不用麻烦了。时候也不早了,要是你不嫌弃,就吃点饭再回去。”
白意泽看着就觉不喜。且听这些话,里外透着生分,他手指动动,扶着他的冬末感受到,立马接下话茬:“回去?你还好意思说,就是你害得我们家公子被主夫赶出来的!”
安元摸不着头脑:“这话怎么说?”
他瞪着安元,生气她不敢承认:“你犯浑,害了我们家公子丢了清白不说,如今还不承认。我家公子一向自洁,要不是你,也不会怀上孩子!”
怀上孩子?!
这话如惊雷一般,直劈脑海,响彻两耳。
“什么?”院外的门没关,陈何氏跟陈氏才下忙活回来,见她门开着,觉得奇怪走进来瞧瞧,就听到冬末这一嗓子。
陈何氏快步走进来,安元愣在原地反应不过来,他着急得拍拍安元肩膀:“这到底怎么回事啊?”
陈何氏见屋里站着的两人,眉头皱起。
白意泽突觉反胃,捂着嘴轻呕声,冬末赶紧抽出帕子给他捂着。
安元嘴巴张了张,还是不敢置信,她看着白意泽,话都说不大利索:“我,我记得我们……并没有……”
白意泽在她家修养的时日,都是白意泽睡床,她睡地板。后面实在冻到睡不着,安元就直接架了个竹床,睡到边上的杂屋去。
两人并未同床过。
陈实走进屋,悄悄站在安元后边,没说话,观察着时局。
陈何氏听安元的话,立马有了底气,狐疑地盯着白意泽,道:“小元为人老实,这大家都知道。她先前救过你,我们也不奢求什么报答,可也不希望有人用她的好心肠来把她当冤大头。”
不怪他这么想。
处事跟白眼狼一般,他对小泽的感观差极了。
“你这话什么意思!”冬末气恼不已。
白意泽反胃感稍缓,他暗暗抓了下冬末,示意他不要说话。
他挺直腰板,用帕子压压嘴角,并不看陈何氏,只盯着安元,声音冷得没有一丝起伏:“八月十九,你我都喝了酒。”
他话锋一转,眼神凌厉:“我当时想杀了你的心都有!”
“后面的话我不想多说,你可以去找大夫,孩子不想要你直说,不必拐弯抹角辱没我。”
“我不愁孩子没爹,只不过不想他在流言蜚语中长大罢了!不然,我也没必要找你。”
这话语,掷地有声。
他们先前就猜测白意泽出身富贵,从今日行事做派来瞧,倒是应实了。
他这话说得不假,不管他人如何,有背后家族在,自是不愁给孩子找个娘的。
陈何氏暗算日子。
八月十九,是安元生辰。当时白意泽的腿已完全恢复,安元兴起,邀他一块喝酒。
酒意上头,两人都歪歪倒倒的,安元还特意扶他休息才回了自己床。
后面的事,自然记不清楚了。第二天醒来,发现白意泽已经离开了,只字片语未留。
难道,真是她禽兽,而非白意泽白眼狼?
安元心底的弦被触中,哑口无言。
陈何氏看她跟木头一样,都替她急,小声问:“有没有这回事?”
安元:“……确实喝了。”
这便是承认了。
陈实轻轻拍拍夫君的肩膀,示意他不要乱说话:“我瞧小泽好像不大舒服,看你之前有身子的时候也时常这样子,加上今日舟车劳顿的也是不易,要不还是让大夫来瞧瞧,也好放心。”
“小元,还愣着做什么,这个点了,小泽还饿着肚子呢,赶紧去弄点热乎的东西。”
陈何氏点头,自去请大夫。安元也被指使去厨房做饭。
陈实笑笑,一脸和气冲白意泽道:“小泽,你有身子不易,先坐下歇歇吧。你放心,这事我们肯定会给你交代的。不过现下时间不早了,先把肚子填饱,其他慢慢再说,不着急。”
白意泽知道,安元把这夫妻俩当爹娘一般敬重,这关必要过的。
他点头,由冬末扶着坐下。